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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長生錄

第五十九回 泉下泥銷骨,人間雪滿頭(上)

五色長生錄 衛(wèi)漁1 10607 2019-11-15 12:11:51

  徐晃、滿寵二將領(lǐng)了曹純的五百虎豹騎后便往彭城急驅(qū),虎豹騎人數(shù)雖寡,但馬匹均產(chǎn)自西域大宛、騎手更乃曹操軍中精銳的練家子弟,行驅(qū)之間蹄聲如雷,五百乘鐵馬藍氅踩著飛雪,狂風(fēng)般往彭城疾馳。時值隆冬,路上行人本就稀少,但有一二行客見得這一路風(fēng)雪煙塵滾滾而來,早就遠遠的閃在一旁。不過大半日工夫,徐晃一行已相距彭城不過十里。此處有一小亭,名喚煙空,常年有商賈往來,亭內(nèi)還算清整。但聽得徐晃高聲說道:“滿先生,欲速則不達,咱們亭內(nèi)休息一陣?!睗M寵道:“依將軍便是?!碑斚卤阌序E騎退后傳令,先頭卻是沖出五十騎,繞那小亭數(shù)周,至得徐晃、滿寵二人到了近處,拉馬向兩旁一分,兩名騎手跳將下來,牽住了二人的馬韁,此事不過呼吸之間,卻是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全無鑿枘之意。曹操治軍之嚴,由此可見一斑。

  徐晃、滿寵下馬坐在亭內(nèi),遠眺東南彭城方向。其時大雪將止未止,天色晦暗,二人坐在雪風(fēng)中,衣甲颯颯輕響,寒氣陣陣掃來,隱隱帶著血腥氣。徐晃將目光從遠方收回,長嘆了一聲,低聲道:“當日下邳城下,天下間的英雄都敵不過公子的一人一劍,這般的蓋世豪俠,卻終日為情愛所苦。老天爺既要人世間生這么俊彩的人,又何苦要他罹受這么多的苦難?”滿寵出了一會神,聽了他這一番話,亦是嘆道:“他與咱們主公乃是同胞兄弟,乃是血濃于水的親情。眼下老主公歸亡、貂蟬殞命、呂布氣絕,摯親、摯愛、摯友一夕間全沒了。咱們前來,便是尋到了他,又如何教他放下了這人間的至悲至痛,回到主公的身邊?”瞥眼間,見到徐晃濃眉緊鎖,臉上盡是憂色,自忖:“公子武功蓋世,他已在下邳發(fā)了狂,倘若狂性未消,我們不過五百人,如何敵的過?徐將軍勇武過人,又是胸懷遠志,可不想就此死了罷?主公要我與他同來,乃是要我出謀劃策、從旁協(xié)助,可公子武功絕塵,已不在人算之囿,我又如何能化解了?但主公既將此事托付了我,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得徐將軍周全,大不了危機之時我上前以命抵住公子,容徐將軍先走了,卻又如何?……”心念及此,心中的不安登時盡去,立起身來,遙指彭城方向,說道:“徐將軍,兵士們一路勞累,當是養(yǎng)精蓄銳,方可應(yīng)變強敵,不若你在此安營扎寨,我領(lǐng)一隊偏軍,先行去那城內(nèi)打探?!毙旎螖[手道:“先生客氣了,我等驅(qū)趕不過百余里,如何辛勞?這彭城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懼之?先生體恤之誼,徐晃記下了……”

  他寥寥幾句,卻說得滿寵心頭正熱,乃引他是個正直誠摯的好友,方要再勸,卻聽得遠方數(shù)人嘶喊,虎豹騎中人聞得聲響,俱是緊握了兵刃,鐵甲一齊嘩嘩作響,眾人抬頭望去,但見東南隱隱升起一團亮色,那亮色陡然大光,伴隨著一股濃煙,像是大火沖天而起,染得半邊天都是煞黃。火光里,先前的嘶嚎聲由遠及近,乃是無數(shù)的黑點從東方狂奔而來,那些黑點不多時便可瞧得清是人形的輪廓,徐晃提防乃是彭城陶謙的守軍,右手高抬,虎豹騎五百勁弩嘩嘩齊時錚鳴,已是箭在弦上,只待徐晃大手落下。徐晃又看了數(shù)眼,陡然翻身上馬,叫道:“救人!”他話音未落,駿馬已是飛馳前去。

