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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長生錄

第二十四回 眼看春又去,翠輦不曾過

五色長生錄 衛(wèi)漁1 14415 2019-09-26 09:06:03

  亂塵痛的不能自已,仍是緊咬牙關,直要將牙齒咬碎,這才憋出話來:“古有肝膽之士,于江湖千萬人往矣而不能摧……亂塵向來仰慕這慷慨豪氣,今日縱是肝膽寸裂,也斷斷不肯伏降!”他既已打定死志,便拔出身后玄黑骨劍,以劍拄地,每走一步,便咯一大口黑血,往殿外行去——江湖夜雨十年燈,肝膽一照炬昆侖!縱是要死,也要死在這骯臟郿塢外,死在那慨然天地間!

  亂塵如此赴死,教那塢主好生意外,他有生之中,從未見過有人能有如此肝膽,愛才之心更甚,直要賜他解藥,救亂塵一命,讓他出了郿塢便是;但一想到亂塵如此駁自己面子,讓自己好生下不了臺,不由得邪火攻心、怒氣更甚,陰聲道:“那老夫便成全你!”

  亂塵聽這塢主口氣,原以為是塢主命眾衛(wèi)士一擁而上,要將自己砍成肉泥,忙盡全力提起劍來,心想我邊戰(zhàn)邊行,能抵擋多久便是多久、離這郿塢多遠便是多遠,卻不見眾人出手,突然間腳下一空,登時身子直墜下去。他暗叫不妙,雙手下意識的橫伸開來,要抓住陷坑邊緣。若在平時,他內(nèi)力既強,手掌只需輕輕一觸,便可借力輕松躍出,但此時他身重劇毒、周身虛浮,哪里還有半分力氣?加上這陷阱的邊緣光滑非常,他雙掌抓持不住,便滑下坑去。只聽得啪的一響,身子已墜在坑底,眼前更是一團漆黑。

  這一跌下,直有兩三丈深,亂塵急忙運力,想以輕功重新躍回地面,但覺觸手處冰涼膩滑,竟是涂了牛油的鐵板,他雖身受劇毒煎熬,但仍是強行使力,將玄黑骨劍往坑底一插,運起天書中借力之法,人已反彈而起,剛升至半中,但見上方擲下東西來,重重打中他額頂,直砸得亂塵兩眼昏花,身子又落了下來。只聽塢主在上方笑道:“你不是瞧不起我這郿塢么,我便要你死也要死在其中!”

  亂塵惱他奸詐無恥,不去理他,在黑暗的陷阱中四下摸索,想尋得借力之處但四壁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的滑膩非常。塢主又笑道:“亂塵,這陷阱乃是上等精鋼所鑄,與你做了棺材,可不算虧待于你,嘿嘿!”

  亂塵也不答話,仍在那陷坑內(nèi)四處摸索,忽在邊角出摸到了一個圓形物事,想來應該是方才擊打自己額頂?shù)陌灯???上騺戆灯髑蠹毲笮。@暗器卻有如斗大,圓乎乎毛茸茸的,更是發(fā)出一股腐爛的臭氣,卻是什么道理?亂塵漸漸適應了這陷坑的黑暗,借著大殿里射下來的燭光,這才看清這圓形物事,不由得渾身猛震,立感頭皮發(fā)炸,全身寒毛直豎。

  原來他手中拿著的竟是一個長發(fā)散亂的人頭,那人雙眼圓睜、呲牙咧嘴,大殿射下陷坑的火光照在那人頭死灰色的瞳孔中,微微返起一點亮光,于亂塵看來,那人頭似在和自己對視一般。

  “曹亂塵,你若不降服,這便是你的下場!”上方傳來塢主恨恨的話聲,亂塵抬起頭來,便看到塢主那張滿是橫肉的肥臉。亂塵此刻身重劇毒,如被萬蟲噬咬,本就痛楚難當,此時見這人頭面目猙獰,顯然是死前受了不少折磨,不由得對這塢主恨意更甚。

  塢主身在陷坑上方,瞧不清亂塵的面目表情,朝樊稠稍稍使了一下眼色,那樊稠當即會意,取了一個火把,點燃了一樁物事,旋即又扔下陷坑去。這次亂塵雖是瞧的清楚,但此刻正受奇毒刺心,哪里還能躲開?那火球正正砸在他的背上,將他的長衫都點燃了,亂塵心疼師姐當年親手織造的長衫,竟不顧烈火灼燒,用一雙肉掌生生的按滅了身上火焰,那圓形物事在坑底滴溜溜的轉了一圈,這才停了下來,亂塵借著火光,這才發(fā)現(xiàn),這又是一枚人頭!顯然樊稠竟以此為樂,用燈油澆在這人頭的眼耳口鼻中,這才能將這人頭點燃如火球。常言道死者為大、入土為安,這郿塢諸人既已殘殺之,卻仍是不肯放過,如此糟蹋作踐他人,如此卑劣行徑,與畜生又有何異?

  “亂塵,你可知這兩人是誰?”塢主立在陷坑上方,雖是面無表情,但語氣中夾雜著一種莫明的興奮,“你曾在黃巾軍中待過一段時日,也應曉得這兩個皆是當年名動天下的人物。”

