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清頻繁給自己的三個部將示意,卻是沒能逃了那小舉人的一雙慧眼。
“劉總兵這是要找援兵嗎?”
那名為王士元的小舉人笑意盈盈道。
劉澤清面色不變,心中卻是“咯噔”一下。
對方又是下毒,又是刺殺的,顯然是做足了準備,自己那二百親衛(wèi)騎兵只怕......
念此,高杰緊了緊自己手中的寶劍,在剛剛那小舉人動手刺殺他之后,他便將這把鑲滿了藍寶石的寶劍從劍鞘里拔了出來,以應(yīng)對招架眾人。
只是這把寶劍外表看起來高端大氣,內(nèi)里的劍身卻是差了些火候,只招架之時,和那掰腕子的漢子碰了幾下,這劍刃上便全是豁口。
直娘賊,劉澤清后悔沒把自己那柄環(huán)首刀拿來了。
劉澤清和他的三個部將背靠著背面對著周圍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的眾人,雖然不曾亂了章法,卻也生出了一種無力感。
常在河邊走,這次卻是濕了鞋!
劉澤清胳膊上的鮮血還緩緩的往外冒著,要不是劉澤清懂行,沒有將這匕首拔出來,只怕此時他劉澤清已然失血而亡了。
而他背后的三個部將,卻是也沒好到哪去,剛剛雖然只是短暫的交兵,他們也確實反映迅捷,可是雙拳難敵四手,在胳膊、腋下等處還是被對面那幾個狗娘養(yǎng)的用刀劃破了肌膚,掛了彩。
“呸,說我家總兵假,你們這些狗日的更假,一個個看著跟喝了多少的似得,身上酒氣熏天,原來卻是喝的白水,抹的烈酒,呸,他娘的小人!”
劉澤清部將中的一名游擊此時卻是大罵起來,顯然他并不是剛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對此間之事也有所耳聞,一語道出了其中原因。
眾人聽之,都是大笑,卻是不以為恥,只笑劉澤清四人醒悟的有些晚了。
劉澤清臉色仍舊一副儼然的模樣,未曾被眾人的嬉笑擾亂了心智,他此時單手持著寶劍,另一手耷拉著,冷冷的打量著四周,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只是劉澤清等人被圍在中間,他們不反抗,那小舉人卻是也不命人上前圍殺于他,只站在圈外和那史可法低聲交談著什么,讓他四人有些急躁。
他們背靠著背,舉著刀,不斷轉(zhuǎn)著身行。
忽的,轉(zhuǎn)到另一面的劉澤清好像看見了什么似得,驚叫起來。
“是你,你還活著,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眾人皆看向劉澤清,就連人群外的朱慈炤和史可法也聞聲看去,卻是劉澤清驚訝的看著如同鶴立雞群的周民,一副儼然不變的臉,終于是變了神色。
他認出了周民,畢竟他是山西總兵周遇吉麾下的參將,而劉澤清身為山東總兵,在幾次入京的時候,卻是和周民碰過面。
周民沒想到劉澤清一下子便認出了自己,有些意外,下意識便看向那小舉人的方向,但是這么一看,卻讓劉澤清身子一震,一下子瞪大了雙眼。
是了,參將、尚書齊聚此人身旁,我怎沒想到這一點!
“你是......”
劉澤清看著眼前這年輕人的面貌,忽的想起十幾年前崇禎皇帝的面容,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
震驚之余,卻是將這小舉人王士元的身份脫口而出。
“劉總兵已然多活了一炷香,卻是以為因何?!”
忽的那小舉人一句話,打斷了劉澤清的話語。
劉澤清嗓子一啞,沒有說下去。
但是被這王士元打斷了話語,卻更加印證了劉澤清的猜測。
王士元,王士元,倒過來不就是“元是王”么?。?p> 劉澤清腦子在這突然起來的變故之后,終于靈光起來。
他也終于知道了為何堂堂的兵部尚書要為人驅(qū)使,當(dāng)做一顆魚餌引誘他上鉤了。
而且若僅僅是這位殿下南下,他還能無事;如今他有事,定然是那位也安然南下了。
并且還猜到自己若是知道他沒死,定然會造反,所以隱姓埋名的制造假消息,安穩(wěn)自己,讓自己無什么顧慮。
什么舉家自焚,什么擁立新主。
全都是假的!
這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能順利的誅殺自己,或者說,還有算計朝臣......
可笑自己和南京城中的那群傻挫們竟然還一無所知,洋洋得意的商量著要擁立誰做皇帝,卻不知,在自己背后,早就有一雙大手,在暗暗的操控著這一切。
好狠辣的心吶!
劉澤清一下想清這些,頓時如霜打的茄子,一下沒了活力,手中一松,兵器卻是無力的垂了下去,他放棄了繼續(xù)抵抗,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在拒不奉詔,殺死副將、監(jiān)軍、朝官并且率軍南逃的那一刻起,就已然被判處了死刑。
以崇禎皇帝的性子,不會饒了自己,而且,京師失守,半壁江山被李賊侵占,崇禎皇帝現(xiàn)在缺少大量的替罪羊。
而貌似,自己就是武勛中最大的那只。
“呵呵!”