  滿寵引了虎豹騎追隨其后,但見先前所見的黑點越來越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破舊桑衣的百姓、亦有丟盔棄甲的兵士,這些人目光呆滯,見了疾馳而來的虎豹騎也不知躲避,只知道哭喊著往西方逃命,徐晃信手將一名小卒提在手間,但見那人雙目中俱是驚恐,徐晃暴喝了幾句,也未能回過神來,口中只是說:“閻王爺……閻王爺饒命!”他邊馳邊抓,又抓了數(shù)人,只是說這“閻王爺饒命”五個字,再往前去,已是近得彭城輪廓,逃命的人群陡然稀疏,皚皚白雪里,盡是殘缺不全的尸體,腳下將死未死之人呻吟呼嚎,俱是那句“閻王爺饒命……”這彭城雖是小城,但軍民百姓亦有十余萬,方才逃難的人不過千把人,難道都被殺了?虎豹騎均是久經(jīng)沙場的曹軍精銳,平日里又豈會信這鬼神之說,可他們越往前騎行,越是見得大火沖天、濃煙滾滾,四下里全是尸體,鮮血與白雪混雜,在大火里分外的刺眼,眾軍士竟隱隱起了恐懼之意。

  虎豹騎又往前驅(qū)趕了一陣,但見漫天火光里彭城的城墻孤單單的兀立著,包鐵大門一扇空洞洞的開著,另一扇整個的砸倒在地上,門下壓著三兩具尸體,大火嗶嗶啵啵的燒著,空氣中俱是焦糊味與血腥氣,嗆得眾人忍不住的反胃難受。徐晃原想驅(qū)馬入城,但抬眼處,城間一片火海,往昔熙攘繁華的街道上到處是燃燒著的死尸與雜物。徐晃猛吸了一口灼熱的空氣,大聲道:“下馬,持刀,入城!”短短六個字,鏗鏘有力,眾軍士依令而行,嘩嘩下馬,跨過腳下烈火,隨他沖進城中。

  五百人在城內(nèi)大道上沖了里許,便瞧見大路盡頭的糧秣庫火光熊熊沖天,彭城乃是徐州糧草要地,刺史陶謙在此地伏有重兵,原是用來抵擋曹軍的精兵強將,豈料這樁大變故陡然而生,糧秣庫兵將眾多,那“下凡的閻王爺”再是厲害,也一時沒殺的盡,眾人只遠遠的瞧見糧秣庫五層高樓上層層都是兵刃光影,屋頂上更有一黑一白兩個影子光華閃爍,這兩團影子趨閃如電似光,在滾滾煙火撲朔,勁氣逼壓之余,引得府庫中的鐵刃不住的碎斷飛濺。徐晃等人雖然相聚甚遠,但那兵器砰然交響,也不知二者用的什么兵刃,交擊之聲有若轟雷,刺得眾人耳膜生疼。往前走不數(shù)步,兵士們被巨響所奪,先是耳孔流血,再往前走,鼻腔、口中、眼眶中的鮮血,俱是忍不住的往外滲。便有兩個仗著內(nèi)力深厚的,繼續(xù)還沒走上兩步,喉頭一甜,哇啦的狂噴鮮血,身子委頓了下去。徐晃與滿寵搶上前來,伸手在他們的鼻尖一探,但覺呼吸漸漸微弱,已然救不活了。二人對看一眼,對后方的兵士說道:“一百人搜尋活口送出城外,其余人等圍檢糧秣庫,未得我號令、出入者格殺勿論!”眾人齊聲稱諾,他與滿寵扯了衣袖塞住了雙耳,長吸了一口氣吊在胸間,慢慢的往糧秣庫摸去。

  二人好不容易摸倒糧秣庫樓下,但見死尸如山,這樓下的與其說是尸體,不若說是一塊塊殘缺不全的手腳軀干,便是徐晃這種久經(jīng)沙場的勇將見得此間地獄一般的慘狀,也不免生出恍惚恐懼的無力感。再抬眼上看,但見那一黑一白兩個光團在屋頂瓦片間縱掠飛趨,大火已然燒到了頂層,也不知是哪些個還未死透的倒霉鬼被他們的氣勁沾著了,砰砰砰砰的摔將下來,落在火海里,有的當場死的透徹,有的勉強呻吟出一聲,也即死了。

  徐晃、滿寵二人抬頭上望,只見那一黑一白兩個影子如轟天的驚雷般飛舞,在洶洶大火中閃爍,兩團光影周圍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屏障,既教他們騰在半空中不為大火所傷,又刮著瓦礫、石塊、兵刃等物事嗆啷啷的卷著,其形之駭、其聲之涌,亙古未有。滿寵強忍著空氣中自上而下的逼壓氣勁,想要順著樓梯緩緩的爬將上去,可只往上走了一個轉(zhuǎn)角,腦袋驟然轟響,神智一亂,登時便暈了過去。