  他指著已然燒焦的那個人頭道:“此人名喚波才,昔年為張角帳下前鋒,先敗朱儁,后敗皇甫嵩,后來廣宗城破時更從數(shù)萬破城大軍的捉殺中逃脫,素以輕功見長,六年前,被老夫以長矛陣刺死于這大殿中?!?p>  那塢主說的興奮,毫不理會亂塵的驚駭鄙夷,又指著先前那個人頭道:“這人乃是采花大盜韓涼,與那鎮(zhèn)西將軍韓遂同宗,韓家素以家傳輕功見長,此人更為族中翹楚,身法兼有西域奇詭之術。那聲色犬馬一事,本是男人天性,無可厚非,可長安府尹為平那民怨,抽調了精兵強將,將西涼十八郡翻了個遍,卻也沒有尋著他一根毫毛。老夫覺得此人有些本事,便將他請到這郿塢,沒想他也是個不識抬舉的家伙,老夫便賞了他一十八把金刀,將他釘在金門上由那日光曝曬,哀嚎了三日三夜才死?!?p>  亂塵的臉色此時已是煞白,既是因那斷膽之毒著實厲害,更因他從未見過如此嗜殺殘忍之人,而此時塢主似是因亂塵的臉上表情而更加癲狂,自王方手中又接過一顆人頭,隨手扔下陷坑道:“這張白騎也頗是了得,老夫布下五路人馬,歷經(jīng)六日,才在郿塢一處下人的茅廁中逮到他,他與老夫手下諸將抵擋了半夜時光,這才氣絕而死,不愧是當年曾與西涼名將龐德大戰(zhàn)四十回的人物?!?p>  亂塵只覺得自己如身墜冰窖,這塢主已如魔鬼化身,發(fā)出森森寒意,好不容易才從牙齒間擠出話來:“你這廝竟如此喪心病狂,他日必遭天譴!”那塢主聽亂塵咒罵,不怒反笑,道:“王方、張濟二人聽令,曹公子年少無知,竟不知喪心病狂為何物,你二人便讓他今日開開眼界!”

  張濟、王方齊齊喏了一聲,候不多時,亂塵正兀自運功與那陰毒相抗間,突覺頭頂一陣漆黑,如落血雨,原來張濟王方二人竟抬來一個大筐,將筐中的物事往陷坑里傾倒,等落到亂塵身前,亂塵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倒下來的竟是一個個枉死的人頭,有的瞠目結舌,有的滿臉悲色,有的驚慌失措,無一不是死前受了極大苦楚的模樣。

  那塢主已重新坐回金椅之上,淡然道:“曹亂塵,我既在金門前寫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八字,必當踐諾;如若不然,老夫安能掃御天下?”

  亂塵默然半晌,終于忍不住出聲道:“因你一人之欲,卻要天下生民俯首相拜,不服者殺、不從者斬,你縱使能得了天下,可念及這千萬孤魂、累累白骨?”

  那塢主猖狂大笑道:“有人生來成王成霸,有人生來便為螻蟻,王霸者殺人立業(yè),螻蟻者堆尸成階,這便是天命!老夫今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挾君王令而天下往,老夫便是那天命!你膽敢違抗天命,便是自取滅亡!”

  亂塵道:“原來你便是那董卓!”那塢主嘿嘿冷笑,道:“正是!你可是怕了,終肯臣服于我?”亂塵澀聲笑道:“我命由天不由已,天命難違,你也不是那天命……更何況生死一物,于我亂塵眼中,只不過情愛往返一場,來之幸之,失之安之?!?p>  董卓見亂塵身陷囹圄、更中了斷膽劇毒,仍能如此不畏生死,不免又起了愛才之心,不由得贊許地點點頭,臉上神情緩和了些,悠然道:“亂塵,你不畏生死,老夫可佩服的緊。但你可曾想過,我能這樣虐殺你,也照樣能虐殺那作詩畫的女子,你居心何忍?你當知以老夫現(xiàn)時之勢,若要殺人,連龍駕上坐著的皇帝也難逃一死!”

  亂塵聽到董卓提及作畫的女子,不由得又想起師姐來——這世間總有貪狂者,為逞自己功業(yè)之欲,將天下生民置于水火殺伐中,可曾想過一將功成萬骨枯,又可曾想過拆散了多少情愛之人、焚毀了多少禾稼民居,使那芊芊情愛無處寄、累累白骨無人收?!他念及當年師姐在桃園兵禍中殞命,胸口一酸,更無生志,當下便想撤力收功,任由毒質在經(jīng)腑中四散,取了自己性命、好去黃泉下陪侍師姐……可那作畫的女子怎么辦?我又怎能連累了她?

  亂塵滿臉悲愴之色,拼盡全力,竟跪下身子,拜倒在地,凄聲道:“董卓,你既要我對你頓首俯拜,我這便從你……我……”他本就中毒頗深,此時悲憤攻心,毒氣上涌,又嘔出一大灘黑血來,掙扎半晌,仍勉力開口續(xù)道:“我……只求你兩樁事。”董卓見亂塵匍匐于地,終是對自己低下傲骨、行了跪拜大禮,不免得意非常,連雙手都高興的微微顫抖,忙道:“亂塵,你文武雙全、天縱英才,老夫若要囊天下于懷中必少不得你這般逸群之人,今日你既肯歸附于老夫,莫說是兩樁事,縱是許你王侯、列土封疆也不在話下?!彼D了一頓,見亂塵不語,以為亂塵覺得自己難以辦到這兩樁事,又道:“亂塵,你但說無妨,不管這個要求如何過分,只要老夫能夠辦到的定然會幫你辦到,想來天下間還真沒幾件老夫辦不到的事情!”

  毒質此時已攻至亂塵心肺,他劇烈咳嗽了數(shù)下,才勉強開聲道:“亂塵豈敢提什么過分的要求。一是求太師饒了那詩畫女子性命……”董卓點頭道:“如此簡單之事,算不得什么要求,我非但應了你,更發(fā)下重誓,有老夫一日在世,便定會護得她周全!你一心想知道此女子是誰,我便也一同告訴了你便是……”亂塵終是露出笑意,搖頭苦笑道:“今時心,今日事,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這陷坑中的諸人既然已經(jīng)殞命,不管他們生前善惡是非,也當有個安身之處。第二樁事,便是亂塵求太師能將他們頭顱身軀合為一處,將尸首好生埋了,也讓他們不致成孤魂野鬼?!?p>  董卓哈哈大笑道:“亂塵兄弟年紀雖小,倒卻滿是江湖熱腸,你可知這所謂的‘江湖熱腸’其實就是‘一時之仁’,成大事者若如你這般拘泥于小節(jié),怕早已身首異處,哈哈哈哈……也罷,也罷,老夫就應了你這兩樁心愿?!倍看藭r已是大喜,以為亂塵至此效忠于己,便吩咐左右道:“來人,快將曹公子救了出來,賜了解藥!”

