第22章:選擇
江束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大隊里的,別人跟自己說了什么、自己回答了些什么,全都不記得了。
只知道自己恢復(fù)神智的時候,已經(jīng)坐在了自己的辦公室里。
他的腦子里亂成一片。
無數(shù)的雜念在心中翻騰。
此刻他的心中恰似一張陰陽圖,有時是黑暗壓過光明,而有時則是光明壓過黑暗。
江束衣則處于光暗交界的中線,就像是一葉浮萍,當(dāng)黑暗強大的時候,就隨著黑暗壓過光明;當(dāng)光明強大的時候,就隨著光明碾倒黑暗……
“江隊,江隊?”
江束衣猛然驚醒,才看到高初筠站在辦公桌前。
“你怎么了,江隊?”高初筠關(guān)心地問道。
“沒什么,可能是太累了吧?!苯聰[了擺手,埋藏在心底的抉擇并沒有表露出來。
“那行,這份文件麻煩您簽個字?!备叱躞抟矝]有多想,遞過來一宗案卷。畢竟連續(xù)幾天熬夜,是人都會感覺到累,這很正常。
江束衣一邊打開抽屜找筆,一邊順口說道:“這是什么文件???”
高初筠滿不在乎地說道:“還不是因為李強的案子,有些程序要走嘛。流程而已?!?p> 江束衣原本都已經(jīng)找到了筆,準(zhǔn)備找簽字的地方下筆了,聽到高初筠這樣說,不禁遲疑了一下。
翻開案卷,看到了標(biāo)題《10·15-徐多禮被殺案案卷材料(結(jié)案)》。
如果江束衣是一點也沒有繼承到前任的記憶的話,那他還可能不知道這份文件代表著什么意義。
可前任偏偏把這份記憶留給了江束衣,所以,江束衣知道這是一份正規(guī)材料。
今天中午涂建國所說的‘已經(jīng)上報上去了’的意思其實就是對上級岡山市刑警支隊提前說一句的一個舉動。
其潛臺詞只不過是‘這案子我們破了,你們準(zhǔn)備給我們記功和發(fā)獎金吧?!?p> 但這份文件不同,這是正式上報文件,一旦這邊簽字上報了。那事情基本就無法逆轉(zhuǎn)了。
雖然還有檢察院復(fù)查那一關(guān),可是那道關(guān)卡也就是派人下來問問嫌疑人有沒有冤屈啊,是不是屈打成招啊之類的。
退一萬步講,即便李強在復(fù)查時翻供,檢察院也是不會輕易予以采信的。
這口供上白紙黑字簽著你的大名,你一會說是你殺的,一會說不是你殺的,你三歲嗎?
這是你們家炕頭嗎?
警察局是你開玩笑的地方嗎?
再說了,審訊時和關(guān)押地都是全程有監(jiān)控的。
你說被屈打成招,你也得有證據(jù)啊,不能你隨便說說人家就信。
所以,只要此刻江束衣把字簽了上去,再把材料遞交到岡山市。
這李強就基本死了九成九,以他故意殺人罪的行為,判死刑的概率極高。
交上去之后,經(jīng)過檢察院復(fù)查,法院判決,兩道程序之后,就該輪到岡山市給他們記功和發(fā)獎金了。
自己則必然春風(fēng)得意,只要自己這樣的案子再來幾次,提拔實在是尋常事耳。
別人對自己的評語必然也是年少有為,警界新星之類的。
當(dāng)然,如果事后被有心人捅出來,結(jié)果真的證明這是一宗冤假錯案,那經(jīng)手這件案子的刑警有一個算一個,一個也別想跑。
統(tǒng)統(tǒng)都要受到嚴(yán)厲的追查和處份。
江束衣因為是主要負(fù)責(zé)人,固然要承擔(dān)最大的責(zé)任,但手下的陳尚過、老李、吳渠、高初筠等等等等,全部要被處理。
甚至連涂建國都脫不了干系。
雖然這案子不是涂建國主案的,可你是齊春縣刑偵主要負(fù)責(zé)人,你說這事與你無關(guān),那也得別人信啊。
只要這字一簽下去,這案子可就定了性了,再也無法挽回了……
所以,江束衣這字還能簽得下去嗎?
高初筠見江束衣遲遲沒有落筆,奇怪地問道:“江隊,你怎么了?我看你今天狀態(tài)不太好,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沒什么,”江束衣敷衍地回答道:“要不,你先去忙吧,我再看看這案卷,等會我再把文件給你。”
“那行,”高初筠看了看表,說道:“要不我明天過來拿吧,這都快下班了。”
“行?!苯曼c頭道。
高初筠聽到江束衣這樣說,轉(zhuǎn)身便往門外走,突然卻好像踩著了什么東西,撿起來一看,是一枚一元的硬幣,拿回來放到江束衣桌子上,半開玩笑地說道:“江隊,有錢也不能隨便亂扔啊,給?!?p> 說完便出去了。
江束衣怔怔地看著那枚硬幣,硬幣的上面布滿了灰塵,它的前任主人是誰,又是何時被人遺忘在這里的,已經(jīng)無從知曉。
遲疑片刻之后,江束衣仔細(xì)擦去了上面的灰塵,心中默默想道:既然是老天爺讓我穿越來到這個世界的,那我就問問老天爺應(yīng)該怎么辦!如果是國徽就重新調(diào)查;如果是字,那就……結(jié)案……
手指一彈,硬幣在半空中翻滾著,搖曳著,國徽與字在半空中不斷地變換著……
如同邪惡與正義共存的雙子座……
亦如同江束衣此刻忽明忽暗的心……
……
仿佛只有一瞬間,又仿佛過了好幾年,硬幣終于從空中墜落。
‘?!匾宦曧?,落在了地上,可是它并沒有靜止,而是仍然在不停地旋轉(zhuǎn)著……
江束衣站了起來,伸頭看著在桌子前面的空地上旋轉(zhuǎn)著的硬幣,心中卻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期盼些什么……
有時候人生最痛苦的并不是你沒有選擇,而是你不知道該怎么選擇……
硬幣終于停了下來,靜靜地躺在地上,字的那一面赫然朝上……
結(jié)論是……結(jié)案……么……
結(jié)案!
