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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長生錄

第三十七回 君自渭水來,應(yīng)知渭歌事(中)

五色長生錄 衛(wèi)漁1 19163 2019-10-19 09:21:10

  那少女轉(zhuǎn)過一張側(cè)臉來,對著漢室群豪微微一笑,以示感謝之意。待得眾人稍稍安靜之后,才轉(zhuǎn)過身去,朱唇微啟,輕聲道了一句:“明瑤妹妹,好久未見,你的功夫愈來愈好了?!彼抉R懿一聽,頓覺驚訝,這“明瑤”二字乃是卑彌呼的漢名,除了倭人知曉之外,漢人中只有那曹亂塵與張寧曉得,這女子又是從何處得知的?他疑目望向卑彌呼,卻見卑彌呼卻已目睜口呆、似個木雞一般呆立在原地,口中喃喃道:“你……你……你是……你是……”興許是因?yàn)樘^于驚訝,她連說了數(shù)個“你是”,卻始終未能說出那少女的名字。反倒是兩個粗狂無比的男聲歡欣喊道:“恩公!恩公!”眾人循聲而望,但見地上兩個麻袋拼命滾動,方才那呼聲乃是那袋中所發(fā),也不見那少女如何出指用力,只聽得嗤嗤兩聲輕響,麻袋上的粗繩啪嗒一斷,袋口徑自解了,露出兩個倭人發(fā)型的腦袋來。夏侯惇原本以為麻袋內(nèi)都是密牢里逃出來的漢室老臣,卻不想里面混進(jìn)了兩個倭人,正好奇司馬懿他們搞的什么鬼之時,耳朵一炸,身邊的皇甫嵩如雷般高呼道:“日兄弟!夜兄弟!”

  麻袋內(nèi)的那二人露出頭來,群豪這才看清他們正是那棄惡從善的日夜行者二人。日夜行者二人聽得皇甫嵩呼聲,也是歡喜不已,夜行者更是叫道:“皇甫兄……”那個兄弟的弟字還未說的出口,司馬懿抬腿一腳已狠狠踩在他的臉上,猙聲道:“狗奴才!喚什么喚?再過得一刻,我讓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下黃泉做那兄弟去!”夜行者是個硬氣漢子,雖是被他死死的踩在腳下,但仍不肯喪了英烈之風(fēng),勉強(qiáng)吐了一口血痰,從牙齒間咬出話來,一字一句道:“司馬犬兒,我家恩公武功蓋世,當(dāng)死的……當(dāng)死的……嘿嘿,當(dāng)是你才是!哈哈哈哈……”司馬懿惱他說話,于他說話時腳下勁力逼壓,直將腳底的沙石碎泥都踩入他皮肉中,卻渾沒料到他能如此剛烈,自己愈是用力、那夜行者愈是高聲大笑。司馬懿本是個錙銖必較的的狹惡小人,被他這么當(dāng)眾嘲笑,自是視為奇恥大辱,殺心大起,腳下內(nèi)力一吐,欲要當(dāng)場便將他的頭顱踩得粉碎,才好消得自己心口間的這口惡氣。

  正當(dāng)此時,陡然聽得砰的一聲,他正以為那夜行者的顱骨被自己踩碎時,右腳卻似給鍛鐵的大銅錘猛的重?fù)?、又似被北極寒地里的毒蝎狠狠叮咬了一般,難以抑制的陰冷疼痛鉆心而入,他武功再是高強(qiáng),也抵受不住,啊喲一聲大叫,跌坐在地。卑彌呼關(guān)心司馬懿傷勢,連忙撲到他身前,輕輕捧起他那只血淋淋的右腳,只見那只右腳已是腫得老高,卑彌呼用力已是輕到不能再輕,但司馬懿卻是連聲呼痛,漢室群豪見多了此人一副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混賬嘴臉,現(xiàn)今他終是自嘗惡果被這少女所傷,皆是一掃這些日來的心頭陰霾,一個個嘿嘿的笑出聲來,樂得從旁觀看這司馬懿的丑態(tài)。卑彌呼好不容易將他腳上的血污清理干凈了,卻驚覺那只腳漸呈漆黑之狀,司馬懿疼到極處、已然麻木,但他自己也是心知腳傷乃是那少女至陰至寒的掌力所致。卑彌呼、司馬懿二人驚恐萬分之余,抬眼看向那少女,正撞上那少女明眸中如雪一般的寒意。到得此時,非但卑彌呼,就是漢室群臣也知得這仙子一般的絕美少女是誰了——或許天下間能有如此傾國殊容的美人尚有一二人,但能一招半式間將司馬懿這等高手打殘的,卻是只有那亂塵的知交人“甄宓”了!

  甄宓傷了司馬懿,卻不進(jìn)擊,伸手柔柔一牽,已是將日夜行者二人從倭人大陣中拖至自己身前。她也不說話,只是婉婉立在月輝之下,月光如雪、她的芳容亦是如雪。此間乃是殺戮戰(zhàn)場,但偏偏是這么個俏美的佳人默然獨(dú)立,反更顯得她清雅絕俗。夜色已深,漸起的一層薄霧在她身邊繚繞纏牽,如夢亦如幻,哪里像是個塵煙中人?群豪內(nèi)心紛紛暗贊之余,日夜行者已自麻袋中脫出身來,目中噙淚,對著她撲通一聲便是雙雙跪倒,說道:“屬下不力,誤了恩公的救人大事,已是大錯。今日又勞煩恩公相救,實(shí)是無顏以對恩公……”此時那皇甫嵩朱儁也互相攙扶著自馬車?yán)镒叱?,迎著那少女也是雙雙拜倒:“恩公……”他二人只說了“恩公”這兩個字,腿上只覺一股既柔和又渾厚的內(nèi)力托至,便已立起身來。這甄宓手足不動,卻已將日夜行者、皇甫嵩、朱儁四人同時托起,連對敵的倭人都被她的神技嚇得目瞪口呆、一動也是不動,群豪瞧在眼中,再也憋不住心中的暢快之意,齊聲價的大贊道:“姑娘好武功!”那夏侯惇性子最急,更是叫道:“姑娘,你這般好武藝,傳了俺了罷!”群豪聞言,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眾人笑聲里,甄宓卻是長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與你并無交情,為什么要傳你武功?”她說話音聲極柔極美,但亦是極陰極冷,那夏侯惇平日里便是在曹操面前也要頂上一兩句嘴,可此刻卻只是目光一垂,非但不敢頂嘴,連話都不敢再說上一句。那日行者與甄宓相識最久,曉得她說話一向冰冷無比,并非是對人不敬,乃是她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掛念亂塵,實(shí)是愛到骨子里去了,因此由愛生癡、由癡生冷,這浩蕩人世之間除了情郎亂塵,其他萬事萬物都難入她的心懷中。他為免得群豪尷尬,輕咳了一聲,恭恭敬敬的說道:“恩公,容我來一一為您介紹……這位是張遼張將軍……”張遼高順二人不待日行者說完,已是站出身來,雙手對著甄宓一拱,說道:“甄姑娘,侯府一別,不過十日,咱們又是再見了。”甄宓的目光在他二人臉上冷冷一掃,道:“再見又是如何?”她在呂府暫住之時,從未與他人有半句言語,但實(shí)則對那亂塵極好極好,張遼、高順曉得她這外冷內(nèi)熱的怪脾氣,今日能開口對他們說上這六個字已是天大的面子了,微微一笑、也不作答,退在一邊。那日行者又指著夏侯惇等人道:“這幾位乃是陳留太守曹操的族弟……”曹洪等人不待他細(xì)細(xì)介紹,拉著樂進(jìn)上前道:“灑家曹洪,方才說話的是我二哥夏侯惇,這位乃是樂進(jìn)兄弟?!闭珏蹬读艘宦暎话愕目∪菥股陨杂辛艘唤z暖意,說道:“原來是曹郎的家兄?!辈芎榈热瞬幻魉?,又不好作問,只是拱拳一拜,便退在一邊。那日行者再要介紹他人,卻聽得司馬懿氣急敗壞的叫罵道:“妖女,你竟以掌上含毒這種下三濫的功夫來暗算本王,好不要臉!”