  豈知亂塵幽幽道:“不必了……”董卓端坐在金椅之上,看不清亂塵神情,而那賈詡正立在陷坑上方,他早已猜知亂塵不肯投降,對他頗是心折,此時怔怔的盯著亂塵眼睛,似乎要從他無神的眸子里找出答案:“曹少俠,你這又是何苦呢?”亂塵道:“賈先生好意,亂塵心領了。亂塵是為錚錚男兒,當不侮于世、不欺于人,我若是得了太師解藥,再行反悔,豈不污了自己名節(jié),愧對這一場肝膽年少?”

  “大膽小賊,你竟欺我主!”那樊稠、李蒙有心向董卓邀寵,猛得齊聲開口大喝:“黃口小兒,你既已向太師叩首降服,怎得出爾反爾?”亂塵沒料道這二人情緒會如此激動,但心想自己將死之人,與他們多言無益,遂不再答話。

  卻見那先前的黑衣客走到陷坑前,正聲道:“曹亂塵,我李儒當初在隱龍軍帳間因你作梗,失了一只眼招子,原對你頗多忌恨;雖與你相交不多,但平日里聽說了你你諸多的烈跡,今日更見你不畏生死、不戀紅塵,你名為亂塵,取意亂世之塵、不縈于物,當真對得起這‘亂塵’二字!但人各有志,李某追隨太師,要成張子房之功、姜太公之業(yè),故不能相救。但李某甚敬你男兒本色,恨不能引為知己,今日便敬你一杯!”

  亂塵知曉李儒乃是董卓親信,更是久聞他奸詐詭變,想不到今日當著眾人之面,竟絲毫不顧董卓臉色難堪,對自己說出這般言語,不由得對他生出一股好感。待李儒將那酒用繩子縋下坑來,亂塵接在手中,道:“今日結交,倒也不算太遲。亂塵先干為敬!”他捧起酒杯,將酒一口喝下,只覺一股火熱之氣從喉嚨直串入腹中,不由得心中一驚,尋思道:“這酒怎地如此古怪?”李儒又擲下一只酒壺來,高聲道:“好,好!你不念我聲名狼藉,我不念你少年無知,你我人生相逢一場,前有仇怨憤懣、今日唯剩酒緣,咱們再干三杯!”

  亂塵心想:”我既已中了那斷膽劇毒,命不久長,這酒雖是辛烈,難不成還有毒?他李儒雖人品不堪,但此時待我一如知交,我亂塵何必拂了人家好意?”當即斟滿酒杯,又連飲了三杯,只覺越喝越是辛辣,胃中猶有一團烈火灼燒,亂塵心念一動:“他這酒水必有怪異。就算再辛烈的酒,也不能引得人如此腹痛、有如刀割。呵,男子漢大丈夫,當直面生死,他縱是毒上加毒,與我又有何干?我亂塵鼎鼎男兒,切莫失了豪氣!”一仰頭,又喝了三杯。

  那李儒忽道:“亂塵,你就不覺得這酒有毒么?你當日刺瞎了我的眼睛,怎不防我今日借機報仇?”亂塵凄然一笑,說道:“亂塵本就命在旦夕,李先生又何必費心費力殺我?在我臨死之前,賜了這壺美酒,亂塵再是狂傲,又怎能拂了先生好意?”于他內(nèi)心深處,反而盼望李儒這酒中當真有劇毒,與那斷膽混在一處,自己飲完即死,早日了了這一場亂世塵煙,去那黃泉下見得師姐時,也不知她是否要責怪自己一如常山時的那般任性放縱?當即又連喝了數(shù)杯。到得后來,他果然覺得胃中的熱氣已散盡渾身諸脈,與那斷膽陰毒攪在一處,如雙蛇纏斗,或齊頭并進、或分而急沖,直痛得他汗水淋漓,內(nèi)衣濕透。便在此時,那賈詡不顧張濟、張繡二人的阻攔,亦是捧了一杯酒走上前來,對亂塵躬身三拜,道:“千言萬語,唯只一杯。干!”

  亂塵強自堅持,才從牙齒間勉強逼出一聲,道:“干!”他正要舉杯再飲,卻聽大殿屋頂轟隆一聲巨響,竟似有人以火藥炸碎一般,更落下無數(shù)青磚黛瓦,一時間塵煙密布,眾人皆看不清殿中情景,只聽那董卓厲聲呼道:“左右衛(wèi)士何在?”

  眾人皆慌亂間,卻不曾察覺那屋頂破洞處已甩下一條鐵鏈,足有十丈長短,悄無聲息的探到亂塵陷坑之底,再那么一卷,往亂塵腰間一纏,隨即提起。

  此時塵煙已散了不少,那牛輔眼尖,看到屋頂有人,喝罵道:“大膽賊子,竟敢夜闖郿塢!”眾人聽他罵聲,不由抬眼一看,卻見屋頂上站著兩名黑衣大漢,二人一高一矮,但均身材魁梧、臉蒙黑布,只露出了眼睛,顯然是故意隱瞞身份。

  那二名大漢知已被察覺,四手齊使,要將亂塵拉上屋頂。殿內(nèi)眾人厲聲呼喊,瞬時之間長槍、利箭,各種各樣的長物都向亂塵和那二人投去。黑衣矮者不得不騰出雙手來,從背后抽出一把精鋼樸刀,這人雙手肌肉粗壯、青筋凸起,顯然是個使刀的好手,但見他口中嗬嗬呼出聲來,將那把精鋼樸刀竟然舞得密不透風,一時間只聽叮叮當當響聲不絕,那一眾長槍利劍均被他鋼刀掃落。

  但那鐵鏈既長且重,原本兩人合力相提亂塵便已甚是吃力,他這番抽刀相擋,那黑衣高者自然承受不住,腳下一軟,連人帶鏈一同滾下了屋頂。此時亂塵方剛從陷坑中出得身子、離地不過七尺,眼看二人便要一齊落到那陷坑中,好在那人應變甚速,半空中身子就著鐵鏈一裹,竟將鐵鏈連著亂塵一起裹偏,這才落在大殿上。