  突然間只覺后背間一陣暖流去向心脈,他緩緩睜開眼來,只見徐晃左手提著大斧、右手按在自己后背上,見他醒了,低聲說道:“這二人形如神鬼,當是公子與那張寧了。他們這般的生死搏殺,咱們也莫要上去了?!睗M寵道:“主公要我們帶回公子,咱們又豈能袖手旁觀?”徐晃抬眼又望了望亂塵、張寧二人,更是心亂如麻,嘆道:“他二人斗成這樣,咱們貿(mào)然的沖將上去,瞬息間便教他們殺了。咱們陡然送死,又豈是主公初衷?滿先生,我已射箭通知信使,主公定然舉兵來救。咱們且先退出樓去,只消得守住了外圍,不教外人闖將進來,再聽聽公子與那張寧如何言語,咱們再做打算。”他說話聲音雖低,語氣卻極是嚴峻。滿寵點了點頭,想要起身下得樓梯去,只走了三輛步,又是一陣神暈?zāi)垦?,竟爾一跤跌倒,怎么也站不起來。那徐晃本就甚不好受,臉色漲得通紅,全靠內(nèi)力勉力抵御,見得滿寵倒地,剛是伸手來扶,胸間一口氣頓時走得岔了,也摔倒在樓梯上。二將對視一陣苦笑,索性在樓梯間緩緩下爬,想他二人平日傲氣非常,又何曾有過這般的頹然?但世事本是如此,亂塵與張寧仿若鬼神的爭斗仍在頭頂高懸,此情此景,便再是傲骨孤高,又能如何?

  二將好不容易爬出糧秣庫的主樓,聽得軍士們齊齊一聲驚呼,抬眼只見得那兩團光影雙雙立定,一個站在東側(cè)獸首上,白衣白發(fā)、右手抱著一個軟塌塌的女子,左手提著一把漆黑的長劍,劍芒如墨,將他整個卷在黑影中。另一個騰在屋脊間,上身雪白、自腰腹以下卻是鮮紅,想來是被鮮血所染,一襲長裙已是映得通透。這二人正是亂塵與張寧,早先二人雙雙失了神智、墮入魔道,亂塵又被錦囊中的讖語所引,抱著貂蟬的尸身往彭城殺將而來,而張寧亦是愛恨在心,意亂情迷間跟著亂塵。二人一路追殺,百余里路途間的人與物,沾者死、染者亡,便是到了彭城門前,守城的陶謙大軍傾巢而出,也不過是螳臂擋車,盡數(shù)送了性命。可憐亂塵一世仁愛自守,怎會想道今時今日應(yīng)下早已注定的殺劫,殘殺了整整一城的百姓?更可憐這彭城十余萬軍民,便是諸侯爭奪,也不至于全城遭屠,彭城方正十里之地,煙火彌漫、流血滂沲,已無一個活口。此間慘狀,如是阿鼻地獄。

  大火越燃越旺,只見朔風(fēng)凜凜,彤云密布,罩合天地,未晚先黑。在時明時暗的火光照耀之下,張寧原本俏麗的臉色極是可怖,厲聲喝道:“曹亂塵,你還我債來!”亂塵眼中盡是血淚,神智早已失了,世間的千言萬語都隨著失了音色,又怎能進了他耳內(nèi)?他右手挽著貂蟬,自始至終都抵著她背心,運調(diào)真氣,源源不斷的輸入她體內(nèi),盼能起死回生,將貂蟬救醒了。可生死有命、斷奪由天,亂塵修為再是超凡入圣,又豈能回天改命,喚醒心愛的人來?虧是他損耗精元,以無上的內(nèi)力渡入貂蟬經(jīng)脈,教她周身的血液仍舊走著,不然以這寒涼徹骨的天氣,貂蟬的尸身早就僵硬了。寒風(fēng)呼呼大卷,永無停歇之意,鼓動著貂蟬如絲一般的秀發(fā)飄蕩飛揚,她的雙眼淺淺閉著,唇角邊掛著微笑,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身子又軟軟的蜷在亂塵懷中,竟不似已死了許久,只是睡著了一般。亂塵出神的望著貂蟬,自言自語道:“師姐、師姐,彭城已是到了,你快醒來呀,你快醒來呀……”他便是這樣呼喊個千遍萬遍,貂蟬又如何能應(yīng)他?反是圍觀的徐晃等人瞧得凄苦,便是想要上前勸說,但又怕他暴起發(fā)難,白白的送了性命。只得由得他們癡癡的立在寒風(fēng)大火里。