  他入世以來百戰(zhàn)百勝、未逢一敗,今日本已定下剿敵良機(jī),被這半路殺出的甄宓壞了好事不成,更是在這么多人面前讓自己出了大丑,他氣量本就狹小,有如何能忍?他又罵了三兩句,見甄宓始終不答,心火更忿,各種不堪入耳的污穢言語都罵出聲來,莫說是在場漢室群豪都是飽讀詩書禮義之輩、聽得直覺刺耳,連一些聽得懂漢語的倭人都暗地里將眉頭直皺。那司馬懿又罵了一陣,陡然發(fā)覺那個素日里爭強(qiáng)好勝、偏袒藏私的卑彌呼從頭到尾卻是一言未發(fā),不由拿眼看她,但見她圓目呆睜、臉色蒼白如紙,滿臉是汗,司馬懿伸手去拉她衣袖,只覺入手潮濕冰冷,原來那卑彌呼非但是冷汗涔身,更是怕得手足身體都已冰冷。司馬懿不知這甄宓的厲害,大力將卑彌呼搖了又搖,這才勉強(qiáng)將她搖醒,急忙問道:“明瑤,你怎么啦?”卑彌呼打了數(shù)個寒戰(zhàn),也不答話,反是對著甄宓說道:“你……你……你……你是來殺我們的么?”

  群豪中除了日夜行者情知內(nèi)情,其余諸人皆是不明所以,只是聽那倭人女王一改方才趾高氣昂的氣勢,現(xiàn)在連說話都已膽戰(zhàn)心驚,高興之余,皆以為甄宓并不會與她多作言語,直截了當(dāng)?shù)貙⑦@一干虎狼之心的倭人盡數(shù)殺了。孰料甄宓依舊端立不動,更是開口反問道:“殺你?我為什么要?dú)⒛悖俊彼抉R懿亦是不知卑彌呼所俱為何,強(qiáng)忍著腿上劇痛,將羽扇揮卷,欲要操縱倭人五行大陣圍攻甄宓??稍趫鲑寥耸司哦颊J(rèn)識甄宓,曉得她的厲害之處,你司馬懿便是將羽扇揮出火來,又能一個人敢上前自尋死路么?司馬懿見狀,心頭更氣,罵道:“妖女,你使得什么勾引漢子的媚法?快快解了,不然我用尿水淋你?!比汉酪宦?,對這司馬懿的鄙夷已是深至極處,連那自知粗人一個的夏侯惇都在心里暗罵道:俺雖是個渾人,但好歹也曉得自顧身份,平日里說話再是怎么不著調(diào),也不能學(xué)那地痞流氓……你這司馬懿,懂的詩書典籍勝我千萬倍,好歹也算是個讀書人,怎能對著一個女兒家,說出這么潑皮無賴的話來?!

  甄宓受了司馬懿如此辱罵,雖仍是不動如山,但面色已如冰霜,那卑彌呼曉得她的脾性,生怕司馬懿再罵上一會兒,恐怕人頭就要落地了,急忙伸手死死捂住司馬懿的嘴,口中更是罕見的怒喝道:“司馬懿,不要再說了!”司馬懿自從認(rèn)識卑彌呼起,就未見過她如此動怒過,被她這么一喝,怕倒是不怕,但卻是猛然驚醒——她早已被我迷得的神魂顛倒,連國家大事都交托于我??涩F(xiàn)今為何如此臉色大變?自己可是言語中已將她得罪了?……不成,我大事未舉,尚需借得此人之力,萬萬不能忤逆于她……他腦筋飛快,瞬間已相出了一個應(yīng)對之計,但見他抱著自己右腿,口中更是哎呦哎呦的連聲呼喊,裝出疼痛攻心的模樣。那卑彌呼果然中計,心疼無比的望著司馬懿已然漆黑的右腳,說道:“仲達(dá),你且先休息,莫要說話。此間事體,由我來應(yīng)付。”自從認(rèn)識司馬懿以來,千事萬事都是由他一手操辦,自己漸漸失了初來中土?xí)r的雄霸之心,此間話說出口來,似將她做回昔日的那個獨(dú)行獨(dú)斷的倭國女王來了,心中有股說不出來的暢快感。

  卑彌呼手下的一眾倭人也是受多了司馬懿威壓,早就心生不滿,沒想到今日之變反倒重激了卑彌呼的王主之心,各個心中歡喜,一來二去間,對那甄宓倒并不怎么懼怕了。也不知是誰以倭語喊了一句:“大家一起上,亂劍將她刺死了!”眾倭人聽了,群情自是激憤,從者竟有十?dāng)?shù)人,他們還未沖至甄宓身前,卻被卑彌呼大聲喝?。骸巴讼?!”眾倭人回頭一看,只看見國主卑彌呼已端然而立,緩步走上前來,以漢人禮儀對著甄宓輕輕作了個揖,不卑不亢的說道:“張寧,你數(shù)次三番壞我好事、殺我臣屬,我都不曾與你計較,乃是念你昔年相助之恩。你們漢人有句話,叫做‘事不過三’,你與我為敵,到得今日、已是第三次,咱們已然是恩怨兩清?!?p>  她說得極為鄭重,群豪默然不語之時,張遼、高順二人更是暗暗心想:“難怪主公言說此女姓名通那‘真伏假現(xiàn)’之意,原來她便是亂塵兄弟的師妹張寧……是了,聽亂塵兄弟所言,這張寧曾與他在邪馬臺國結(jié)廬為伴同住六年,想必亂塵兄弟所練的那三卷《太平要術(shù)》她也學(xué)了,難怪武功這么高……”二人正尋思時,聽得那甄宓說道:“明瑤妹妹,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的戾氣仍是如此之重?!北皬浐衾淅浜吡艘宦?,道:“要說戾氣深重,你殺我十二長侍、屠我櫻池圓殿之時,又可曾想到這‘戾氣’二字?”她見甄宓暫不答話,啐了一口痰來,又是說道:“你莫要假惺惺的,我與你不是什么姐姐妹妹。你武功高強(qiáng)、我人手眾多,咱們之間要?dú)⒁?,又何必這番惺惺作態(tài)、扭扭捏捏?”

  甄宓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好……卑彌呼,你既然說咱們間的恩怨已盡,那下次見面,咱們便不須容情了?!北皬浐艉俸倮湫?shù)聲,指著漢室群豪道:“你這人如此口蜜腹劍,只做女子太過可惜了!今夜你要救他們、我要?dú)⑺麄?,已是難免一戰(zhàn),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又何來下次之說?”甄宓一怔,微嘆道:“我……我不想救他們?!比汉缆勓?,皆是大驚,正疑惑之間,又聽卑彌呼冷笑道:“那你就是想殺我咯!”甄宓臻首微搖,苦笑道:“我也不想殺你……”這一下,莫說群豪生疑,便是倭人也是摸不著頭腦,卑彌呼全不信她,呸聲問道:“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究竟想要什么?”

  甄宓道:“我……我只是代一個人前來赴約?!北皬浐魡柕溃骸罢l?”甄宓已然紅了臉,臻首不由得低垂,心頭間已是將那人的名字盤亙了一遍又一遍,過了好半晌,她幽幽道:“曹亂塵……”卑彌呼訝道:“什么?”她連問數(shù)遍,甄宓才說話道:“你可記得前夜曹郎尋你之事?”卑彌呼恨聲道:“記得,當(dāng)然記得!他先毀我水牢,再闖我府邸,與你一般、毀我下屬無數(shù),此仇我今生今世都是記得?!闭珏涤謫枺骸澳悄憧捎浀媚惝?dāng)夜應(yīng)允之事?”卑彌呼哈哈一笑,道:“記得。我答應(yīng)他盡釋漢室群臣……”她后面的話尚未說完,漢室群豪已是哄然聲起,有的在說:“難怪咱們逃的那么容易,原來是得了亂塵少俠佑福。”有的說:“嘿嘿,亂塵這小子平日雖是渾渾噩噩的,沒想到于大節(jié)處倒也不失英俠先賢之風(fēng)?!庇钟腥苏f:“這倭人好生無恥,即已答應(yīng)了放人,為何現(xiàn)在又暗設(shè)陷阱埋伏我等?”眾人七嘴八舌,一時間竟將卑彌呼語聲蓋住,反倒是張遼、高順、皇甫嵩等人性子沉穩(wěn),一直安心聽那甄宓與卑彌呼對答,只聽甄宓問道:“你既已踐諾,為何又失信于他?”卑彌呼哈哈連笑數(shù)聲,方道:“漢室群臣不殺,我吞國大計如何可成?”甄宓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你答應(yīng)過曹郎放他們一條生路的……”卑彌呼道:“沒錯。我曾給過他們機(jī)會,他們?nèi)羰墙滴遥曳堑粫c他們?yōu)殡y,更會賞金賜爵,可惜他們不知好歹,非要將一顆顆的人頭強(qiáng)送與我。”

  甄宓沒料到她能如此理直氣壯的說出這番話來,反是被她駁的一怔,許久方道:“人無信不立,你二人恁是無恥?!北皬浐舴堑恢硖?,更是一臉的鄙夷神色,大聲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什么仁義禮信,在本王眼里,都是狗屁!這人世間,操縱生死、把持萬生的,乃是權(quán)力二字。你們漢人就是喜歡假仁假義,所以才被董卓這樣的真小人得了漢室江山!”