一聲苦笑。
劉澤清忽然覺著,自己的胳膊不疼了,胸口卻有些疼,是心疼。
剛剛那王士元說已然讓他多活了一炷香,劉澤清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圍而不殺,只不過是自己還有價值罷了。
“你要我做什么?!”
劉澤清的賊子末路來臨,卻是將手中寶劍扔在了地上。
“咣當(dāng)!”
兵器落地的聲音傳來,他的三個部將卻是轉(zhuǎn)過了頭來。
“二哥(叔父)!”
這三人都是劉澤清一族的,此時也不喚劉澤清官職,卻是齊齊以長幼輩分稱呼。
“都放下刀兵,或許還能保住我劉氏一縷血脈!”
劉澤清緩緩地搖了搖頭,神情反而平靜起來,只捂住胳膊,慢慢的而又無力的坐在了地上。
“二哥我們跟他拼了!”
“叔父,我們護你出去!”
他的三個部將不明白其中因果,見劉澤清如此消沉,忙是去拉扯劉澤清,可是劉澤清卻哪里聽他們的,只落寞的看著那王士元道:“在我決定殺了朝堂的派來的副將、監(jiān)軍、朝官準備南下的時候,一路上我就在想今后該當(dāng)如何,這一路我惴惴不安,可以說差點想白了頭,只是來了南邊之后,京城失守、陛下自焚的消息接二連三的傳來,讓我失了警惕,不曾想這一日來的竟如此之快......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陛下待我不薄,無論何等處置,我都不會有怨言,只求陛下能看在我統(tǒng)軍多年,征戰(zhàn)無數(shù)的份上,留我劉氏一縷血脈!”
一邊說著,劉澤清卻是跪拜了下來。
他那三個部將聽聞劉澤清如此說,卻是一下子呆立當(dāng)場。
就是傻子,這下也明白了。
王士元,或者這下應(yīng)該道出他永王的身份,叫他朱慈炤了,朱慈炤聽劉澤清說完,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只看著坐在地上的劉澤清道:“你雖然統(tǒng)軍多年,但少有佳績;你雖征戰(zhàn)無數(shù),卻無一為國為君。你的請求我做不了主,全憑圣裁吧!只是你身為山東總兵,統(tǒng)領(lǐng)十萬大軍,即使不入京勤王,又怎對李賊一萬人馬膽顫心驚,舍地而逃呢???”
“你想讓陛下念及舊情,你殺自己佐官、監(jiān)軍,將族親安置軍中要職,手刃手足的時候怎么不想一想有今日?!你一路搶掠南下,壞人無數(shù),讓這些本就多災(zāi)多難的百姓死于我大明官軍之手,給我大明官兵抹黑潑墨的時候,怎么不想一想有今日?!現(xiàn)在想讓陛下念及舊情,可是你想過沒有,這些人就該死嗎?你殺他們就不該償命嗎?陛下若是念及舊情,又該如何面對這些死難的將士和百姓?!”
朱慈炤想著南下途中經(jīng)過的那一個個尸橫遍地的村落,那一個個尚未長成的孩童,那一張張死不瞑目的面孔,卻是動了真火,只連問帶吼的喊了出來。
他一怒,一時,整個中軍大帳全都沉默了。
那原本裝作游擊將軍的金聲恒和康樂奇兩人,聞言卻是心中觸動,將朱慈炤這話牢牢記在了心里,作為警示。
半晌無言,朱慈炤卻是吐了口氣,取過紙筆,又沉聲道:“我讓你多活這么久亦是對你巨大的寬容,留你一炷香的時間,卻也是因你還有用,你剛剛求陛下留得你劉氏一縷血脈,便看你所為了,你只需要將你軍中,你安插的親信的姓名、官職一一說出來,你所求的,便要看圣意如何了!”
劉澤清一愣,再次領(lǐng)悟其中之意,自己不僅僅要死,自己的親信部下也要死,以方便陛下掌軍,嘴上浮現(xiàn)一抹苦笑,也不再說什么,只將自己軍中安插的親信,各級軍官,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他說,朱慈炤記錄。
臨到最后說完,劉澤清卻是強撐著向朱慈炤抱了抱拳,然后猛地拔出手臂上的匕首,一時鮮血直流。
這速度,比割腕快了很多,只不過無人攔他,眾人皆是各懷心思的看著這位權(quán)傾一時山東總兵漸漸沒了性命。
“多謝!”
這是劉澤清最后的遺言。
這位歷史上歷經(jīng)崇禎朝、弘光朝、順治朝三朝的貳臣、逆臣,便在淮南大營、中軍帳中結(jié)束了他的一生。
而他的三個部將,本就是作惡多端之人,卻也自知難逃一死,劉澤清一咽氣,同樣隨劉澤清而去,自盡而死。
史載:崇禎十七年四月,王臨淮南營,怒斥時山東總兵劉澤清,句句戳心,言辭甚厲,澤清聞而羞愧難當(dāng),自盡于此……隨從者二百余騎,盡數(sh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