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雄風(fēng)鏢局（9）

　　沈冰雪心中悲痛，離莊之后，只是向南方急奔。積雪尺余，朔風(fēng)侵肌泛骨，沈冰雪眼淚不絕流出，眼淚在臉頰上已凍結(jié)成根根冰條，刺得臉頰絲絲疼痛。沈冰雪哪顧得疼痛，腦中轟隆隆響來響去的便是父親的一句話“你一定要逃出去，找到相思師太，叫她來救爹爹”。

　　沈冰雪盡往林密無人處奔去，四周白雪茫茫，林中鳥獸絕蹤，闃無聲息。沈冰雪奔上了一個山坡，眼前突然一敞，現(xiàn)出了一塊空地?？盏刂杏幸婚g孤零零的茅屋，在寒風(fēng)中瑟瑟地作響，顯然是樵獵的山民憩息的地方。沈冰雪實(shí)在奔得累了，更兼又饑又渴，當(dāng)下向茅屋奔去。心知這種筑在山林之中的簡陋茅屋，往往備有干柴火絨和面粉臘肉、油鹽醬醋等食物，以供打獵之人食用。

　　沈冰雪來到門前，推門而進(jìn)，頓覺渾身一暖，原來茅屋內(nèi)已有先至之人，生起了一堆旺旺的炭火，熏得滿屋暖融融的。在茅屋的一角鋪著一層干茅草，一人臥身其間，面里背外，似在昏睡。沈冰雪推門而進(jìn)，驚動了那人，那人轉(zhuǎn)過頭來，沈冰雪啊的一聲，一張嘴張得老大，半天合不攏。原來那人竟然是曾與乞丐伯伯交過手的施無血。施無血臉色金黃，顯然是受了內(nèi)傷之后，被同伴送到了這里養(yǎng)傷。施無血不意沈冰雪竟會突然闖進(jìn)，也是吃了一驚，陡地翻身坐起。

　　沈冰雪一呆之下，立即返身而逃，剛剛邁出兩步，呼地一聲，風(fēng)聲颯然，一片黑影凌空撲到，直壓下來。沈冰雪頓覺胸悶氣塞，施無血受傷之后，內(nèi)力竟仍有如此強(qiáng)勁。沈冰雪不暇細(xì)思，雙掌齊向上擊去。施無血身軀靈活之極，在半空中腰肩一扭，已避開雙掌，一個空心筋斗，向后翻去，雙腿齊出，踢中沈冰雪背心靈如與神道兩大穴位。施無血這兩腳乃重傷之后踢出，力道減了七分，但沈冰雪依然禁受不住，往前撲倒在雪中，眼前陣陣昏黑，霎時昏迷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冰雪意識漸漸有些蘇醒，只覺有人在輕輕地?fù)崦约旱念^發(fā)，沈冰雪拼命想睜開眼睛，卻老也睜不開，又過了良久，忽聽得一聲嘆息，嘆息之中夾雜了深深的寂寞與孤苦，聲音竟極熟悉。沈冰雪忍不住大叫起來：“乞丐伯伯！”但這聲叫只卡在喉嚨里，怎么也叫不響，過了不久，意識又漸漸迷糊，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沈冰雪終于悠悠醒轉(zhuǎn)，首先入目的便是透過疏枝的一鉤冷月。沈冰雪一驚坐起，骨碌碌身上一物滾了下來。沈冰雪一手撈住，只見那物方方正正，小小巧巧，竟是父親送給自己而又被人搶走的鎮(zhèn)邪匣。沈冰雪又驚又喜，跳身而起，叫道：“爹爹！爹爹！”空山回音，渺無人聲，唯有從禿枝疏杈之間篩入的月光與雪光交映，將天地洗刷得一片銀白。沈冰雪突然倍感寂寞與恐懼，向四周一望，原來處身之地已不在那茅屋中了，而是在這一背風(fēng)的山坳里。沈冰雪不明白怎么會到了這里，那施無血又到哪里去了，更不知那鎮(zhèn)邪匣如何會失而復(fù)得。呆呆想了一陣，想不出半點(diǎn)由頭，當(dāng)下將鎮(zhèn)邪匣放入懷中，邁步而行。

　　不知不覺走了半個多時辰，沈冰雪突然發(fā)現(xiàn)，已走到回頭路上來了，站在山頭，已可遙遙望見雄風(fēng)鏢局那宏闊紆連的院落。這一下，沈冰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向山下疾奔而去，心中只是叫道：“爹爹，爹爹！”哪里還顧得到什么危險。

　　沈冰雪一口氣奔到雄風(fēng)鏢局，大內(nèi)侍衛(wèi)早已一去而空。只見大門洞開，門里黑漆漆的，陰風(fēng)慘慘，死無聲息，再無往日那種歡快熱鬧、華燈徹夜的情景了。此時已是深夜，鄰家早已閉戶，連狗兒都不叫一聲，更襯得夜空凄冷，月光慘淡，四野死寂。沈冰雪淚水不知不覺已流了滿臉，自己卻毫無知悉，一步一步挪進(jìn)門去。腥風(fēng)陣陣，尸體累累，大內(nèi)侍衛(wèi)離去之時，居然連尸體都沒有收拾一下。沈冰雪驚駭欲絕，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連忙在死尸間一具具地尋找，找了許久，并沒有她最怕見到的慈父在內(nèi)，一顆恐懼之心才松懈了不少。月色下突然看見自己兩只手都沾滿了鮮血，這一下驚嚇非小，胃囊翻轉(zhuǎn)，幾欲嘔吐，忙用雪連連擦洗，直到不見一絲血痕才罷。

　　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鼻中又聞到陣陣血腥。沈冰雪抬起頭來，這才驚覺自己竟置身于累累尸體之間，差點(diǎn)大叫起來，急奔出門。

　　但過了一會，沈冰雪又奔了回來，跪在地上，向院中的尸體磕了三個頭。然后奔進(jìn)屋內(nèi)，找到紙筆，提筆寫道：“家遭不幸，臨行涕哀。死者無辜，望鄉(xiāng)鄰顧念平日情義，收斂死者，小雪不勝感激。喪葬費(fèi)用，均在桌上，各位鄰家自取?！睂懞眉垪l，將聞四海捧出來而未用完的銀子全堆在旁邊，自己取了幾百兩放入懷中。然后來到沈振風(fēng)的書房，向著墻上的仕女圖磕了三個頭，哽咽道：“媽媽，你一定是我的媽媽！女兒告辭了，以后再來看媽媽！”默立一會，出門而去。

　　此刻陰云翻滾，朔風(fēng)呼嘯，空氣似乎要凝結(jié)起來，天空，又開始飄飄揚(yáng)揚(yáng)下起了大雪。沈冰雪沖風(fēng)冒雪，毅然遠(yuǎn)行，向著南方而去。在她的身后，鵝毛大雪不絕飄落，落在屋頂上，落在樹梢上，落在街道上，落在尸體上……不一會兒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