  她話音剛落,群豪已是一片嘩然,均是心道:這邪馬臺國果乃是夷狄之邦、化外之地,身為堂堂一國之主,不知立身為人之本便就罷了,竟能大言不慚的將無信無義視作天地間的應(yīng)有事,倒也是無恥至極了!群情正激憤間,遠(yuǎn)遠(yuǎn)聽得一人暴喝道:“無恥之徒,當(dāng)死!”此人氣息既高且長,端得是一名好手,群豪抬目遠(yuǎn)眺,只見一匹駿馬自滾滾塵煙里飛馳而來,馬背上站著一人,那人單膝跪于馬背,雙手將一把硬弓拉得如同滿月,不待眾人反應(yīng),利箭已離弦而出,直射卑彌呼面門。

  來人一箭射出,夏侯惇便已知他是誰,右手不住的揮舞,喚道:“三弟,你回來啦!”那人尚未答話,他身后又是竄出三個人影,當(dāng)先一人高聲回話道:“二哥,你們沒事罷!”夏侯惇看了一眼甄宓,忍不住嘿嘿大笑,道:“非但沒事,更是好的很呢!”他二人問答間,那只利箭已是撲至卑彌呼身前不過丈余之地。卑彌呼身為一國之主,豈能被人一箭刺死?不勞她自己動手,一眾倭人已解下了背后鐵盾,在她身前布了前前后后三堵盾墻。那人發(fā)箭之時相距離卑彌呼乃有一里余地,以那射箭常理,管你什么樣的鐵弓硬箭,百丈之距已是極限,此人能將羽箭射逾一里,已是膂力雄強(qiáng)的無雙豪士,但若想穿過三重鐵甲盾墻,便是無異于癡人說夢了。沒料到此人乃是射箭的奇才,在箭上附有貫勁,砰的一聲往盾墻上猛然一撞,火星亂迸之時,那執(zhí)盾的盾手高啊了一聲,腦袋一垂,便已死了。眾人拿眼一瞧,他胸口赫然插著一只羽箭,那羽箭入肉極深,箭羽殷紅,箭身貫胸而過,后胸可見箭簇上泛著的寒光。

  來人見利箭被擋,縱馬疾馳之余,拉弓連珠而射,趁著倭人大亂的當(dāng)口,又接連將第二層、第三層的盾手刺死,他心頭大為得意,勢欲借此良機(jī)取了卑彌呼的性命,這最后一箭更是喚了兩名同伴同執(zhí)鐵弓,想以先前殺那禿頭和尚的手法來卑彌呼。倭人渾沒料到這般變故,奔逃的奔逃、呼喊的呼喊,已是亂成一鍋沸粥,百余人你推我搡,哪還顧得上卑彌呼的安危?群豪眼看卑彌呼即將被這飛箭釘死,已是大笑起來,卻聽得叮的一聲脆響,卑彌呼回過神來時,那只飛箭已深深沒入在她臉側(cè)三尺的石壁內(nèi)。

  那弓手渾沒料到這一箭失手,只以為自己準(zhǔn)頭偏了,又是連射三箭,每射一箭,勁力都勝于往前,可每射一次,都聽得叮的一聲脆響,三箭都盡數(shù)射偏于他處。便是傻子,也知道是有人搞鬼了??煞叛墼趫霰娙?,漢室群豪與倭人誓不共天、巴不得卑彌呼早死,定然不會救她;那倭人縱是有心想救,但能有如此內(nèi)力接連擋開他們?nèi)涣骱檬炙舶l(fā)勁箭的怕是沒有。那司馬懿武功雖高,怕也只能與他們伯仲相比,更何況他現(xiàn)在腿上有傷,擋下其中一箭已是極難,更遑論連擋三箭了。剩下的,便是那端然俏立的甄宓了。起先那弓手只覺她清麗脫俗、宛如仙子,并未懷疑于她,但最后一箭以余光瞧她,終是見得她衣袖微動、仿若風(fēng)起,故而大怒,破口罵道:“他奶奶的,你是何人,竟敢壞我大事?”

  他這一罵,群豪頓覺尷尬,佯裝咳嗽的有之、對他連使眼色的亦是有之,他竟似瞧不見一般,兀自在甄宓面前勒繩下馬,又是罵道:“你這人,是瞎了、聾了、還是啞了?”群豪只以為甄宓欲要動氣,下手將他傷了,紛紛呼喊道:“妙才,休得無禮!”甄宓原也有氣,聽得他們這么一喊,心道:“原來這渾人便是夏侯淵,他乃是曹郎族兄,我不能傷了他?!?p>  甄宓正思忖間,忽覺得呼吸一窒,抬眼便見夏侯淵一只剛掌拍來。原來那夏侯淵見她一直不答話,心頭更怒,也不顧夏侯惇、曹洪等一干兄弟阻擋,呼啦啦一掌便拍向甄宓面門。他方才三箭皆被甄宓所擋,自是知道這美貌女子武功了得,故而這一掌倒也是傾盡全力,掌力如墻、直激得風(fēng)沙大起,漢室群豪身在車廂之內(nèi),都能感受其掌風(fēng)之烈,可甄宓何許高強(qiáng)的武藝?夏侯惇、曹洪、皇甫嵩等人自是見識過她出手的恐怖之處,見這夏侯淵不問事由、莽莽撞撞的襲擊甄宓,個個大驚失色,那夏侯惇關(guān)心兄弟安危,大呼道:“妙才,不要啊!”可夏侯淵這一掌迅疾無比,一招出手自如離弦之箭,有如何能輕易收手?群豪只見甄宓的衣袖稍稍一晃,均呼道:“糟了!”曹洪樂進(jìn)等人與夏侯淵親密無比,不愿見到他轉(zhuǎn)眼間便要被甄宓斃于掌下的慘狀,也不顧自己身上皆傷,一個個自車廂中搶飛而出,欲要攔住夏侯淵。

  夏侯淵原以為眾人拼命呼喝乃是為阻止自己傷得甄宓,又見得這少女嬌滴滴的,不似個奸邪之輩,心中正自責(zé)自己魯莽時,卻覺眼前青光耀動,瞬息間已攻到身前尺許之處,正是甄宓后發(fā)而先至,只是輕飄飄的一揮衣袖,那一片青光已似一堵四面八方、無可抵擋的厚墻壓至身前。這一下奇變實(shí)出他意料之外,此時此刻,莫說是將那甄宓傷了,便是自己閃躲也是不及,危機(jī)之中、夏侯淵為求保得自己性命,只得硬著頭皮將雙掌連拍,務(wù)必要緩得一線生機(jī)。

  眾人人形尚在半空中,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夏侯淵與甄宓所處的地方如沸粥般蒸騰起一股塵煙,將他二人盡裹在其中,又聽得那夏侯淵啊的一聲慘呼,待得塵煙稍散,群豪才見得那夏侯淵直挺挺的立在甄宓身前,面色煞白、眼中盡是驚懼,而他雙手軟軟低垂,明眼人已是看出他兩手的虎口雙雙迸裂,看他鮮血迸流之勢,似是連帶著手臂的筋脈也一并被她給廢了。

  夏侯惇、曹仁、曹洪、樂進(jìn)、于禁、李典六人畢竟是他的親近弟兄,夏侯淵再是有錯在先,你甄宓也不能下手如此之重,一個個急紅了眼,也不顧己方能不能敵得過她,各出生平絕技攻向甄宓?;矢︶浴⒅靸y曹家一眾兄弟雖是交好,但甄宓于他們有救命之恩、授藝之誼,又豈能容他們對著自己的恩公刀戈相向?至于日夜行者二人,更是因她提點(diǎn)而洗心革面、棄惡從善,莫說是曹家兄弟這些人們想要加害甄宓,就是那天王老子親來,也不能動得她一根毫毛。四人齊齊攔在甄宓面前,擺出一副拼命的模樣,為首的皇甫嵩的更是叫道:“你們敢!”