  此時亂塵中毒已深,本就眼中血紅迷糊一片,經(jīng)由這么重重一摔,更是摔得昏昏沉沉,只覺體內(nèi)體外痛徹入骨,嘴里也是一甜,忍不住呻吟出聲。但他向來性子倔強,只出了一聲,便硬生生的將口中鮮血咽了下去。

  那黑衣矮者見同伴與亂塵皆困在大殿中,也不猶豫,當即便跳了下來,他下躍姿勢尤為奇特,竟是雙手展開,身子弓著一團,待要落地時雙腳陡然伸出抓地,猶如雄鷹撲食。那李儒見多識廣,已看出這黑衣矮者武功來歷,嘿嘿冷笑道:“原來是青州鷹爪門的高手。我方與貴門素無瓜葛,今日你卻夜闖郿塢,在太歲頭上動土,就不怕引火燒身,我郿塢日后將你鷹爪門斬草除根、焚得一干二凈?識相的除去面上黑布,報上姓名,再磕上三個響頭,我家主公方能饒你!”

  那黑衣矮者哼了一聲,也不答話,兀自低頭查看亂塵傷勢,便知亂塵已然中毒,他與那高者二人只一對視,便將亂塵背在自己身上,高者也將那碩長的鐵鏈裹在雙手上。他二人背靠背,將亂塵夾在中間,緩緩向金殿外走去。

  李儒見這二人并不答話,反而道:“鷹爪門雖然武功頗有獨到之處,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門派,我郿塢中良將百員、精兵八千,你二人縱是有亂塵的身手,也難出得這金殿半步,何必無辜送了一場性命?”那黑衣高者呸了一聲,左手一抖,鐵鏈嘩嘩作響,已如一條黑色蟒蛇掃向李儒面門。

  這一掃既快且狠,若李儒被這鐵鏈掃中,少不了皮開肉綻,但李儒功夫自是不弱,加之早有防備,身子一提,伸手攬住一個殿柱,借力一彈,手中長刀更是順著鐵鏈往黑衣高者雙手直砍。那漢子左手一抖,原本橫掃的鐵鏈頓時抽回,鏈頭直打李儒背心,那李儒身在半空聽得背后呼呼風響,情知不妙,右手仰刀往背后一伸,只聽當?shù)囊宦暣囗?,那鏈頭正正被他刀身擋住,他更借這股反擊之力,左手成鋼爪一般抓向黑衣高者手腕。那黑衣高者見情勢危急,只好亦抽出一只手來,反手捏掌成拳,以鐵拳抵擋李儒爪功。

  他二人武功一剛一柔、一正一奇,眨眼間二人你來我往已對攻了十余招,自是旗鼓相當,誰也不曾討得對方便宜。那黑衣高者情知救人要緊不敢戀戰(zhàn),低喝道:“兄弟,援一把手!”他喊了數(shù)聲,卻不見同伴抽刀幫忙,不由得百忙間扭頭一看,卻見同伴正被張濟牛輔等七劍圍在垓心,此時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huán)生。那黑衣矮者武功原本不錯,倘若一對一的單帶獨斗,這大殿中除亂塵遠遠高出外、卻是無人可敵,但此時被七名好手圍攻,招招往他要害招呼,而他心有旁騖,又要護著亂塵不受劍傷,到此時刀法已然散亂,眼看便要失手被擒。

  原來張濟牛輔等人見李儒已率先動手來,唯恐在董卓面前失了面子,當下提劍上前,分從前后左右圍上亂塵三人。那矮者見高者正與李儒酣斗,脫身不出,只得咬緊牙關,長刀亂舞,直砍出一團刀影,他意在采取守勢、撐得一刻便是一刻,只盼高者早點勝了李儒,來緩下自己的壓力,可同伴眼下自顧都是不暇,哪還有余力助他?

  高者見同伴情勢危急,不由得心神一分,被那李儒尋出空隙,刀光與掌影連在一處,直打得他應付不及、連退數(shù)步,但他向來悍勇,雖處劣勢,反逼出一股草莽之氣,竟將內(nèi)力運到鐵鏈上,那鐵鏈被他內(nèi)力灌注,竟已成一把奇長的鐵槍。燈火下,只見他鐵槍橫掃直戳,猶如瘋虎,在場的衛(wèi)士只看的眼花繚亂,居然被他扳回劣勢,那李儒嘿嘿冷笑,出招也是快極。二人雙手亂揮亂舞,只在那剎那之間,兩人又折了十余招,鐵槍上點下挑,鋼刀橫掃豎劈,二人均似發(fā)了狂一般。但兩人確實旗鼓相當,頃刻間又是數(shù)招過去,那旁觀的衛(wèi)士只聽得叮叮當當?shù)谋凶矒糁?,兩人如何進攻守御,已全然瞧不名堂了。

  而另一邊的黑衣矮者可卻是危急非常,李蒙、樊稠二人見那矮漢子將一把鋼刀舞得水潑不進,但背后空虛,兩人對望一眼,便已定下計來,著地滾去,分攻后背、下盤。

  那黑衣矮者出自鷹爪門,自然擅長地堂功夫,李蒙二人長劍指向下盤膝蓋的前后關節(jié),他自可閃身縱躍,再順勢將刀橫掃、便可破了,但他身負亂塵、雙手更是疲于應對張濟張繡等五劍,哪有余裕去對付李蒙二人?便在此時,李蒙已竄至他身后,長劍急刺,而樊稠滾地堂的那一劍也已刺出。黑衣矮者在電光石火間,只得舉刀環(huán)掃,雖是勉強將李蒙二人的利劍蕩開,但胸口卻露了空門,一個閃避不及,硬生生的受了賈詡一劍。

  甚好賈詡那一劍刺的偏了,并未刺中心肺,但也是劍創(chuàng)不輕,不由得爆吼一聲,抽刀猛砍,只聽當?shù)囊宦?,他手中大刀與四劍相交,直激得火星閃爆,那王方尋得間隙,偷襲于他,黑衣矮者“啊”的一聲大叫,左臂便被那王方深深劃了一道口子。

