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張杰從人民醫(yī)院走出來,已經(jīng)是清晨六點左右,昨晚王姐與伍琪聊完后就回到透析室,同時告知他的未婚妻已經(jīng)回去了。張杰本來想辯解一下伍琪的身份,想想后還是放棄,這女人什么脾氣他比誰都有數(shù)。
涼爽的晨風激起張杰一陣陣的雞皮疙瘩,他快步走出醫(yī)院,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
留著絡腮胡的司機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在濕巾上使勁地蹭了幾下,卻依舊在指尖殘留下一份油膩。
張杰瞥了一眼放在手剎邊上的油紙袋,忍不住有點嘴饞。
好想吃小籠包和蒸餃啊……
“西郊綠城新村?!?p> 司機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同時甩手示意張杰上車。
市區(qū)的風景飛速倒退,曾經(jīng)工作的大樓,應酬用的美食街,上下班的地鐵站,在張杰面前一閃而過。從人民醫(yī)院到張杰住的郊區(qū),幾乎需要橫跨這座城市。隨著時間的推移,來往的車輛與人群也逐漸增多,最后把出租車給堵在了一個十字路口。
這周邊的環(huán)境倒是不錯,栽下的樹木郁郁蔥蔥,夾在幾棟老舊的單元樓之間,隔開了酷暑的暴曬,順著樹葉垂落下斑駁的光點,隨著風吹搖擺,看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NMD,平時這會兒也沒這么擠啊?!?p> 司機罵罵咧咧地打開了廣播電臺,回身對張杰說道。
“對不住了啊兄弟,這邊算是老城區(qū)了,路口又窄車流量又大,說不好能堵多久,估計得等上一段時間?!?p> 張杰點了點頭,摸出手機劃開屏幕開始打發(fā)時間。
“兄弟是有什么病?還是來看望家屬的?不說也沒啥關(guān)系,我也就好奇,大早上地從醫(yī)院走出來的人可不多見?!?p> 張杰抬起了眼皮,看到司機那副百般無聊的樣子,笑了笑。
“沒什么不好說的,我是慢性腎衰竭,剛做了透析出來的?!?p> 絡腮胡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似乎沒有想到張杰會如此坦率,只好低頭咳嗽兩聲來掩蓋自己的尷尬。
“現(xiàn)在醫(yī)療條件這么發(fā)達,心臟都能給人整個換,沒啥毛病看不好的,兄弟要堅持住啊?!?p> “借你吉言?!?p> 二人陷入沉默,只剩下廣播女主持的聲音在鍥而不舍地傳達著路況。
“新春路,朝陽路,人民南路,北路,建軍路,現(xiàn)在都進入通車高峰期,建議各位司機盡量繞開這些路段,余下的……”
張杰聽到這里不禁有些好奇,這些個路段全都是市區(qū)的各大交通主道,全部進入擁擠的狀況可以說是前所未有,換句話說,現(xiàn)在的市內(nèi)的交通狀況已經(jīng)接近癱瘓。
廣播的聲音變得模糊,司機伸手調(diào)頻,卻再也找不出任何一個正常播放的頻道。
張杰莫名的有些煩躁,他搖下窗戶,探出頭去看了一圈,驚訝地發(fā)現(xiàn)。
風,已經(jīng)停了。
樹枝不再搖晃,細碎的陽光仿佛變成了藝術(shù)畫,定格在了水泥地上。
周邊的行人都停下了腳步,身不動眼不轉(zhuǎn),好似穿衣模特一般詭異。原本閃爍的紅綠燈不在運轉(zhuǎn),在上一秒還不絕于耳的引擎聲也在此刻消失不見。
整個世界在瞬息之間,都陷入了靜止。
就在張杰目瞪口呆之時,一陣爽朗的笑容突兀地響起。
“道友果然好眼力,不過片刻就看穿了我派的小把戲,佩服,佩服?!?p> 街邊的行人,大樹,單元房,腳下的水泥路,出租車,隔離欄都化作純白色的云煙。飄散卻又聚攏,逐個變成了山石,涼亭與荷花。
待薄霧散開,張杰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條三人多寬的小橋正中,只見前后,不通左右。橋邊的是載滿了荷花的淺塘,向遠處延伸而去,與淺白色的天連成一線,看不到邊際。張杰低下頭仔細看去,還能望見穿行于底的鯉魚。
身后是匍匐著的白霧,光是看一眼就給人以此地不通之感,張杰只好轉(zhuǎn)過腦袋,看向正前方。
不遠處的涼亭,一名須發(fā)全白的老者正在俯身沏茶,見到張杰看來,他微笑著招了招手。
“來來來,道友先嘗嘗我們小夢莊的夢茶如何,尋常人可是求也求不到的?!?p> 也幸好昨天的超自然事件已經(jīng)算是給老張打了一個預防針,深呼吸幾口氣后,張杰邁開大步,走進了涼亭。
亭子的四根木樁上分別刻有不同的異獸,各個有鱗有爪,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破樁而出,騰空而行。正中擺放著一張圓木桌,圍著四張木凳,樸實無華。
湊得近了,才看清老者的樣貌,只見他的面色紅潤,皺紋也不太明顯,嘴唇上的白須與下巴處連成一片,色澤光亮還不分叉。他的后腦處綁著一個發(fā)髻,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老者端起茶壺,添了半杯之后推到張杰面前,聲音不似老年人般嘶啞,反而更像是中氣十足的中年人。
“請?!?p> 從昨天的事情,張杰吸取到了言多必失的道理,他沉默著點了點頭,捧起墨綠色的茶杯,看了一眼里面的茶水。
循著周邊的柔光,這淡黃色的液體呈現(xiàn)出一種晶瑩剔透的質(zhì)感,張杰晃了晃茶杯,沒有濺出半分茶水不說,一股子清香撲鼻而來,僅是這氣味,就能讓人神清氣爽。
張杰不再猶豫,在老者的注視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說是茶水,其實更像是流態(tài)的果凍,還沒來得及品嘗那味道,這液體就順著張杰的喉嚨流了下去,不知咸淡,更不記其味,老張砸了咂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呵呵,道友可曾嘗出夢茶的味道?”