  前一刻大家還同仇敵愾、聯(lián)手共御外侮,此時倭人未退,卻已因一件小事勢成水火,在場群豪全沒料到這般變故,那盧植瞧得心痛,欲要居中調(diào)停,但眼見曹家兄弟各個目中放火、自己與他們并無多少交情,倒是與皇甫嵩、朱儁二人共事多年,便勸他二人道:“義真、公偉,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說的?”皇甫嵩臉色一沉,道:“盧中郎,非是義真不識事體,是他們曹家兄弟不知好歹,我家恩公夤夜前來相救大家性命,他們非但不知報答,更對我家恩公惡語相向,幸得恩公她老人家心胸廣大,咱們便也忍了,可他們更要加害于我家恩公,這口惡氣要是不出,我們安能為人?”朱儁、日夜行者三人聽了,亦皆點(diǎn)頭稱是。盧植轉(zhuǎn)而又勸曹仁,話還未說出口,已被夏侯惇頂了回去,只聽夏侯惇吼道:“盧老中郎,咱們曹家兄弟為救得大家伙脫身,不惜潛入關(guān)中、拼死攻打櫻池水牢,自己深陷囚籠不說,把戲先生的一條大好性命都是賠了,咱們可曾有半句怨言?現(xiàn)在倒好,這妖女說是救人,實(shí)則害人,三言兩句不合便將我三弟的雙手給廢了,你難道還想咱們曹家兄弟坐視不理、做那縮頭烏龜?”盧植被他這么一說,心中亦覺慚愧,只得又勸皇甫嵩,可任憑他唾沫說盡,皇甫嵩四人卻不再答話。盧植心中絞痛無比,手指滿臉陰笑的司馬懿、卑彌呼二人,一字一淚的說道:“各位同僚,你們睜開眼睛看看,咱們自相殘殺,狗賊們可笑得正歡呢!好,你們今日互毆一場,直殺得兩敗俱傷,正趁了這些倭狗的心意!……咱們大漢為什么頹至今日之勢,朝堂內(nèi)兄弟鬩墻、不知自重,乃至散成一團(tuán)散沙,被董卓、司馬懿這些狗賊所趁,咱們漢人的萬里河山都快毀了,你們還有心思在這里互相殺伐?這等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豈能是咱們大好男兒所為?”

  盧植這一番話,說得曹家兄弟與皇甫嵩一方均是臉上燥熱無比,夏侯惇雖也自覺慚愧,但抬眼一見兄弟夏侯淵血淋淋的雙手,怒氣自是難消,氣沖沖的說道:“不是咱們不知好歹,只是這廝庇護(hù)倭人在先、傷我兄弟在后,她若是不給個說法,咱們曹家兄弟就當(dāng)真成了那任人捏擠的軟柿子么?”他這話倒也有些道理,皇甫嵩聽了只得默然不語,只是那夜行者也是個莽撞漢子,將眼一橫,罵道:“我家恩公做事自有分寸,用不著他人來指手畫腳。你若是不服氣,咱們打一場便是!”他這么一挑釁,方方平息下來的忿氣又沖上眾人腦頭,曹家兄弟哪堪受得這等鳥氣,一個個罵道:“他奶奶的,成心打架是罷,有種的就來??!”

  夜行者方要再罵,卻見得甄宓柳眉微微一蹙,他追隨甄宓日久、曉得甄宓已是動了火氣,虧得他平日里素以膽大妄為自居,但甄宓這么個嬌俏女子只是這么柳眉微蹙間便將他嚇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退在一旁。但聽甄宓長長嘆了一口氣,對著曹家兄弟幽幽說道:“小女子出手不知輕重,失手傷了這位夏侯將軍,給你們賠個不是了?!毖援?,對著曹家眾人便是躬身一拜,其情之切、禮之重,遠(yuǎn)出群豪意料之外?;矢︶运娜艘姷枚鞴星胰绱耍淮愿?,對著曹家兄弟齊齊拜倒,異口同聲的說道:“我等言語不敬,向諸位將軍請罪了!”

  曹家兄弟畢竟也是性情中人,并不是一味逞強(qiáng)好勝的蠻不講理之輩,甄宓五人如此一來,反倒是讓他們覺了自己小氣,那曹仁、曹洪等人連忙上前欲將皇甫嵩、朱儁等人扶起,口中說道:“二位將軍乃是大漢元老金軀,安可對我們這些晚輩行此大禮?真真是折煞我們了,快快起來!”可任憑曹家兄弟如何攙扶,皇甫嵩四人始終一動不動的跪在地上。而那夏侯淵也已回過神來,說道:“敢問這位甄姑娘,我殺的乃是意欲禍害中州百姓的倭人惡賊,你卻如何施手相援?此間冒昧之處,還望姑娘明示。”

  群豪原先在必死之時,得了這甄宓出手相援,本是感激于她,可又見她施救卑彌呼,各個心中不解,只是礙于情面,不好開口相問。但這夏侯淵乃是當(dāng)事人,他此刻所詢之事,正中了群豪心間所想,一個個將目光注視甄宓臉上,欲要從那冰霜一般潔白、也似冰霜一般寒冷的玉容上瞧出答案。甄宓卻不急于作答,對著皇甫嵩四人輕聲言道:“你們起來罷。”待得四人起身后,她又緩步走至夏侯淵身前,衫袖輕飄、伸出手來,拿向夏侯淵臂膊關(guān)節(jié)。

  夏侯淵并不知曉這甄宓相救眾人之事,只是眼見皇甫嵩、盧植這等高潔誠摯的漢子對她都頗為尊崇,這才對她禮讓三分,此時見那甄宓走近身前,自是心存戒備,待得見到甄宓揮袖出手,右腳便已高高踢出,直鉆甄宓手心。至于曹洪、曹仁、夏侯惇三人本就離他甚近,見甄宓陡然出手,各個大怒,拳腳刀劍一齊往她身上招呼。放眼當(dāng)今天下高手,他這曹家四子皆可入前百之列,便是單打獨(dú)斗也是不懼他人。張遼、高順二人方才與倭人大陣劇斗頗耗內(nèi)力,一直在馬車內(nèi)觀看事情變故,此時見曹家四子齊力攻守,舉手投足間默契無間,在心中暗贊之時,亦是在想:“難怪主公常說關(guān)東諸侯盡是宵小之輩,唯獨(dú)三人乃是競世之雄。這三人便是曹操、孫堅、劉備,三人中最為英杰者當(dāng)屬那曹操曹孟德。彼時一眾兄弟尚且不信,今日親眼見得這曹家四子同仇敵愾、趨退如一,便是主公無雙武勇親至,怕也難在一招間將這四子料理了……至于這位甄姑娘,上次她背著亂塵兄弟強(qiáng)闖侯府,咱們十健將出手阻攔不敵,被她闖至主公身前、與主公對毆了一掌,主公雖是未言二人之間孰優(yōu)孰劣,但此后言及之時都面帶頹色,想來當(dāng)日互拼掌力乃是這少女勝得了一籌。這位甄姑娘武功之高,當(dāng)世間恐怕只有亂塵兄弟可與之匹敵了罷?嘿,今日我倒要看看,這位甄姑娘的高招妙學(xué),到底能不能將這曹家四子一招制服!”