  張寧又連喝了數(shù)句,見得亂塵始終不肯回答,陡然大哭起來,哭了一陣,緩緩的往亂塵走去,口中柔柔慢慢的說道:“曹郎,你曾答應(yīng)過我爹,要照顧我一生一世……如今你家?guī)熃憬K是死了,咱們……咱們一起回東瀛去,好不好?”亂塵仍不答她,她陡然又笑,說道:“曹郎,你家?guī)熃闼懒耍愫軅?,是與不是?那今日咱們殺了千萬的人,便有千萬的人陪你一起傷心了。你師姐好大的福分,有這么多人陪著她……曹郎,你便是帶著你家?guī)熃闩c我一起走,咱們每日便殺一個人……不,殺十個、殺百個,我都依著你……曹郎,你與我一起走罷。你說過的,天涯海角、盡是歸處,這世間一切都已了無生趣,何苦流連?我與你一起,便是那天長地久了!”她語氣本是柔慢,但說到“天長地久”四字,卻大起了戾氣,有如那厲鬼尖嚎,徐晃等人雖離得遠遠的,但尤是猛然心寒,尚未回過神來,便見得張寧的玉簫繞身而起,似利劍、如匕首,直剌剌的刺往貂蟬心口。亂塵深愛貂蟬,又怎能容人傷了貂蟬分毫?手中的玄黑骨劍黑光暴漲,脫手直飛而去,與那玉簫交纏在一處,兩把兵器,一長一短、一黑一白,似是雙雙被隱形的大高手操持著一般,刺削斬砍、挑拿點抽,時而如江海般洶涌澎湃、時而又似秋日寒雨般陰柔連綿。世人練武,均求的是手腳兵器間的招式千變?nèi)f化,如何能以氣御物、遙控攻殺?便是發(fā)射暗器或是抽箭遠射,也不過是直來直往、徑取要害,又怎能有眼前這般的千變?nèi)f化、神行鬼舞?徐晃武功了得,本就是當世一流的高手,但自從認識了亂塵,才覺得天地之妙、人力之高,遠非常人所能通悟。他眼觀簫劍之間的招式,行云流水、妙圣不絕,因無人體的后顧之憂,簫劍均是有來無往的攻勢,殺伐之間無所不用及其,他看了一陣,初覺精妙無比,爾后陡然驚醒,心道:“公子武功卓絕,一是天資聰穎、二是精研天書,又得諸位仙長調(diào)教,能有如此大圣人成就乃是理所當然。但這位張寧姑娘,年紀輕輕,又如何能與公子一戰(zhàn)再戰(zhàn),斗得個旗鼓相當?早先聽說她在鳳儀臺受了重創(chuàng),此后便沒了音訊,這一次陡然在下邳現(xiàn)身,又似是失去了記憶,這中間究竟是如何的境遇,讓她的武功一而再、再而三的突飛猛進,與公子并駕齊驅(qū)?”

  殊不知,張寧在長安時已入了鬼門關(guān),萬幸被她娘親甄珠這等修真半仙所救,其后又護送著去了河北之地,尋著了在鄴城中云游醫(yī)人的麒麟耀輝,二仙并力齊發(fā)、日夜渡功與她療傷,期間人參首烏、茯苓靈芝等數(shù)不清的妙藥仙丹當作飯食喂與了她,終是保住了她的性命,雖然未能讓她回復(fù)記憶,但這些妙物大補,常人偶得了一兩個,可健身強體、延年益壽,習(xí)武之人更能增長內(nèi)力體能,張寧服用了四海五湖間所有的靈丹妙藥,功力在治傷的不知不覺間暴漲;至于耀輝、甄珠二人渡功療救張寧,自然是不遺余力,日夜浸染間,在張寧體內(nèi)竟然累計了近一個甲子的內(nèi)力修為。與此同時,張寧清醒之時,耀輝與甄珠傾囊傳授她四象五靈功、九天神女心訣等仙家秘法,也是大助她明悟武學(xué)。再加上張寧本就熟習(xí)三卷《太平要術(shù)》,武功既高,這四管齊下,終是在這短短一年內(nèi)將她練成了亂塵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的絕世高手。饒是如此,張寧所學(xué),外力大于自悟,圣人者、自證方能圓滿,張寧目前所學(xué),只能說是殺人技巧上舉世無雙,但內(nèi)心道悟卻距離圣人之境相差甚遠。畢竟比不上亂塵長安自江南一路煙雨間的實戰(zhàn)實得,以及許邵、禰衡的擎天撼地之遇,更比不上桂陽南山在南斗、北斗、左慈、普凈四圣身邊的耳提面命,再加上亂塵靈性脫俗,自見過《紫煙殘譜》之后,寐睡之時、呼吸之間,身體無時無刻不在修為頓悟精進之中。只是亂塵為貂蟬分心渡力,雖為心魔所趁,但內(nèi)心最深處又藏有張寧,愧疚與情愛兼蓄并存,無意識間始終只是以半力抵擋張寧,倒非真是要傷害了她。但此間緣由,又怎會容徐晃這等外人知曉?