  亂塵聽他這一聲痛呼,方才醒了過來,但見身下那黑衣矮者鮮血飛濺,灑得四壁白墻上滿是斑斑血點,眼見張濟張繡兩劍又到,分刺左右肩頭,而其余五劍更是接連在后,直取各處關節(jié)。亂塵情急下也顧不得自己疼痛難當,右手抽出背后玄黑骨刺,呼道:“劍……劍下留人!”他早已使不出內(nèi)力,更是伏在黑衣矮者背上,并無身法之利,但玄黑骨劍連連輕顫,便使出了精妙無比的四招無狀劍法,前二招迫退了張濟張繡,后二招更是借力打力,竟引得張濟張繡叔侄二人長劍對攻,他不待張濟二人回過神來,刷刷又是五劍,這五記劍招,每一劍都對準了李蒙王方五人的致命要害之處。七人各受了亂塵一劍,便已被他逼得不得不救,好在亂塵劍上無力、又不能移動,他七人這才保住下性命,但也鬧了個手忙腳亂,更是退了一丈有余。

  亂塵再無勁力,玄黑骨劍拿捏不住,哐當一聲摔在地上,那黑衣矮者關心他的傷勢,忙道:“公子,你中了什么毒,我向他們討去……”亂塵見他雖處危勢仍是不肯罷休,更要為自己討要解藥,眼下周身是傷,心有不忍,說道:“亂塵……今日必死,壯……壯士快快放下我,留下性命……去了罷。”豈知那黑衣矮者卻是置之不理,更是血紅著雙眼,持著鋼刀殺入李儒與高者的戰(zhàn)團中去。李儒與那高者本就相持不下,而且武功本是稍遜矮者三分,此時矮者殺入戰(zhàn)團,高矮雙人合力,鐵鏈鋼刀一長一短,瞬時間便將他逼得頻遭險境。李儒兀自抵擋時,見張濟七人只顧看熱鬧,并不上前幫忙,情急中再不顧顏面,厲聲喝罵道:“爾等七人,還不出手幫忙,是要借這二人之手鏟除我這個異己不是?”

  張濟與王方對視一眼,均是心想眼下主公董卓尚且在場,若真是袖手旁觀、聽由李儒戰(zhàn)死,自己雖是高興,但主公定要大發(fā)雷霆,到時候說不定反要吃了大苦頭。王方從這對視中知了張濟也是如此這番心意,便佯作喘息道:“李先生這是說哪里的話,方才我們中了亂塵劍傷,只顧忙于調息止血,這才沒注意到……”

  李儒不待他話說完,又罵道:“那你還在等什么!快……”他快字后面的還沒說出口,高矮二人的鐵鏈鋼刀已然攻來,一砍面頰、一刺眉心,眼看便要斃命當場,亂塵念他方才敬酒之恩,勉力伸出手來,左右兩手齊用,已輕輕搭上身下矮者的肩膀。這電光火石間那矮者一來不明其意、二來只覺亂塵手中柔弱無力,但偏偏覺得邪門的緊,亂塵只是在他肩膀上一拂一拍,便引動他手中鋼刀倒卷,更是纏住高者鐵鏈,經(jīng)由亂塵這么這么一緩,李儒便借機向后躍數(shù)步,這才保住了性命。

  只聽亂塵劇咳了數(shù)下,這才道:“太……太師,放……放他們……”可下面的“生路罷”三個字,再也說不出口。李儒見亂塵相救自己,頓時面有愧色,心底下已不愿再與他為敵,但眼下董卓在場,自己又怎能臨敵怯退,要向董卓求這樁人情?他正兀自沉吟不決間,卻聽那賈詡跪倒在地,磕頭道:“太師,那亂塵公子也不枉少年英杰一場,既已中了斷膽劇毒,仍能不畏生死、更是出手救了李先生,這份大勇大德,實令屬下心折。賈詡知自己職低位卑,原不該說這般話來,但仍想求太師放他一馬,縱是不賜解藥,便由他出了這郿塢罷?!痹瓉砟琴Z詡欽敬亂塵武功品德,此時竟不顧張濟、董卓等人臉色,為亂塵求情來。

  那董卓冷冷哼了一聲,喝道:“賈詡,你好大的膽子!”王方等人素來與張濟不和,那賈詡是張濟帳下的謀士,心想此時正是剪除張濟羽翼的天賜良機,便冷笑道:“張濟,早聞你有異心,今日帳下賈詡敢忤逆太師,他日膽子壯了,豈不是要起兵造反?”

  “這……”張濟被董卓、王方二人一哼一喝嚇得不知該說什么,他知賈詡有鬼謀之才,平日里待他和張繡并無二般,皆是有如子侄,此時這賈詡卻替敵人求情,惹得自己下不了臺,不由得惱起賈詡來。但他惱歸惱,仍是不愿賈詡受那董卓責罰,心道:“賈詡啊賈詡啊,枉你平日了機智聰明,怎么在這節(jié)骨眼上恁的糊涂了呢!……也罷,也罷,只要我手刃了亂塵三人,是時憑這般功績再向太師求情,縱是官降三級,也可保得你性命了罷?”他既已打定主意,便對張繡道:“動手!”

  張繡向來事事聽從叔父的,心中雖也是不忍屠戮亂塵這等英豪,但叔父既已是定下吩咐,他怎能不從?當下便執(zhí)了長劍,與張濟齊攻而上。那王方等四人見張濟叔侄二人已然持劍強攻,心中不由得暗暗得意:這高矮二人武功自是不弱,眼下矮者雖是受了劍傷,但并未傷動筋骨,眼下張濟叔侄二人急于立功,自然心浮氣躁,更給予了對方良機。待他們斗個兩敗俱傷,他四人再漁翁得利,豈不快哉?