  話說曹家四子曉得這甄宓武功絕高,出手看似輕綿飄逸、平平無奇,但實(shí)則如雷轟、似電閃,成至快至猛之極。四子同時出手,出的皆為自己最為厲害的絕學(xué),在場群豪不乏好手,見得四子招式彪悍如龍、兇猛似虎,端得是名家氣象,皆是由衷欽佩,呼出彩來??扇汉啦事曋缓攘艘话耄阋咽寝Z然而出的“咦”聲。原來是那甄宓在四子的共圍強(qiáng)攻下依然身形不動,那只彩云水袖似輕攪了一波清潭般、自四子腰間一掃而過,落手之處皆為四子的鳩尾穴,練武之人皆知這鳩尾穴乃人體任脈浮游之氣的聚集所,只需被人輕輕點(diǎn)中,氣血便會為之而滯,人體便生有頭暈?zāi)垦?、不得行動之感,故而為人體五處定身穴道的主位。四子排山倒海、雷霆轟轟,卻不敵這甄宓輕袖一拂,群豪如何不訝?

  夏侯惇被甄宓一擊而中,惱她心口不一,方要開罵,又覺眼前一花,一陣淡雅的香氣鉆入鼻中,還未反應(yīng)過來,喉間啞穴已被甄宓點(diǎn)中。幸得甄宓其意不在傷人,下手極輕,只是一點(diǎn)而過,只是嫌他聒噪、不得言語而已。甄宓點(diǎn)中夏侯惇的啞穴后,右手一展、云袖長伸,徑直將夏侯淵的雙手胳膊給裹了,隨后便是咯噔一聲輕響,群豪直以為甄宓因夏侯淵辱罵之仇忿而將他雙臂拆斷時,卻見得夏侯淵面色由驚轉(zhuǎn)喜,更是聽他口中說道:“姑娘大恩,妙才今生銘記?!闭珏滴u臻首,也不答話,長袖翩翩又卷,將四子盡數(shù)裹了,也不見她如何發(fā)力,四子身子隨著那靈蛇一般的長袖拔地而起,在空中一卷,再睜眼時,非但已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淖隈R背上,便是連身上方方被甄宓所點(diǎn)的穴道也是解了。

  群豪正不明所以間,那夏侯淵陡然跪地拜倒,口中說道:“在下出言侮辱姑娘,姑娘卸我雙臂,乃是應(yīng)得之罪。姑娘菩薩心腸,替我接上斷臂之余,又相助我打通了上肢手脈中的淤積氣,如此善行、無異贈我十年內(nèi)力,夏侯淵何德何能、受得姑娘如此大恩?!”夏侯惇等人聞言不由大喜——他曹家祖上曾有一位武學(xué)名家,名喚曹參,此人少年時周游四方、尋訪天下名師,得以通融諸般武學(xué),學(xué)成之后、跟隨劉邦于沛縣起兵反秦,以其雄才武略東征西討,終助得劉邦打下了這萬里江山,劉邦建漢稱帝后,對親近之臣論功行賞,曹參功居第二、賜爵平陽侯,惠帝之時更封為武丞相,可見其武功之優(yōu)。曹參亡前,傳下了一卷武學(xué)典籍,載有生平的武學(xué)精要,名曰“平陽武錄”。曹家后人得了他的福蔭,于官場之上縱橫捭闔自不消提了,便是些不好權(quán)謀的子輩衷于武學(xué)之道,勤習(xí)“平陽武錄”中的武學(xué),倒也往往能成一世之雄。只是后人資質(zhì)終究難比那曹參的經(jīng)天緯地之才,數(shù)百年中,未有一人能同時精悟“平陽武錄”中所載的刀、劍、槍、矛、盾、錘、弓、索、鏢、拳、掌、腿十二法之要,故而到得夏侯淵這一輩,曹家諸子不敢自比強(qiáng)爺勝祖,更不去求那貪多不厭,每一人在通學(xué)“平陽武錄”十二法之后,擇選個一門作為精學(xué)之用,故而曹仁長于盾守、曹洪擅于刀斬,諸子中以夏侯惇夏侯淵兩兄弟的悟性為高,那夏侯惇最優(yōu),同兼刀法、拳法、腿法三門的妙詣,夏侯淵稍微遜之,精于弓箭、腿法,第三門掌法卻是一直難通玄關(guān),將數(shù)股滯礙之氣皆埋在雙臂內(nèi)。他早年也曾勉力強(qiáng)求,可武學(xué)一道講究個人因緣,他數(shù)年苦思而不得其解,便斷了強(qiáng)學(xué)之心。孰料這甄宓非但自身武功絕高,今日與夏侯淵不過初識,便已從他的身手間看出夏侯淵掌法難成的癥結(jié)所在。故而她先是卸了夏侯淵的雙臂關(guān)節(jié)、又以內(nèi)力震裂其虎口,以逼出其中淤氣,待得淤氣散盡,她在接臂續(xù)骨之時更以綿柔內(nèi)力沖擊夏侯淵的雙臂經(jīng)脈,成其大渠之勢。只是她所學(xué)的天書武學(xué)反道而行,出手頗出常人的意料,加上她向來獨(dú)來獨(dú)往,不喜與他人做口舌的爭辯,這才被眾人誤會。

  曹家兄弟既是曉得這其間的妙處,自然是喜上眉梢,一個個跪倒于地,對著甄宓謝道:“姑娘大恩,我等沒齒難忘!”那夏侯惇更是將一顆熱血頭顱磕得咚咚作響,腆著笑臉說道:“甄姑娘、甄姑奶奶,俺先前對你又是打又是罵的,實(shí)在是不像樣子,現(xiàn)在給你磕頭賠罪了?!比汉酪粫r半會兒間雖是難解這其中的關(guān)系,但見得己方眾人不再互相敵視,一顆顆吊在嗓子眼的心終是放了下來,此刻又聽得這夏侯惇知錯就改、想他也是個至誠至性的好男兒好漢子,委實(shí)有趣的緊,一個個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那甄宓雖不喜這世間的人情歡喜之事,但見這夏侯惇似個大小孩兒一般,不禁想起早年時的自己,心頭稍稍一寬,冷若冰霜一般的玉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一絲微笑來,她這一笑,宛若冰河花開、新雨芙蓉,極淡卻又是極美,眾人只瞧得癡了??赡切θ蓓汈Ъ词牛汉勒锵е畷r,又聽得她那銀鈴一般的玉音緩緩言道:“夏侯將軍不必多禮……我方才所為也不過是盡得一份故人之情而已……”

  甄宓一說到“故人”二字,張遼、皇甫嵩這些知道她與亂塵前塵舊事的人不免心中微微輕嘆,皆道這世上滄桑、情愛無常,紛紛為她二人惋惜,可那夏侯惇卻不曉得這故人之意,將一雙牛眼睜得老大,追問道:“故人?什么故人?是不是姑娘你很多年前便已識得俺了?哈哈,那敢情可好了……”他待要喋喋不休的說下去,卻被夏侯淵從背后推了一下,他倒也自覺,舌頭一吐,不敢再多做聒噪。甄宓拿眼望了一陣眾人,又將目光落在司馬懿與卑彌呼身上。司馬懿雖為奸雄,但被她那如隆冬寒冰似的眼神冷冷看著也不免膽寒,但他素來爭強(qiáng)好勝、不肯人前墮了威風(fēng),硬是咬著牙擠出話來,道:“你看我怎么著,要想動手,本王可是不懼?!北皬浐襞c這甄宓乃是舊識,多少也曉得她的脾性,心想自己三番四次加害于亂塵,這筆賬她遲早要和自己算,反正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便與她料理了。想到這里,她倒沒先前那么害怕了,亦是說道:“張寧,你動手罷?!?p>  甄宓明眸微動,妙目間的神采亦是隨之流轉(zhuǎn),只聽她幽幽道:“明瑤妹妹,我……不是什么張寧,我……姓甄名宓、乃是河北鄴城人士……”卑彌呼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也懶得去想這其中關(guān)節(jié),頗為不耐煩道:“你是甄宓也好、張寧也罷,要?dú)⒁獎帲瑒e這么磨磨蹭蹭的。”甄宓苦笑道:“妹妹,我若要?dú)⒛?,方才何必將你自這位夏侯將軍箭下救下?我若要?dú)⒛?,現(xiàn)在又何必與你說這些閑話?”卑彌呼心想:“你這話雖也有些道理,但我數(shù)次要置你情郎亂塵于必死之地,你愛他甚于己身可謂是天下皆知,如此的深仇大怨你不將我抽筋扒皮便也罷了,旁人動手你還置手相援,天下間可沒這么好心的人罷?”她心中所想,口中便道:“你們漢人素來喜歡做偽,明明心里恨得欲死欲活,面子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然后背地里卻行些見不得人的偷雞摸狗之事。這樣的假仁假義咱們邪馬臺人可是真心瞧不起。我既得罪了那曹亂塵、現(xiàn)在又得罪了你,你要?dú)⑽?,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你又何必在這里假惺惺的?”