  徐晃思忖的當兒,黑劍白簫已電光火石的互攻了六十余招,滿寵武功尋常,看不懂簫劍變幻轉(zhuǎn)圜的妙詣,只是覺得神暈?zāi)垦?、說不出的凌厲精巧,索性不看劍簫纏斗,與徐晃說道:“徐將軍,公子與張寧這般的打法,何時才會力竭停止?”徐晃搖了搖頭,說道:“怕是咱們餓死了,他們?nèi)杂杏嗔Α!彼姖M寵疑惑不解,緩緩說道:“先師過世前曾與我說過,世間修習(xí)者,其易為習(xí)武、其難為修真,自古武功千萬,但修真唯有佛道魔三途,我輩武功習(xí)武用功,不過百年之期,內(nèi)力損耗也是由時長損,至年老之時,難逃病苦傷創(chuàng)之苦。可公子、張寧二位,由武入道,心在心身、道在道上,有如天地江海,豈會有枯竭崩裂之時?”滿寵若有所悟,說道:“那便是主公率大軍到了,咱們也奈何不了公子?”徐晃道:“那倒未必。先師臨終所言,講的是圣人之道。但公子與張寧武功雖然當世無人能及,卻非是圣人行徑?!彼D了一頓,看了一陣亂塵、又看了一陣張寧,只瞧見一個如癡如狂、懷抱貂蟬如抱嬰兒,一個嗔恨俱在、忽哭忽笑,本是極俊極俏的一對玉人,卻落得這般的田地,不由得教徐晃由衷的嘆道:“圣人者,知行完備、才德全盡。公子與張寧,溺于情愛,濁身陷于塵世,自然不是圣人。只是江海潮歸、山嶺無棱,總需要長久的時日……如果硬要說誰先支撐不住,想來還是公子陰陽一體、氣息久遠,張寧姑娘偏執(zhí)于陰柔凌厲,應(yīng)了孤陰不長的古理。”他這一番講解,令得滿寵稍是明白了些,又是再問這武學(xué)上的高下貴賤之別,徐晃眼觀簫劍酣戰(zhàn),口中與滿寵細細答話。二人便這般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聽到東城依稀有人在高喊:“救火,快救火!”頃刻間,又有多人高聲呼喊:“救火啦!救火啦!”

  虎豹騎軍士聽得這人聲響動,均自戒備,又聽得隱隱有鐘鼓之音,應(yīng)是一支軍隊到了,都道:“不好,是徐州的援軍到了。咱們沖上前去,休教他們擾了公子!”滿寵身為謀主,不待徐晃發(fā)令,低聲喝道:“眾人臥伏隱蔽,待他們近了些再說?!毙旎挝⑽Ⅻc了點頭,緩緩說道:“先生且在此處設(shè)伏,容徐某一人前去探探風(fēng)聲?!睗M寵原是覺得此行兇險、欲要勸他,抬頭與他對視了一會兒,二人均是一笑,只是說道:“小心?!毙旎蔚溃骸皶缘谩!逼鹕韥?,從糧秣庫的左側(cè)繞向東城去。行不到東城城門,已見得對面旗幟張揚、角鼓聲噪,正是徐州馳援的人馬。兵士們列隊進城,但見火光四起,聽由行伍間的百夫長引水救火。徐晃脫了將軍鎧甲,隨手抹了些鮮血在臉上,偽裝成尸體慢慢接近城門,只遠遠的瞧見門前旌旗簇擁,為首二將一青一壯被眾人圍拱在當中。風(fēng)火呼呼,饒是徐晃耳力甚好,也只依稀聽得那少年將軍說的一兩句:“……大火燒……糧秣庫……曹賊已經(jīng)到了?……”徐晃待要上前細聽,卻不料身后一名小校連跌帶爬的退將回來,口中哭喊道:“少主!兄弟們折在糧秣庫了!”那少年將軍聽的驚怒,軟鞭狠狠抽打馬股,大聲喝道:“曹豹,隨我去會一會曹賊!”他性子向來莽撞,曹豹待要相勸,又如何勸得?。恳恍腥诉B忙鞭打駿馬追趕那少年將軍。徐晃埋在死人堆里,屏住了呼吸,待得那少年將軍馳得近了,才是將他面相看清,但見沖天的火光下,一張細長的白臉,下顎無須,眉毛淡淺,頭戴著司馬的頂盔,與他臉上的紈绔氣甚不相容。徐晃心中思忖道:“陶謙有兩個兒子,老大陶商、老二陶應(yīng),均是不成器的渾人,這人官職司馬、面象虛浮,想來應(yīng)是兄弟倆的其一。反倒是這個叫曹豹的,說話中氣飽滿,又聽說他擅長騎射,武藝想來不俗。”他思索的當兒,那少年胯下的駿馬四蹄陡然跪折,教他大咧咧的摔將下來,幸得曹豹及時飛身相救,抱著他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這才沒傷了筋骨。那少年不過受了些須臾小傷,卻大為光火,口中一邊絮絮叨叨的罵著曹豹,一邊又哎呦哎呦的喊疼,聽得徐晃心中直欲發(fā)笑——陶謙一世奸猾,卻生了這么個混球,這徐州不為主公所取,還能教他們這兩個窩囊廢兄弟守住?

