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便兩伙人分道揚鑣。
一拐彎,老五媳婦張氏,就拽著表姐周氏顫抖著問道,“嫂子,娘這么做不行吧?”
周氏擰眉想了想剛才的話題,沒察覺哪里有漏洞,有點嫌棄又帶點誠懇的請教道,“哪里不妥,表妹你說。”
還在惶恐的張氏,盯著周氏的臉,仔細(xì)觀察著周氏的表情,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便,斬釘截鐵的勸誡,“男主外,女主內(nèi)?!?p> 淡定的周氏依舊微笑點頭。這話沒錯呀。
張氏雙手一攤,再接再厲,“我們官宦人家怎么能做買賣?那不是商戶了?”
嗯,言之有理。按照這個思路去想的話,周氏頓時有點糾結(jié)。擰起了手里的帕子,疑惑的反問著,“那書鋪是商戶嗎?”
這么一問,也把張氏問懵了。
賣書應(yīng)該是文人吧?要不然抄書賣銀子的,不得都算商戶?
賣鞋子的呢?匠戶嗎?
那誰是商戶?商戶在哪里?
兩人頓時大眼瞪小眼,什么和什么?
遠(yuǎn)遠(yuǎn)的門洞里,伸出兩個圓鼓隆冬的腦袋,卻是范安和范寅兩個在偷窺。
“小髭哥哥,你娘和我娘在互相看什么?”范寅滿臉疑惑,撓撓腦殼,沒想明白。
范安也不清楚,隔得太遠(yuǎn),兩人講話聲音又小,看樣子不像吵架,雖然這兩位婦女最近老是相互瞪眼。
五歲的范安張開肥嘟嘟的小手掌,掰著指頭,用二十多歲的靈魂,跟身體和心理年齡都四歲的范寅分析道,
“第一,她兩肯定不是在吵架。第二,身邊沒有其他人,應(yīng)該在說秘密。最后呢,她們從媽媽那里出來,肯定是有關(guān)媽媽的秘密!”
范寅頓時長大眼睛,用手捂住了嘴,躡手躡腳又探頭看了一眼遠(yuǎn)處的兩人,立刻又縮了回來,貼著范安的耳朵,說道,“去偷聽?!?p> 范安抓了抓臉,也快速的探頭看了一眼,回身用胳膊勾著范寅的脖子,半遮著嘴說,“她倆不說了。去媽媽窗戶那里聽?!?p> 兩小人頓時被自己的主意驚喜到了,相互咧嘴笑著點頭。手拉著手,避開在回廊的娘親們,一路奔著目標(biāo)而去。
從前,范老太太從來沒覺得宣傳介紹優(yōu)點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
無論是搞銷售的,做廣告的,還是拉贊助的,展現(xiàn)優(yōu)勢絕對是必備項目,夸大優(yōu)勢肯定是常見項目,子虛烏有的添加優(yōu)勢那也是流行項目。就算公司來個新人面試,他也能把自己的擅長項目說得花團(tuán)錦秀。包括且不限于,各類證書,考試成績,校級干部等等。實在沒什么可介紹的,也能說自己是網(wǎng)絡(luò)小說寫手,或者電子競賽選手。
然而,今天她才明白在北宋文化人的圈子里面,自己說自己的長處是個很丟面子的事!
范老太太要求不高,也就是讓三個沾著文化圈的兒子簡介一下自家菜譜和木屐的優(yōu)點,三個兒子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紛紛勸著老太太。
老六范高靄道,謙謙君子,卑以自牧
幺兒子范高泌講,勞謙虛己,則附之者眾;驕慢倨傲,則去之者多。
老五說,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
范老太太內(nèi)心在掀桌。
酒香不怕巷子深?你有本事就不要飄香咯。
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首先你得是陶淵明,有他的學(xué)識,有他的家底。再來確定他是不為五斗米的官職,還是,純屬看不上他的直屬上司。
范老太太看著眼前三個成年的兒子,面無表情。內(nèi)心卻在琢磨,為什么老四范高霆就能透過現(xiàn)象看實質(zhì),這三個就像死記硬背的傻子!
窗下的兩個稚童聽得津津有味。
久久沒有聽見范老太太的聲音,范安笑彎了眼,捂著嘴湊在范寅耳邊斷言,“媽媽估計要發(fā)火了?!蹦阏嬉詾樗纬虡I(yè)發(fā)達(dá),商人地位就很好?
呵呵了
文科生的執(zhí)拗嘗試一下。
范安笑得眉眼彎彎。老范被懟,本少爺?shù)膬?nèi)心就很愉悅吶。一天到晚裝大神,爽不死你,嘿嘿。
房內(nèi)的范老太太此時確實很煩躁,她就說了句,“你再有文采、道德修養(yǎng),沒錢也得餓肚子。”
話音一落,刷刷的就被打臉。
老五范高涯不屑的說,“希文叔父,家貧。幼年在醴泉寺讀書。每天晚上都是用小米煮粥,隔夜粥凝固后,用刀切為四塊,早晚各食兩塊,再切一些腌菜佐食。后來到應(yīng)天書院,沒有東西吃時,就喝稀粥度日。同學(xué)每日請他吃饅頭的,他也沒有答應(yīng)。希文叔父堅持了他的道,便有了今日的位高權(quán)重,和官人對他的看重?!?p> 范老太太:范仲淹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呢。也確實“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餓其體膚,勞其筋骨”了??墒牵瑓s不并沒有什么好結(jié)果。后世,又有幾個是范仲淹,范希文?
小兒子范高泌舉例分析,“柳耆卿叔父(柳三變),屢試不中,專注詩詞,游歷千里,也是靠的詩詞才華,吃喝不缺。每到一地,便有當(dāng)?shù)馗骷壔官N銀子……”
范老太太:哎~~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多好的一個作詞人,趕上這個“貨與帝王家”的年代。
老六范高靄就更直接了,說,進(jìn)士名頭掛下的田地出息,也是夠一家吃喝的。
總之,三人的方向基本就是“若為士子故,萬物皆可拋”。他們寧愿去書塾當(dāng)個教書先生,也不愿意跟商掛鉤。最差的選擇,學(xué)古今隱士,找個山頭隱居在內(nèi),做自己的學(xué)問,養(yǎng)自己的名望,追求自己的大道。
氣得范老太太當(dāng)場吐血三升。
這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還想去這種原始深林做隱士,腦子里面的水簡直是有如滔滔江水洶涌不絕。
深吸一口氣,范老太太默念,我不生氣我不生氣我不生氣……我特么的,不給你三兄弟機會努力做一次農(nóng)夫,你都不知道什么叫絕望!
范老太太閉著眼,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桌面,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這就像是有人躺在床上猛地想到一個主意,感覺無比賺錢。拿了幾百萬就趕緊注冊間公司,租個辦公樓,然后生產(chǎn)一堆自己喜歡的產(chǎn)品,或者搭建一個樣子貨的平臺,就開始想著別人來天使投資一般。
可現(xiàn)在,在上河村這個偏僻的山村,沒人幫你吹噓,怎么賣東西呢?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