  果不其然,張濟叔侄二人與高矮漢子只斗了十余招便已是險象環(huán)生,董卓身為眾將主公,見王方四人竟是從旁看熱鬧一般,不由怒從心起,厲聲喝道:“王方、牛輔、李蒙、樊稠!你四人欺老夫不是!”一聲厲喝猶如炸雷,王方等人已知董卓瞧出端倪,遂不再旁觀,又持了寶劍,與張濟二人混在一處。

  他六人雖是各有心計,但聯(lián)手實力亦是不弱,高矮二漢只覺無法抵擋,只能拼著大量損耗內(nèi)力,將鋼刀鐵鏈舞得呼呼聲響,才勉強擋住了六劍齊攻。

  亂塵伏在矮者背上,此時聽他氣喘如牛,招法也漸漸散亂,而敵方六劍卻是越攻越緊,心知要糟,可他苦于體內(nèi)真氣無法凝聚,只得努力收束心神,強行聚氣,只覺那一寒一熱兩股氣息在筋脈里上躥下跳,使得自己怎么也無法調用內(nèi)力。正焦急間,只見王方持劍的右手肩膀微微一抖,亂塵精曉劍術,便知他下一招要攻矮者上盤,果然那王方長劍微顫,已削至矮者右邊臉頰,亂塵本想出手替矮者抵擋,但苦于周身乏力,情急之下,只能道:“使‘鷹擊長空’?!蹦前咧獊y塵武功甚高,遂不假思索,將這一招使了出來,但見他雙臂箕揚,長劍由下至上斜挑,猶如雄鷹在天空中翱翔一般,非但擋了王方這一記險招,更是順手連破了張濟直刺、張繡豎劈的劍勢。

  王方心中一凜:“這亂塵的武功果然深不可測,竟能神奇至斯,我出招在前,那矮子出招在后,他居然能僅憑一記普通的劍招,一口氣破了我方三人劍勢,這可當真了得。”但他隨即轉念:“咱們六人齊戰(zhàn),那矮子只是由亂塵口述招式,倘若使的不對,便被要亂劍刺死,再者那亂塵終歸是人,既是凡人,難免不能萬事料盡,難道真能未卜先知不成?”他劍上加催內(nèi)力,使出一招“韓信點兵”,劍尖急點,攻往矮者胸腹近百處大穴。這一招是他生平最為得意的劍術,但見他劍尖顫顫點點,猶如當年韓信沙場點兵一般,縱橫開闔,頗有淮陰侯的颯爽遺風。其余五人見他連壓箱底的招數(shù)都使了出來,唯恐落了人后,不免也是各使絕招,重又攻了上來。

  高矮二者登時不敵,只聽亂塵幽幽顫聲道:“二人同行‘蒼黃之氣’心法,你使‘月下蕭何’,他使‘長樂宮室’!”高矮二人齊齊一怔,心想:“我二人武功本非一脈,只是后天經(jīng)由恩公傳授“蒼黃之氣”的心法口訣,亂塵公子怎生如此厲害,竟能從我二人大相徑庭的招數(shù)下看出內(nèi)力同源同宗。這兩招雖同是出自蕭何擒殺韓信的典故,但前一招是青州鷹爪門的腿法,后一招則是交州海沙派的鞭法,這兩招各具天南地北的特色,實是風馬牛不相及,怎可聯(lián)手使用?”但這時情勢緊急,哪里容他二人再細細琢磨,矮者大刀一收,雙腿連環(huán),一招“月下蕭何”回旋踢出,只聽咚咚咚三響,張濟側腰、張繡右膝關節(jié)、王方左腿小骨齊齊中招。于此同時高者鐵鏈飛舞圓轉,有如圈繩。

  須知張濟六人雖是互有齟齬,但此時一起攻敵,劍法卻井然有序,分為前后連環(huán),縱是前方張濟三人被破,后面仍有連環(huán)三刺,極是陰狠歹毒。但此時鐵鏈兜轉,看似自顧自舞,卻均在恰到好處的時機,提前一刻擋在對方劍法的來路。這“長樂宮室”分為兩段,黑衣高者見已然得手,后半招更是催生,但見那鐵鏈猛的一緊,直要將敵方六劍盡數(shù)裹了。但他頗是貪功,情急下招法之中便有了變數(shù),反被六人瞧準了破綻,六劍齊迫,這才從鐵鏈狂舞中脫身躍出。

  高矮兩者行這兩樁招式之時,本已是危急之勢,沒想到亂塵僅從他二人的招式便已看出武功淵源,更是結合當場形勢、將這兩招天南海北的武功揉在一處,兩招一出,非但解了危局,更轉眼間反敗為勝,此時他二人心中的驚訝與佩服,比張濟、王方諸人更是大得多了。

  張濟六人方才與亂塵已經(jīng)較量過,情知不敵,現(xiàn)已起了退怯之心,但他帳下衛(wèi)士卻不明這其中利害,一名將校發(fā)了一聲喊,已領了十幾人挺劍強攻,只聽亂塵又道:“刀使‘明修棧道’,鞭使‘垓下圍霸’!”淮陰侯韓信用兵如神,號稱兵仙,這兩樁事一助漢王劉邦出得川中爭霸九州、一逼霸王項羽垓下自刎,故而天下流芳、皆為百世之事,江湖中人欽佩仰慕,這才在傳世武功中創(chuàng)出了相應招數(shù)。這兩招便是由出于此:于鷹爪門,這“明修棧道”乃是大開大闔的招法,頗得鷹爪門陰狠、霸道之髓;而“垓下圍霸”在海沙派中卻是綿密奇詭之法,講究虛張聲勢、攻心敗敵。這兩樁武功非但毫不相干,更是于武理上背道而馳,但此時高矮二者已被亂塵修為所驚,再不猶豫,將兩樁招法一齊使了出來。但見黑衣矮者持刀躍起前縱,步法走成一條細細直線,如似在危崖上行走一般,鋼刀連環(huán)七記豎劈,如斷浪劈海一般,直取中路。那高者卻是鐵鏈輕撩輕抖,彎彎曲曲,猶如草蛇。