張杰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未曾嘗出。”
“那就是了,夢茶夢茶,非夢者,怎能喝到這茶味?我等凡人,終究只是凡人啊。”
老者笑著放下了茶壺,單手輕撫白須,緩緩說道。
“老夫今日請道友進小夢莊一遭,只為一事,昨日進城的鯰魚精,道友可曾有印象?”
張杰握著杯子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思索片刻之后,決定如實相告。
“有印象,那小鯰魚精還停留在我家里,未曾離去?!?p> 這實在沒辦法,面前的老者不知其深淺不說,對于張杰的態(tài)度也很是曖昧,分析條件不充足,雙方籌碼相差太大,坦白是老張的唯一出路,要是不小心惹毛了面前這位老者,能不能活著出去還是未知數(shù)。
老者連連點頭,連呼三聲好字,只見他揮動右袖,周遭的環(huán)境就又發(fā)生了變化,轉(zhuǎn)眼之間變成了山野鄉(xiāng)村,二人身處草屋中,透過支起的窗臺,能看到屋外的青山綠水,外面?zhèn)鱽黼u鳴犬吠和兒童玩鬧的聲音,無比的真實。
“我小夢莊一派自古相傳,以夢術(shù)為主,多是為人傳道解惑,不擅爭斗。雖然于戰(zhàn)國時期發(fā)揚,但終究只是奇技淫巧,登不了臺面。承蒙新朝關(guān)照,我小夢莊得以安于一隅,在外我說不上話,但在這小城,我江淮子還是得管上一二?!?p> “道友年紀輕輕,想必剛?cè)胄逕捯煌具€未足百,不知道友師出何地?”
張杰內(nèi)心都揪了起來,一時間語塞,想要隨便編一個吧,要是被戳穿了怎么辦?我說我是龍虎山的,他問我什么專精怎么辦?我又得說啥?符咒車間手?那他要我徒手搓個爆破符怎么辦?
不管怎么回答都不能填滿這個坑,直覺告訴他敷衍一下之后就會造成更大的漏洞,最后只會一口氣把張杰給套進去。
“晚輩,晚輩……”
糾結(jié)之間,張杰褲帶里的紫金珍珠突然滾了出來,把老者的目光給引了過去。
“喲,這珍珠!”
老者一招手,珍珠落入他手之后仔細端詳了一番,隨后朗聲大笑。
“原來是煉器的小友,這紫金珍珠品相不差,起碼也得有五百多年的溫養(yǎng),小友廢了不少心思吧?把這種純性的器物給提煉成土水雙屬性,實乃驚舉,天資與努力缺一不可,厲害,厲害啊?!?p> 張杰內(nèi)心之中給鯰魚精點了一百個贊的同時,決定回去就給小年加餐,要不是它們多花些心思溫養(yǎng)珍珠,今天吃不了兜著走的就是他老張了。
“謝前輩夸贊?!?p>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人族的修士,性質(zhì)應該類似于城衛(wèi),像鯰魚精這種級別的精怪進出城鄉(xiāng)小鎮(zhèn),必然受其監(jiān)視。這也算是解了張杰的一個迷惑,妖族這般小心,還得通過入世才能與人族接觸,想必也是因為這些人族修士在其中制衡。
“自幾千年前的氣運之爭以來,異族之間的爭斗已經(jīng)沒有了必要,對于這些山精地怪,從政策上來說也并不算敵人,就算碰上了,我等自然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我雖不知小友與妖族有何交集,但老道癡長你幾歲,說的這些話,還望小友能參考一二?!?p> 老者右手平攤,拂過的桌面上化出紙筆,只見他一陣龍飛鳳舞,隨后遞過一張宣紙。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p> 當張杰接過宣紙的瞬間,他只覺得一股強烈的吸力從頭頂傳來,一聲驚呼卡在喉頭還沒出口,張杰就連人帶紙地被扯起,投身于無盡的白霧之中。
…………
“醒醒,醒醒,嘿兄弟,地方到了?!?p> 張杰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絡腮胡司機那有些慌張的表情,嘟囔地問了句。
“發(fā)生了什么……事?”
“你可算是醒了,在老城區(qū)那片地我看你在刷手機就沒打擾你,嘿,沒想到你睡得還挺死?!?p> 張杰晃了晃腦袋,看向窗外,發(fā)現(xiàn)自己都已經(jīng)到了西郊綠城區(qū)邊上。
有些迷糊地摸出了錢包,結(jié)算了車費之后張杰晃晃悠悠地走出車門,卻聽到身后的司機說道。
“兄弟,看事情不要太悲觀,我個粗人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話,但我明白個道理,船頭橋頭必有路,啥事都別太上心,過的開心點對誰都好?!?p> 張杰回過頭,看到司機露出一個樸素的微笑,他揚了揚那只還沾有油膩的右手,隨后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就在張杰想要把錢包放回兜里的時候,他忽然看到自己的右口袋鼓鼓囊囊的,伸手摸出來一看,赫然是一張筆記本的撕頁,其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小夢莊,城南派出所’幾個大字。
老者那爽朗的笑聲不知為何,此時在張杰腦海之中響起。
“人族修士越來越少,我等自當互相扶持,若是那鯰魚精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道友可去那據(jù)點來找我,老道名號江淮子,只要說出這名字,那些人自然不會阻攔與你?!?p>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