  曹豹受了罵,只能緊皺著眉頭,低聲下氣的說道:“二公子休怒,屬下失職,當是該罰……只是前方兇險,咱們還是不要往里面闖了?!毙旎涡牡溃骸霸瓉硭抢隙諔?yīng),聽說這家伙脾性暴躁,又貪酒好色,比他大哥也是遠遜。這個曹豹倒真是好脾氣,看來是平日里被他訓(xùn)的習(xí)慣了。”又聽得那陶應(yīng)怒道:“膽小怕事,如何能成就大業(yè)?曹豹,我就問你,你進不進去?”曹豹低沉著臉,小心翼翼的說道:“方才咱們前去的百人隊乃是先鋒精銳,不過頃刻間便盡數(shù)折了,可知前方要么要大軍設(shè)伏、要么是高手壓陣,我們此行不過萬人,還是先安營扎寨,待得暗探查明了前方的情況,再做打算……”他話都沒說話,就被陶應(yīng)啐痰啐在臉上:“呸,枉我父親養(yǎng)你多年,這彭城乃是糧草重地,父親要咱們來,便是接應(yīng)守軍、大敗曹賊,你倒好,未戰(zhàn)先餒,若不是用人之際,我早一刀斬了你!”曹豹唯唯諾諾,再不敢答話,陶應(yīng)罵了一陣,稍稍歇了口氣,又是說道:“曹豹,父親常說,大丈夫建功立業(yè)乃畢生所求,咱們現(xiàn)在一鼓作氣,將曹賊的銳氣給滅了,不正是老天爺給的大好機會?若巧是曹賊本人在這里,咱們更要是取了他的狗頭,那你我因這樁大功,徐州城都是咱們的東西,又豈會容我大哥撿了好處?曹豹,我一向當你是心腹,你莫要讓我失望了?!辈鼙犃擞謿庥中?,心道:“我委身徐州,確實是為榮華富貴,你們兄弟倆不和已久,臣僚大多知曉,但兄弟鬩墻的丑事又如何能教下面的人聽了?憑你的才能和氣量,縱使能得了繼承大權(quán),又如何能服眾?若不是主公待我不薄,你是他親生兒子,便是這些年的侮辱,我早將你腦袋剁下來了?!钡吘故莻€忠誠義士,沉吟良久,方是說道:“少主執(zhí)意前行,屬下不敢阻攔,只是前方火盛、死尸堆積,不利縱馬,不如先行遣派步軍清掃道路,咱們大軍再相隨其后,待近至糧秣庫時再暴起發(fā)難,殺他曹操一個措手不及。”陶應(yīng)想了一陣,點頭說道:“這還差不多,你安排罷?!?p>  徐晃聽了二人這一番言語,已不愿在此處久留,悄悄的退往西城。路途間,他腦中思緒飛轉(zhuǎn),一來是嘲笑這陶應(yīng)不學(xué)無術(shù)、狂妄自大,二來覺得這曹豹進退有度,倒真是難惹的硬茬,現(xiàn)在敵眾我寡,也不知如何的應(yīng)對。不一時,他已摸回了滿寵身邊,方要說話,卻見身后擠來數(shù)人,抬眼一看,乃是張遼、臧霸為首的下邳諸將。眾人都是江湖好漢,也不多加禮節(jié),那張遼道:“徐將軍,咱們在三十里外的云龍山殺散了糜芳,收到主公信鴿飛報,這便幫你來了?!毙旎喂笆值溃骸爸x了。不知兄弟兵馬幾何?”張遼道:“二千余人?!彼^頂仍在劇斗的亂塵張寧二人,嘆一口氣,紅著眼睛說道:“但憑我們,奈何不了曹兄弟的?!彼Z氣平平,但下邳諸將均聽得心頭一酸,昨日種種、歷歷在目,主公夫婦雙雙亡歿,諸將為了天下大志委身于仇敵曹操治下,現(xiàn)今又將與往昔好友亂塵開戰(zhàn),教他們心里如何是個滋味?