  那幫衛(wèi)士只覺得這二人出手雖是古怪,但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反對亂塵生了輕視之心。便在此時,矮者鋼刀攻到,眾人均是利劍一架、身子往旁一側,輕松躲了過去,偏偏高者的鐵鏈此時妙到毫巔的游到身邊,那鐵鏈關節(jié)處甚多,這一招“垓下圍霸”曲曲折折,每一處鏈節(jié)皆打在眾衛(wèi)士手臂上,一時間,只聽啪啪啪啪脆響不斷,那一幫衛(wèi)士在這似柔實剛的鐵鏈擊打下,將手臂骨骼的各個敲得粉碎。亂塵方才只說了兩招,故而這一次高矮二者亦不敢繼續(xù)出手,隨即后躍,從戰(zhàn)圈中退出。

  這大殿中衛(wèi)士甚多,見同伴受傷,便又持了刀劍圍攻亂塵三人,亂塵又是指點兩招,或相互連貫、或互不相干,要高矮二者行使,他連教四次,每次都是化腐朽為神奇,不管來敵多少,總能將膽敢圍攻上來的衛(wèi)士殺得大敗。大殿上諸人先前見亂塵武功卓絕,已有不少人起了敬佩之心,此時見他不必出手,僅憑口述招式,便可讓高矮二者后發(fā)先至、料事如神一般,眾人不由驚得面面相覷。

  張濟不由得尋思:“若我等再如此久戰(zhàn)不利,主公定要責怪,可這兩個怪人招式得了亂塵指點,妙到毫巔、如同一體,看來須得先制住亂塵,不許他從旁插嘴。可亂塵精通武理,自己招式尚未使全他便可料知,如何才能突破高矮二者刀鞭陣法傷的亂塵?”他正在苦思應對之策時,忽聽亂塵說道:“二位壯士……亂塵將死之人,怕是活不過今日了……二位與我素不相識,卻夜闖郿塢、相救性命……亂塵……亂塵感謝的緊了,你二位既是英烈之士,又何必為我這渾小子無端送了性命?”那高矮二者原就心仰亂塵,早有結識之意,此次救他便是主人不言,他也要救。但眼下見他身受劇毒都不肯向董卓卑躬屈膝、更能替他二人諸多著想,頓生了一股豪氣,均是想:“你亂塵公子既然如此不縈于生死,我二人雖是不才,但也不枉烈烈男兒,故而現(xiàn)身救你?,F(xiàn)在若是棄你而去,負了主人之命不說,更不是負了這一場人生肝膽?”他二人正要答話,卻聽亂塵又道:“太……太師,亂塵命不久矣,一生……一生漂泊孑然……人生既是空手而來,便應……袖手而去……既已如此,太師何苦多生計較?容……容這兩位壯士去了罷?!眮y塵這一句說出口來,聽在眾人耳中,既是懇求、又似自嘆,在場諸人雖不乏浴血沙場之輩,也被他悲心所感、起了惻隱之心。

  此時天色剛亮,旭日陽光經(jīng)由那殿頂?shù)钠贫葱毙鄙湓诖蟮钪?,如金縷一般細細撒在亂塵三人身上,諸人只覺亂塵沐在那金光中,宛若仙圣;而那董卓隱在大殿漆黑深處、端坐金椅上,與亂塵遙遙相對,眾人卻因光線緣故,瞧得不甚真切了。

  時間一刻一刻過去,那董卓久不答話,李蒙平日善于揣摩上意,只想:“主公今日被亂塵這小子大大削了面子,本就忌恨,此時如此長久沉吟不語,只不過不愿在眾人面前落下殘害義烈的惡名,實際里巴不得我等速速將這三人碎尸萬段……是了,我李蒙素日里官居李儒、呂布等賊之下,今日替主公除了亂塵這禍害,也可憑此討得一樁功勞!”他主意已然立定,便怒喝道:“你這小子既是不想活了,老子便助你一把,送你下黃泉去罷!”說著長劍一挺,直刺出呼呼風聲,轉眼間便攻到亂塵喉嚨之前。

  那高矮二者只以為董卓不曾發(fā)話、手下眾人便不敢放肆,這才稍松了緊戒之心,眼下只顧著注意亂塵傷勢,哪里料到李蒙這偷襲一劍來的如此突然,二人眼見危急,慌亂中出招抵擋,但李蒙劍勢已至、如何來得及?眼看亂塵要血濺當場,卻不知怎的,那長劍距他喉嚨不足三寸時陡的倒轉,只聽撲哧一聲,長劍已將李蒙肩臂貫穿而過。那李蒙驚怒之下正要躍開,卻見黑矮二者刀鞭已然攻至,他本是西涼悍匪出身,心想自己此時斷難逃命,索性與亂塵同歸于盡,當下運力于左臂,只聽他骨骼格格爆響,啪的一聲,重重拍在亂塵眉心,亂塵當下便被他毆得吐出一大灘鮮血來。便在此時,矮者鋼刀先到,將李蒙從中腰斬,高者鐵鏈又至,層層裹住李蒙喉嚨,只一發(fā)力,便將他頭顱生生擰了下來。

  這幾樁事皆發(fā)生在瞬息之間,待眾人反應過來,那李蒙尸身一分為三,頭顱仍在大殿青石上滴溜溜的亂滾。

  那李蒙雖然人品低劣不堪,但亦有交好之輩,王方、牛輔二人再不等董卓發(fā)話,當下便率著一幫衛(wèi)士圍攻高矮二者。而張濟見亂塵受了李蒙那全力一掌,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便想將這功勞占為己有,趁著高矮二者只顧混戰(zhàn),悄無聲息地來到亂塵身后,未免得出劍有破空聲,他只是緩慢出掌,軟軟的拍在亂塵后背上,雙掌甫一接觸到亂塵,便急催內(nèi)力,他生怕高矮二者察覺,故而不惜損耗自身,任內(nèi)力如決堤潮水一般迸出,直要生生的震斷亂塵經(jīng)脈。但他旋即便知不妙,只覺得亂塵體內(nèi)有如無底洞,自己的內(nèi)力一入他體內(nèi),便被吸的一干二凈。