  卑彌呼這話說的雖是粗魯無比,倒也不乏道理,但在場漢室群豪聽在耳中,頓覺羞愧無比,均是心想:“這倭國女子說的一點(diǎn)不錯,咱們大漢有郡國三千、沃土萬里,百姓生民更是億萬之?dāng)?shù),可如今卻落得個朝政不舉、兵火連天的境遇,非是國不強(qiáng)、兵不壯,乃心不齊耳。我大漢開國數(shù)百年,佞臣如梁冀、權(quán)臣如王莽、閹黨如蹇碩、外戚如何進(jìn),在得勢之前,哪一個不是口是心非、包藏禍心的偽君子?現(xiàn)今又出了司馬懿這個集天下無恥無賴于極致的喪心病狂之徒,不知要荼毒多少生靈。反倒是倭國女王一般的真小人,壞就壞的率性,想那邪馬臺國荒夷之地、建國不過數(shù)百年,與咱們?nèi)A夏上千三千年相比,不啻于螞蟻對于大象,可咱們?nèi)曛伊x仁智信教出來的,又是什么樣的東西?到得今日,若不是甄宓姑娘援手相救,咱們這些老骨頭可要盡數(shù)亡了,怪天乎?怪人乎?”

  漢室群豪正臉紅燥熱之時,甄宓長長嘆了一聲,道:“明瑤妹妹,你與我相識已久,當(dāng)知我于這世事并無牽掛……”她話只說到一半,便被卑彌呼呸的一聲打斷:“你既是無心世事,為何殺我十二長侍、毀我櫻池水牢?還不是要阻我擒獲了這漢室天下?”甄宓澀澀一笑,仰首向那皓白明月,幽幽說道:“這天下有什么好稀奇的?那皇帝小兒便是雙手端送于我,我瞧也不瞧一眼……這天下姓劉也好、姓董也罷,與我又有半分相干?”她二人一問一答并不似作偽,群豪皆是大驚,一個個將目光落到皇甫嵩、朱儁二人身上、想要問出她這話中的真假??苫矢︶?、朱儁二人雖是追隨于她,但平日里難得一見,更是少有與她談話交心的時間,只是覺得甄宓行事詭秘、但為人品性卻處處俠義,他們由衷佩服之下這才以大漢高官的尊位卻甘心做她麾下的傭仆,可此刻恩公卻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教他們二人又如何作想?

  但聽得卑彌呼冷笑道:“你們漢人有句古訓(xùn),叫做五雷轟頂、天誅地滅,你既說你無心于這天下,敢不敢對天發(fā)誓?”這卑彌呼字字挑釁,欲要逼甄宓發(fā)下重誓,那夏侯惇心急嘴快,嚷嚷道:“甄姑娘……這賊子使壞,你莫要上了她的當(dāng)了!”卑彌呼又是嘿嘿冷笑道:“你既是不敢,又何必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說什么大話?”甄宓冰雪聰明,自然知道這卑彌呼的言語相逼之意,淡然道:“我心中所想,與你什么干系?發(fā)不發(fā)誓,但憑我個人心意,又何須由你作證?”司馬懿因那腿疾一直隱忍不發(fā),此時見得了空子,便不依不撓,將雙手一拱插話道:“非是我們多管閑事,只是姑娘言而無信,頗失了君子之風(fēng)……嘿嘿,你方才說我們無信無德,我還以為姑娘是那誠摯高潔之輩,沒料到卻與我乃是同類,失敬、失敬!”他口說失敬,臉上卻毫無半分尊敬之意,只是皮肉跳動、全是嘲諷之意,群豪瞧了,只覺惡心不已。

  這甄宓果真是脾性好到極點(diǎn),被司馬懿如此的言語挑逗羞辱,卻毫不動怒,反是淡淡笑道:“司馬懿,你也不用與我做這般挑釁之事。你計謀百出、慱斈多通,誠為競世之才,我甄宓自問智不如你。但你心野人狂,雖是從博望先生那里學(xué)了不少妙藝,可惜被無止無休的欲望迷了腦竅,在邪路上愈走愈遠(yuǎn),長久以往,怕是不得善終?!彼抉R懿見甄宓并不上當(dāng),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卑彌呼已是極不耐煩,叫道:“張寧,磨磨蹭蹭的煩死了,動手罷?!闭珏悼嘈Φ溃骸懊鳜幟妹?,我已說了許多遍,我……我不想殺你?!彼@一次,說的甚是決絕,卑彌呼與群豪這才相信她并無殺心,未等卑彌呼再問,老太尉楊彪?yún)s插了一句話道:“甄姑娘,這幫倭人狼心狗肺、惡事做盡,你雖是世外高人,但畢竟是江湖上的俠士,這除魔衛(wèi)道的善事為何不肯做得?”甄宓聽了,眉頭微皺,道:“我……我……”她連說了幾個我字,卻說不出下文了,那司馬懿生怕甄宓因楊彪的這一句改了心意,急忙惡狠狠的道:“兀那楊彪老賊,我家國主與甄姑娘說話,與你又有什么干系?”他見甄宓不置可否,又道:“甄姑娘既是武林高人,自不能于我們這些庸俗輩相提并論,君子一諾、重逾千金,可別學(xué)什么地痞流氓,說過的話當(dāng)潑出去的水一般……”群豪一聽,均是惱這司馬懿無恥,他言下之意便是甄宓須得言而有信、不能戧殺對方,正各自著急間,那甄宓卻似中了他奸計一般,說道:“司馬懿,你既不要激我,也不要捧我。我既說了不會殺你們,自然說到做到?!彼恳暼汉?,又道:“便是他們,要想動你們一根毫毛,也是與我甄宓為敵?!彼捯敉褶D(zhuǎn)輕靈,可群豪皆知此女外柔內(nèi)剛,既是能說得出便一定能做的到,這一段話自是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甄宓主意既定,群豪不好多言什么,只盼這甄宓能明曉事體,不教卑彌呼、司馬懿這等奸人逃了。

  卑彌呼與司馬懿得了甄宓的重諾,自是大喜過望,卑彌呼為一國之主,畢竟自重身份,不好對漢室群豪如何再是惡語相向,只是對著甄宓將手一拱,便欲吩咐了手下就此收兵。可司馬懿卻得寸進(jìn)尺,惡狠狠的瞪著漢室群臣,罵道:“爾等老賊,咱們走著瞧!”言畢,更是毫不顧忌的啐了一口濃痰,這才斜躺回?fù)?dān)架上,揮了揮手,悻悻欲走。

  一眾倭人趁興而來、敗興而歸,正是垂頭喪氣的緊了,那司馬懿躺在擔(dān)架上經(jīng)由甄宓身前走過,但見那張明月一般的玉容仍是毫無顏色,內(nèi)心正不住頹唐間,卻被甄宓一聲“慢著”攔住。卑彌呼問道:“甄宓,你可是改了主意?”甄宓微微搖了搖頭,道:“非是我改了主意,只是你心太急,我話并未說完。”卑彌呼哦了一聲,道:“你又有何事,我聽著便是?!?p>  甄宓道:“我既不殺你,亦不能讓你走?!贝搜砸怀觯娊試W然,卑彌呼反嘲道:“你既不殺我,又不讓我走……哈哈哈哈,甄宓,你存心消遣我來了是不是?”甄宓道:“明瑤,你我相識多年,我又何時消遣過他人?”卑彌呼心想她所言不差,便默不作聲、聽她言聲道:“我不殺你,是因曹郎不殺你,我不讓你走,亦是曹郎不讓你走?!边@一下,莫說那卑彌呼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便是智如司馬懿、楊彪之輩也是聽得云里霧里,那張遼高順二人更是心下暗想:“亂塵兄弟今夜與主公一同赴那王允月宴之邀,白日里并未見他出門半步、更是未聽他提及今夜救人之事,又何來這甄姑娘約請之言?難道前日亂塵兄弟怒闖倭府的時候,偶遇了這位甄姑娘,便將此間事托付給了她?”他二人細(xì)思一陣,又覺不對——這些倭人狡詐奸猾,亂塵兄弟自是知曉,緣何當(dāng)日不殺了一了百了?他素來誠信,既是不殺,便是拿中了這些倭人什么把柄,使得倭人投鼠忌器,可為什么倭人又敢夜襲漢室群臣、欲要趕盡殺絕?