  徐晃理會得他們的難處,勸道:“諸位好兄弟,咱們不消得與公子對敵,那陶謙之子陶應(yīng)和部將曹豹已率援軍到了東城,不多時便到了此處,到時候讓他們碰一碰公子的晦氣?!毕纶T人默然無聲,滿寵點頭說道:“如此甚好,公子武功卓絕,徐州兵馬再多,也傷不了他。不若由他大敗了徐州援軍,正是疲憊之時,咱們再一擁而上,或可‘勸住’了公子,教他與主公兄弟團聚。”張遼道:“我等奉命來此,該當受兩位調(diào)遣。只是有一樁不情之請,還請兩位將軍思量?!毙旎蔚溃骸暗堁哉f?!睆堖|道:“昔日虎牢關(guān)前,溫侯曾令張某計取陳留城,攪亂關(guān)東聯(lián)軍的陣腳,其后前后夾擊,大敗十八路諸侯。陶應(yīng)既為徐州主將,才智遠遜袁紹,正值良機,仍可用此計。張某愿與一干兄弟率軍截殺賊軍后部,待得曹兄弟大敗前軍之時,徐將軍驍騎殺出,兩相逼壓、教其首尾難顧,又有曹兄弟與張寧姑娘這等大高手無形相助,咱們便可教賊軍的腦袋盡數(shù)留在這彭城!”兵者詭道,這張遼寥寥數(shù)句,便說出了這般敗敵的好法子來了,下邳群臣自然暗暗叫好,徐晃、滿寵二人亦覺得此計甚妙,對他欽佩之余又生了幾分親近,滿寵沉思了一陣,說道:“張兄此計絕妙,其中細節(jié),還盼張兄詳解?!睆堖|也不謙讓,手指在雪上涂畫,將下邳諸將一一安排,何者佯攻、何者側(cè)擊、何者誘敵、何者闖殺,至于時機節(jié)點,均安排的恰到好處。徐晃、滿寵二人也是用兵的良將,聽他這般的布陣攻敵,雖然是偷襲奇攻,但能如正面迎敵那般的有條不紊,自覺才能遜其三分,聯(lián)想到下邳一戰(zhàn),便是這班豪杰追隨無雙呂布,以一座孤城抵擋五方諸侯百余員大將率領(lǐng)下的數(shù)十萬大軍,這樣的英雄人物如今與自己作的同僚,豈非主公之福、天下之幸?滿寵唏噓了一陣,忽然想到昔日此計能成,乃是陳留之后再無關(guān)東的援軍,而陶謙派遣陶應(yīng)救援彭城,說不定戰(zhàn)況緊急,又另遣兵馬相救,到那時,張遼被兩支大軍夾在中間、豈不是全軍覆沒?他越想越驚,貼身的襟衣已然濕了,但此中擔(dān)憂他不愿說出口來掃了下邳群豪的興致,只能說道:“徐將軍,張兄此計鋪排,妥當無比,可依計而行。只不過……”他頓了一頓,苦笑道:“此行主公授我監(jiān)軍之職,這破敵的首功豈能容張兄專美?我既有主公口諭,必要時自然可節(jié)制諸位,這銜尾之行當由本人親率前往。至于張兄與諸位下邳兄弟,且配合徐將軍的虎豹騎正面迎敵?!彼谎约瘸?,眾兵士皆是嘩然,下邳群豪均是義理之士,心中雖然憤恨,但聽令侯調(diào)乃是軍人天職,索性默然不語,反倒是張遼、徐晃、臧霸三人心思縝密,俱是心想:“世人都說滿寵豁達大度,曹操乃是當世雄主,滿寵能得其重用,定然是超然開闊的賢才,又豈是貪功冒進之輩?想來是另有隱情……啊,是了,他擔(dān)心咱們以寡擊眾、又怕徐州援軍夾擊,這才自甘赴難,說此貪功之舉?!彼思认氲猛◤?,自然不愿滿寵獨行,張遼、臧霸二人又是再請,徐晃亦是勸留,滿寵只是正色說道:“軍令如山,諸位要抗命么?”