  張濟只覺得雙手已然麻木,自身修煉了幾十年的內(nèi)力從手掌源源泄出,不由得害怕,欲要開口出聲,豈知他只囁嚅了一個“你”字,已引得內(nèi)力更散,不一時,已是臉色煞白,毫無血色。這時身負亂塵的黑衣矮者這才發(fā)覺張濟使壞,又見他雙手不離亂塵后背、方臉更是雪白,只以為他仍在催生內(nèi)力相攻亂塵,不由得啐了一口濃痰,大罵道:“好不要臉!”,當下立即抽刀反捅,直插張濟小腹。他哪知張濟雙掌已被亂塵牢牢吸住,而張繡也瞧出張濟身處險境,卻不肯脫身、手腕不住顫抖,急呼道:“叔父,速速收手!”張濟此時已是害怕至極,內(nèi)力愈泄愈快,別說是要他退避,就是要他開口呼救已是不能,只能希望張繡、賈詡二人能瞧出端倪,拔劍相救。

  好在張繡、賈詡二人不等張濟回答,已然挺劍上前,加之眾人圍攻又緊,這才逼得黑衣矮者回刀放手。張繡見張濟脫困,仍是雙手不離亂塵,不由得伸手去拉,道:“叔父……”他本是去拉那張濟,可右手方方碰到張濟身子,虎口便豁然洞開,全身內(nèi)力登時急瀉而出,有如黃河倒灌。張繡情知不妙,當下呼聲道:“賈詡,快……快快救我!”他驚怒之下使力說話,內(nèi)力更是奔騰狂泄,只是片刻工夫,臉上血色已是由紅轉白,斗大的汗水掛滿額頭。那賈詡自是聰慧,已經(jīng)瞧出不對勁,但有了張繡前車之鑒,他哪敢再上前用手拉扯?只好低喝一聲:“得罪了!”手中長劍一舉一劃,但見血光閃過,張繡發(fā)了一聲尖叫,已見叔父張濟的雙手自手腕關節(jié)處被齊齊削斷。

  那張濟斷腕處鮮血狂涌,卻不哼一聲,一動也不動。賈詡方才出劍的電光火石間便覺劍上有一股沛然巨力相吸,好在他出招甚快,這才沒能拿捏不住。眼下看張繡不住呼喊叔父,張濟卻仍是一動不動,候了好久,方敢上前相扶。但見那張濟渾身的肌膚皆縮在一處,猶如百歲老人一般的干癟緊皺,賈詡只是伸手碰了他一下,那張濟便如秋葉般應手而倒,竟已死去。而張繡喪失內(nèi)力過多,本就虛弱,此時急火攻心,只聽耳朵嗡嗡作響,便暈了過去。

  王方等人在那戰(zhàn)局之中也不免看得瞠目結舌、心驚膽戰(zhàn),又驚又怒之余,紛紛喝道:“這是什么邪門妖法?”

  原來亂塵此前曾中得劇毒,那青龍?zhí)稌r卑彌呼傾邪馬臺全國之力,造了那般紅丸,幸得孟章以逆鱗相克,此后在徐州城又得了陸壓傳授無上道法,無意間打通了周身奇經(jīng)八脈,將亂塵早年從道經(jīng)中自練的內(nèi)力、得張角處所授的三十年內(nèi)力及修習《太平要術》所成的內(nèi)力合而為一、鍛為一塊,這才能內(nèi)力一再精進,在虎牢關與呂布力拼。此時亂塵又中劇毒,他本是不能化解,但方才李蒙挺劍刺他,他為求自保強使內(nèi)力,才使得李蒙長劍倒轉,后來李蒙在他眉心的一記重擊,他雖是不可抵擋,但因禍得福,反而無意中激發(fā)他的護體內(nèi)力周轉。而之后張濟背后偷襲,更是打在原先玄黑骨刺與他身體連接之處,他催動內(nèi)力相攻亂塵時,實際上便是在不住催引亂塵體內(nèi)護體神功流轉。天書武學本就精絕,亂塵雖有不甚貫通之處,但日夜精習,雖未能運用得瀟灑自如,但已可勉強護身。

  張濟如此,便引動了這藏在亂塵體內(nèi)運用尚不得當?shù)臏喓駜?nèi)力。那張濟內(nèi)力雖然不差,但亂塵內(nèi)力卻是高出他十數(shù)倍,可謂是一如河溪、一如瀚海,二人內(nèi)力天差地別、加上天書本就有引實就虛之法,自然引得張濟內(nèi)力如江河倒灌入海,若不是后來賈詡當機立斷、抽劍斷腕,直能吸得張濟、張繡叔侄二人筋脈癟涸、內(nèi)力枯竭而亡。

  亂塵受了張濟張繡二人內(nèi)力,只覺周身真氣鼓蕩,左臂青龍逆鱗與背后玄黑骨刺兩處肌膚更是不住的散發(fā)溫溫熱氣,在周身各處脈絡中貫穿流轉,心下暗猜:“這可奇怪了,我本中了董卓劇毒,方才還猶如萬蟲嗜咬。怎的此時痛感漸止,反嘔出鮮血來?難道天書武學能起死回生不成?……”他想到起死回生這四個字,便又登時想起師姐來,直想:“師姐……若當年桃園中我早學了這天書武學,我總能救你一命,教你一縷幽魂不至獨赴黃泉罷?……”他此時雖有天書神功相護,但怎奈情念一生、便岔了左道,亂塵只覺腹中毒質又是一漲,刺得他一個激靈,又昏死了過去。

  眾人見眨眼間已死了張濟、李蒙,殘了張繡,以為亂塵會使妖法,哪里還敢上前?只是不住后退,一眾人直退到金門外,緊緊擠在一處,大殿上空留了董卓、李儒、賈詡、亂塵數(shù)人。那董卓端坐金椅上,也不瞧那大殿上橫七豎八的死尸,只是面無表情的一直盯著亂塵。

  正在此時,便聽遠處轟隆轟隆的數(shù)十聲炮響,有如驚雷,直震得瓦礫墜落,塵煙亂飛,連昏厥過去的亂塵也被這數(shù)聲巨震驚醒,咳了幾聲,又吐了一口鮮血。董卓望著那一灘殷紅的鮮血,這才轉頭相望李儒,但見李儒眼角閃過一絲狡黠歡欣之色,他臉上才起了笑意,只聽他道:“想來又是小賊的同伙搗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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