不管了!
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暗示!
江束衣緩緩坐下身來,打算翻開案卷簽字了,可是就在他坐下來的時候,感覺胸口被什么東西‘咯’了一下。
他探手入懷,似乎是一個記錄本之類的東西。
拿出來一看,是‘警官證’……
江束衣的手無法自制地抖了起來,打開警官證,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反面則是刑警手則……
手則上有很多字,其中一行字像利劍一樣刺進了江束衣的心里‘……忠于人民……’
我這樣做算是‘忠于人民’么?何其諷刺……
江束衣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了許多人的人影和聲音。
李強‘你們不就是想要找個人頂缸么……我認(rèn)罪……’
章胖子‘哈,人民警察,什么時候幫我把錢要回來啊?’
付月梅‘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小白臉兒,包夜多少錢?’
佟芳芳‘你這人真無恥……’
……
畫面一轉(zhuǎn),人人都在恭維江束衣……
吳渠‘江隊,認(rèn)識你,我可算是祖墳冒青煙了……咱們再辦幾宗案子,大家都分錢……你們說好不好?’
眾人‘好!’
老李‘而且還能記功呢,我活了這么大半輩子,從來就沒立過功,還是江隊厲害,我就服你?!?p> 陳尚過‘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你說往哪咱就往哪去,絕不皺眉頭……’
涂建國‘我一早就看出來你是個人才了,要不然也不會讓你負(fù)責(zé)這起案子,這說明我眼光好?!?p> 高初筠‘束衣,你好厲害,其實……嗯,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
……
突然不知從何處進來一個人,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臉:‘江束衣嗎?我們懷疑你在明知李強不是兇手的情況下,仍然主導(dǎo)了這一起冤案,你們已經(jīng)被全部撤職,所有負(fù)責(zé)這起案件的人,全部跟我們回去接受調(diào)查?,F(xiàn)在,你們所有人脫下警服,全部跟我們走一趟!來人,給他們戴上手銬!’
吳渠‘姓江的,你混蛋,老子當(dāng)上刑警容易嗎?全被你給毀了……’
陳尚過‘我他媽早就看出來你不是什么好東西了,你有什么資格當(dāng)中隊長?你等著,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p> 涂建國‘真的不關(guān)我的事啊,是那個姓江的雜種主案的……’
老李‘給我留根煙好不好?我煙癮犯了,我受不了了……’
高初筠‘江束衣,你真惡心,你把全大隊的人都給坑了,你沒有資格穿上警服……你玷污了刑警的名聲,你是個敗類……我恨你!’
……
江束衣突然驚醒,不,不能這樣……
他平復(fù)了一下心情之后,終于作出了選擇!
江束衣猛地站了起來,然后快步繞過辦公桌,拾起那枚硬幣遠遠地扔到了窗外……
隨后,他站在了一面大鏡子前面。
每個辦公室都會有這么一面大鏡子,叫正衣鏡。
這是叫公職人員注意自己儀容儀表的標(biāo)配辦公家具。
他整理好自己的警服,再端端正正的把警帽戴好。
對著鏡子用既虔誠又像是宣誓一樣的口吻說道:
“我——
江束衣!
華夏國千湖省岡山市齊春縣刑警大隊中隊長!
我不需要拋硬幣!
因為——
我、是、一、個、人、民、警、察!”
江束衣轉(zhuǎn)身就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向走廊深處走去。
腦海里一個身著亮片衣物的江束衣,在一望無際的大海里孤獨地抱著一根浮木,驚慌失措地喊道:‘喂,大哥,你上哪???救救我啊……’
而另一個身著警服一臉剛毅的江束衣漸漸成形。
走廊最深處,是大隊長辦公室,他敲門,涂建國開門,隨后兩人分賓主落坐。
江束衣道:“涂隊,我要求對徐多禮被殺案重新調(diào)查。”
涂建國很奇怪:“這案子不是已經(jīng)結(jié)了嗎?重新調(diào)查的理由是什么?”
江束衣把在酒店里遇上的那個胖子和李強發(fā)小劉鋼的事情說了一遍。
涂建國很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說道:“江隊,你還很年輕,有些人說話其實就是牢騷抱怨,根本就不足以采信的。如果要按這樣做的話,那什么案子都結(jié)不了,因為總會有人提出質(zhì)疑。特別是嫌疑人的家屬。如果那樣的話,那什么事都別干了。”
“任何一點線索都不應(yīng)該被忽略,不管說話的人是誰。因為……”江束衣說到這‘嚯’地站起身來,幾步走到涂建國面前。
涂建國不明所以,緩緩也站起身來,看著江束衣,沒有說話。
江束衣一字一頓地接著說道:“因為——你、我、都是人民警察!”
那一瞬間,涂建國感覺自己的心里被什么東西猛地敲了一下,他的眼眶立刻就濕潤了……
多少年沒有聽到有人這么義正詞嚴(yán)地說這句話了,他對江束衣產(chǎn)生了新的認(rèn)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