  三人這才作罷,待得滿寵領(lǐng)兵走了不過半盞茶時分,臧霸與張遼二人接耳私語了一陣,率了下邳群豪以及五百人自行離去,徐晃訝道:“諸位這是何意?”張遼道:“將軍寬心,臧大哥東去徐州,便是有援軍馳往彭城,他們亦可先行阻擋,與滿先生和徐將軍回旋的時間。至于在下,便于此處守著曹兄弟,溫侯夫婦已矣,總不能教他們……”他心中難過,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來,徐晃心中發(fā)苦,點頭道:“那請張兄多多勞心了?!?p>  說話間,陶應(yīng)的先鋒軍已然殺到,可憐那幫軍士,還未將亂塵張寧二人瞧得清楚,已是被四散的勁氣壓倒在地上,有幾個沖得快的,只覺兩眼一黑、喉頭一甜,胸口如被巨錘砸著了一般,肋骨根根折斷,更有甚者胸腹前后貫通、只留了大窟窿。

  先鋒受挫,后面的兵士又不清楚前方的情況,只是一股腦的往前方闖,奈何亂塵張寧爭斗正酣,一時送命者數(shù)以百計。也不知是誰顫巍巍的喊了一句:“鬼?。 避娦牡菚r亂了,兵士們四下亂跑,卻教那張寧瞧見了,口中不住的冷笑道:“曹郎你看,人命如螻蟻,生亦苦、死亦苦……我替你殺了他們,教他們?nèi)槟銕熃阕雠W鲴R……曹郎,你說話啊,這些人渾渾噩噩,生死奈何,都譬如幻影,咱們、咱們送他們一場圓滿罷……”張寧容光照人、清麗非凡,原本是神仙一般的人兒,卻說出這般寒涼的話來,徐晃、張遼等人在下面聽著,無不惻然。又見寒光陡然暴漲,原先互相交攻的簫劍俱數(shù)殺往人群。黑劍白簫有形無蹤,所使的是無可抵擋的殺人手段,徐州軍士又如何能躲了?但見得黑白毫光四下穿梭,慘叫聲此起彼伏,前方的軍士們一股腦兒的踩著尸體狼狽逃命,后方的人又不明所以的擁上前來,白白的送了性命。不一時,便見得那曹豹摸上前來,三言兩語間便組織了人馬后撤,徐晃向張遼道:“張兄,這個曹豹頗能用兵,遇事不慌,知進明退,對付他有些麻煩。”張遼眼睛不離亂塵,目中盡是惋惜之色,口中道:“不要緊,什么樣的人都不會是曹兄弟的對手……”于他心中,卻是痛如刀絞——曹兄弟,你墮入魔道,殺人無數(shù),以致屠城,這般的罪孽你如何能還的清了?日后你清醒過來,曉得了今日的天殺大罪,又何以安身?以你的性子,你怕是要自斃而死……溫侯不愿你死、貂蟬不愿你死、曹操不愿你死、我也不愿你死,可天下的悠悠眾口卻要你萬死千死了!”

  他正傷痛間,只聽得城東號角大響,想來是滿寵與陶應(yīng)的后軍交上手了。徐晃生怕滿寵他們難以支撐,再也不顧自身的安危,自死尸間陡然立身,大喝道:“放箭!”眾軍士千箭齊發(fā),俱往遠處射去,未料到狂風(fēng)忽起,從亂塵的懷間陡然竄出個一寸來長的銀色事物,那事物如同生有耳目,在半空中兜然旋轉(zhuǎn),將漫天的弓箭頃刻間砸落在地。張遼、徐晃二人迎上了亂塵一瞥而過的一對血目,同時呼道:“快撤!”那個撤字都沒來得及說完,那銀色物事嗖嗖急響,霎時便剜下了十來人的頭顱。這十來人卻不知身首異處,待得人頭落地,這才哎呀喂喊了一聲。銀色物事殺戮既開,又豈會停止?但凡靠近糧秣庫的兵士,管你是虎豹騎還是徐州軍,均是銀光一閃而過,人頭滴溜溜的在地上亂滾。幸得張遼、徐晃二人輕功了得,這才僥幸撿了一條命來。二人收攏殘軍,不敢再戰(zhàn),只能退得遠遠的,眼睜睜的看著銀、黑、白三色在熊熊大火間屠戮軍士。陶應(yīng)一行,雖是曹操的敵人,但這般的下場,教張遼、徐晃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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