  二人正苦思間,聽得司馬懿放聲長笑道:“好你個曹亂塵,世人都說你器范自然、標(biāo)準(zhǔn)無假,以我看哪,卻是個名大其量的偽君子。”那甄宓之前任由他人如何辱罵自己都未曾動氣,此時聽到司馬懿當(dāng)中侮辱情郎亂塵,當(dāng)下大怒,一張玉臉由白轉(zhuǎn)紅、再由紅轉(zhuǎn)紫,瞳孔怒張、更是射出點(diǎn)點(diǎn)精芒,顯然已是氣急,但聽得她顫聲道:“司馬懿……你若再是無端的辱罵我家曹郎,我……我立刻殺了你!”卑彌呼見得甄宓身體輕顫、而曹家一眾兄弟更是捏拳緊刀,已皆是極怒,心中也惱這司馬懿多事、不自覺間竟對自己的情郎也生出了厭惡感,她方要出聲勸阻,卻不料司馬懿更是猖狂大笑不止,叫嚷道:“我司馬懿師出有名,今日罵他又豈是無端?”

  未等甄宓發(fā)話,群豪已是義憤填膺,夏侯兄弟與張遼高順?biāo)娜苏境錾韥?,各個皆劍眉倒豎,怒喝道:“司馬懿,你再敢說一句亂塵兄弟的不是,便將你嘴巴也撕爛了!”司馬懿連甄宓都是不怕,又豈會怕了他們?但聽他不慌不忙道:“夏侯惇,你現(xiàn)在逞強(qiáng)不過是狗仗人勢,興許能嚇得了旁人,但我司馬仲達(dá)卻是瞧你不起……”夏侯惇尚欲與他頂嘴對罵,卻被甄宓冷語打斷道:“司馬懿,你能言會道,我說不過你。但你要是想靠口舌之辯來拖延時間,怕也不能。”

  司馬懿嘿嘿笑道:“好。我便來細(xì)數(shù)亂塵小賊的不是——其一,他聲名高潔,卻不問事由,連闖我櫻池水牢、長安王府,更是毀園殺人無處,虧得我們與他乃是舊識,這才僥幸留了一條性命,若是他不認(rèn)識的尋常人家,豈不是要被他斬草除根、挫骨揚(yáng)灰?其二,習(xí)武之人以德為先,他卻自恃武功高強(qiáng),逼得我們應(yīng)下了違心的誓言,此為不正;其三,我們與諸位乃是你死我活的敵手,將你們放出密牢之后,并未立即追殺已算是仁至義盡……”他句句狡辯,聽得夏侯惇怒火燒心,狠狠的呸道:“司馬懿,你恁地如此無恥!原是你們事后毀約,現(xiàn)在反到成了亂塵兄弟的不是了?”司馬懿目射陰光,面目可憎,狠聲道:“不錯,若是放爾等活著,將死的便是我們。你們可曾見過貓鼠共舞、鷹蛇同巢?打架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敵人,我們又豈能容你們逃了?……”他越說越是激動,直說得唾沫橫飛,只聽他道:“……亂塵這個偽君子,自己不好出面,只好請了這甄宓來壞我們好事,又口口聲聲說什么不殺、不留,做什么鬼把戲給人看?……”

  他這番喋喋不休的做罵,倭人都替他捏了把汗,生怕那甄宓一招半式間便將他腦袋給削了,孰料那甄宓的怒色居然盡數(shù)退去,滿臉悵然,長嘆道:“唉……司馬懿,你休要說了……今日此來,曹郎并不知情,乃是我自個兒多事……”她轉(zhuǎn)向漢室群豪,又道:“諸位先生,曹郎本是個熱血心腸的人兒,聽說你們在水牢里受苦后心下里很是難過,這才連夜闖了水牢和倭府,做了這樁不討好的事體來……

  ……曹郎宅心仁厚,不忍見舉世滔滔、忠良?xì){盡,這才趟了這趟渾水……他既已心牽此事,我這個做……做……做知交人的又豈能袖手旁觀?只是我向來行事乖戾,背著他做了不少事,他若是知曉了,怕是要將我怪罪……諸位先生,甄宓今日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諸位能應(yīng)允?!?p>  這甄宓語無論調(diào),群豪本已聽得云里霧里,現(xiàn)在她突然又求眾人答應(yīng)一件事,群豪想來想去都想不出他們有什么事情值得這甄宓如此莊重的請求,群豪面面相覷許久,才由得最為位尊年長的盧植出面,對著甄宓拱手一拜,道:“不知甄姑娘有何吩咐,若是我等力所能及之處,自當(dāng)赴湯蹈火?!闭珏禎灰恍?,指著司馬懿、卑彌呼等一眾倭人道:“我希望諸位能放他們一條生路?!边@一次,非但漢室群豪不明所以,連同司馬懿、卑彌呼也是茫然,兩方均是在想:“這甄宓可是奇怪的緊了。漢人已是全無氣力,倭人要?dú)⒁?,還不是她甄宓一念做主?”眾人正不解之時,那盧植畢竟久為漢室群臣之首,精曉禮儀之?dāng)?shù),苦笑道:“姑娘這是什么請求,我們大家伙兒的性命都是你救的,這些倭人的死活還不是姑娘抬手之事?只不過這幫狗賊心圖不軌,今日若是不殺、他日必成大患,到那時再要?dú)⑺麄儯闶乔щy萬難了。”

  甄宓道:“古語有云,惡人作惡自有惡人收,諸位皆是高義之輩,又何必為這些禽獸類污了手腳?所以我想諸位日后便是遇到,也請顧著我的面子,饒了他們的性命?!比汉李D覺為難,盧植臉色更是極為難看,支支吾吾道:“這……”

  甄宓卻不理會盧植,徑直走到司馬懿面前,寒聲道:“司馬懿,你莫要得意,我亦有一樁事體要你去做。只不過這件事,由不得你們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司馬懿陰測測的從齒間擠出話來:“你是要我們不再與漢人為敵?”甄宓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不錯。你們互不相犯,有我甄宓在得一日、便能保得你們一日平安?!彼抉R懿面現(xiàn)訝異之色,心中盤算道:“以這甄宓的身手,以今日我們的兵力,怕是一個也逃不脫。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她既是愿意做這不討好的和事佬,我不妨將她騙上一騙、假意應(yīng)承了她,待得回去后,加派了人手日夜守候,她便是惱我違誓,也殺我不得……好,便就這么定了!”他著實(shí)詭詐陰刻,心中雖是一萬個愿意答應(yīng)甄宓的提議,但面上卻裝出極為憤怒與無奈的表情來,更是緊咬著牙齒擠出話道:“倭人將寡兵微、漢人卻人多勢眾,若是將來他們背著你向我們尋仇挑釁,該又如何處當(dāng)?”

  甄宓并不與他多辯,道:“甄某今日一言,必當(dāng)踐諾!若違此誓,當(dāng)如此石!”說話間,她右臂已是高揚(yáng)而起,她武功已臻至化境,自然是力隨心至,那一只水云彩繡已被充盈的內(nèi)力鼓蕩而起,其音烈烈、有如大風(fēng)卷至,眾人正驚呼間,甄宓一聲輕吒,轟隆一聲極悶極沉的巨響轟得眾人耳膜生疼,她決意以武立威,這一掌自是全力而為,待得塵煙散盡,眾人這才瞧見山體上已被她方才那一掌轟出一個深逾數(shù)尺的五指印來,那五指之外、盡是四縱的裂痕,想來周遭的石壁也被她這一掌震得酥碎,須知此處的山體石壁乃為極堅極硬的黑巖,便是個大力漢子執(zhí)著金工鐵鉆猛力鑿擊個十天八日也不過個寸許的洞眼。這堅若金剛的石壁尚至如此,那人體不過是血肉之軀,在甄宓這一掌下莫說是肉泥、便是齏粉也是不留了!

  漢室群豪不乏武林好手,至于張遼高順夏侯惇夏侯淵等人更是江湖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見得甄宓露得這一手也不免驚詫不已,皆在心中作想:這位甄姑娘內(nèi)力剛猛至斯,隱隱然有凌駕于亂塵兄弟、溫侯呂布之勢。漢室群豪尚且如此,邪馬臺人畢竟是化外之徒,何曾見過這般神技?一個個被嚇傻了眼,話都說不出來,那司馬懿也是嚇得心驚膽戰(zhàn),但嘴上仍是死硬無比:“哼,你總算是在咱們邪馬臺呆過,還算有咱們倭人的處世之風(fēng),不過……”他手指漢室群豪:“不過他們,卻都是些言而無信的狗漢人,表面上是什么忠臣良士、國之棟梁,背地里豢奴養(yǎng)妾、享樂趣耍,盡做些見不得人的丑事。將來他們來找我們報仇,你可舍得下手殺他們?”

  朱儁是個熱血漢子,先前自己恩公甄宓被司馬懿逼得發(fā)下重誓已是狂怒,現(xiàn)在見這司馬懿仍是不知好歹、不依不撓,再不顧得違了甄宓的命令,高聲罵道:“司馬懿,你口口聲聲以倭人自居,你別忘了你身上流的乃是漢人的骨血!咱們漢人說話頂天立地,今日當(dāng)著恩公的面,我朱義真對天發(fā)誓,只要你們滾回邪馬臺、終身不再犯我漢土,誰要敢動你們倭人的一根毫毛,便是與我朱儁為敵!”皇甫嵩見得摯友如此,亦將自己胸口捶地砰砰作響,喝道:“朱儁之?dāng)?,便是我皇甫嵩之?dāng)常∧懹羞`此誓者,便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皇甫嵩也要?dú)⒌?!”群豪中原有不少人還在暗中盤算表面應(yīng)付了、事后再與他們算賬,但此刻見他二位如此鄭重的發(fā)毒誓,心想大丈夫不過如是,如若這幫倭人真能困守邪馬臺,之前的大仇不報便是不報了,便齊聲道:“好,今日看甄姑娘的面子,應(yīng)了你們便是!”

  司馬懿見目的已然達(dá)成,不住嘿嘿的冷笑,尚要開口說話,卻不料卑彌呼狂笑而起:“甄宓,你這樁買賣可真是好的緊哪!你可知我籌謀中土已整整等了七年!你們漢人坐擁八萬里沃土江山,卻不知道好好的珍惜,整日價窩里斗,引得戰(zhàn)火不斷、民不聊生。而咱們邪馬臺國地少人多,又常有天災(zāi)地禍,百姓苦不堪言。我生為一國之君,當(dāng)為百姓謀福祉,這才率眾西來。老天爺既是有眼無珠,寧可將這錦繡河山給你們這幫不知自惜自愛的漢人也不肯給多給咱們邪馬臺國多一塊島嶼之地,那咱們便要動手來搶!今日便憑你一句話,就要本王死了這條心?”她見甄宓面若寒霜,也不畏懼,又道:“你今日便是將我們盡數(shù)殺了,我邪馬臺國尚有千萬之輩,一日不死、便圖你漢土,你一人武功再高,又能殺到何時?!”卑彌呼畢竟是邪馬臺一國之主,這番狠話一出,那些倭人失了對甄宓武功的恐懼感,反是悍性大生,群情激涌下提劍亂揮,叫罵之聲更是盛若沸鼎。

  群豪原先都道倭人陰險狡詐、皆為小人之輩,卻沒想到這倭人中竟有如此率性兇狠的真梟雄,心中既罵她無恥又是念她真性,局勢正亂做一團(tuán)時,卻聽得甄宓幽幽自語道:“曹郎啊曹郎……都怪你心慈人善,倘若當(dāng)年海船上咱們袖手旁觀不就沒了今日之事了么?”日夜行者離她最近,聽得這話不由想起昔年海船上兄弟二人所做的污糟事,臉頰只覺得火辣無比,日行者說道:“恩公,我……”那甄宓卻渾不理他,仍是自顧自的說著話,道:“……曹郎,海船的事便就罷了,咱們?yōu)槭裁从忠嘀麄儕Z了王位?你看看,咱們在東瀛住了六年,他們便監(jiān)視了咱們六年,你常說天地闊大、人生恒遠(yuǎn),但你可知,那再大的天地于心于身皆不過是一方小小的牢獄?好罷,你終是受夠了那牢獄的束縛,從中脫身而出,將我一人留在東瀛荒地,我……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自己為什么就沒能留得住你,讓你回赴中土受了這么多的苦……曹郎,你總說天地有分、善有善報,可他們呢,你前腳剛離了倭土,他們便大軍壓上海船,只待我華夏各地攻訐殘殺,好盡收了漁翁之利,教咱們漢人盡為膝下的奴隸……曹郎,你說我華夏禮義為先、生死為后,當(dāng)憐天地造化之心、憫萬物滋生之道,救人于危厄、返人于迷途……你說的這些大道理我都記著呢,所以我今日非但不殺他們,更是要保他們??伤麄儭麄儠钪愕暮妹??曹郎,曹郎……”

  她自言自語之時,對外界環(huán)境渾不知曉,殊不知群豪與倭人已互相罵戰(zhàn)起來,只是漢室群豪苦于周身傷痛、不得運(yùn)力使勁,而倭人卻忌憚?wù)珏的菐兹绻砩褚话愕奈涔Σ桓覄邮帧D菑堖|、夏侯淵二人畢竟是領(lǐng)兵已久的良將,曉得這混亂之時往往易生變故,而那司馬懿又是奸猾無比,他二人生怕司馬懿又在趁亂想什么壞心思,連忙大聲喚道:“甄姑娘、甄姑娘!”

  二人連喚甄宓時,司馬懿也瞧出了其中的端倪,惱他二人多事,抬手一揚(yáng),兩只匕首已是應(yīng)聲而出,直射二人咽喉。張遼、夏侯淵二人雖早有警覺,但苦于方才一番大戰(zhàn)、已失了運(yùn)勁格擋閃避之力,況且司馬懿這兩記匕首又快又急,只不過剎那間離他二人咽喉已不足一尺。二人自知無幸,卻未有半分懼怕之感,只覺人生苦短、大志未酬。便在這千鈞一發(fā)的關(guān)口,二人突然聞道一陣淡淡芬芳的清風(fēng)自鼻尖劃過,隨即便聽到當(dāng)當(dāng)兩聲。再回過神來時,司馬懿所射的兩把匕首已盡數(shù)落在地上,那匕首乃以頑鐵所鍛、當(dāng)是堅硬無比,可便是方才那一陣清風(fēng),卻將那匕首從中掃斷,碎刃散了一地,那孤寒的月光點(diǎn)點(diǎn)映射,直激眾目。

  司馬懿見偷襲未成,欲要罵得一聲糟了,可“糟”字尚未出口,已覺周身的骨髓疼痛欲裂,似有一把萬鈞巨錘壓在胸口,如此的重負(fù)下,他哪里還顧得上平日里裝出來的瀟灑公子模樣,只疼得眉眼口鼻擠成一處,好不容易凝神一瞧,卻是甄宓提掌按在自己胸前,甄宓這一身輕功快如電閃雷轟、可又閑如秋水明月,融至快與至柔于一體,群豪見了,均是忍不住大聲的喝起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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