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夫子廟中(1)
翌晨天空放晴,青山綠林經(jīng)雨洗后,愈發(fā)顯得青翠欲滴。朝陽東升,映得大地一片通紅。方綬衣主仆各騎驢馬,格登格登來到了秋林鎮(zhèn)西的夫子廟。這夫子廟建于驛道之側(cè),雖不甚雄偉,倒也頗為氣派,廟堂內(nèi)香煙繚繞。瓜兒道:“公子,那獨孤無雙武功極高,她今天若來,你真的……真的要與她決斗?”
方綬衣充耳不聞,過了一會,終于忍不住還是說道:“瓜兒,這句話你今天說了多少遍?你給我住口好不好?從沒見過你這么婆婆媽媽的書僮。廢話少說,跟我進廟?!?p> 兩人將座騎系在廟外的樹上。只聽廟堂內(nèi)傳來一陣清朗的吟讀聲:“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雙雪。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p> 方綬衣哼了一聲:“酸不拉嘰的,不知是哪個窮酸秀才在這里故作風(fēng)雅?”
瓜兒道:“是啊,這里又不是江南,什么‘人人盡說江南好’,那不是窮美嗎?”
二人話音未落,只見廟堂內(nèi)急奔出一人來,滿臉喜色,道:“方公子!”臉蛋雪白,下頦尖尖,身著貂皮外衣,正是沈冰雪。
方綬衣眉頭一皺。瓜兒道:“啊,沈姐姐,你也來了?”
方綬衣似是自言自語:“原來剛才那窮酸丁就是你?!边B“秀才”二字也省去了。
沈冰雪臉上一紅,道:“不,不,不是我。方公子,我已等你們好一會了?!?p> 瓜兒湊在方綬衣耳邊,悄聲道:“公子,咱們還是甩不脫她。”
方綬衣滿臉不悅之色,懶洋洋地向沈冰雪打了個招呼:“你好!”
沈冰雪道:“是。你……你也好?!?p> 二人邊說邊已走入廟堂。這廟的正堂甚寬,正面神龕里塑著孔夫子的像,香案兩側(cè)點著兩根蠟燭,雖是白晝,仍在燃著。廟堂內(nèi)除了三人外,還有兩名身穿富商衣著的中年游客,正在欣賞廟內(nèi)的布置,聽到三人的說話聲,都向這邊橫了一眼。這兩人一個四十來歲,面白微須,風(fēng)采俊雅,身著黃袍,雖是大冷天,手上卻拿著一柄折扇。另一人三十余歲,身穿青衫,面目清雋,一根笛子歪插在脖子后,瞧那笛子顏色碧綠,顯是玉的。兩人正指點談笑,見到方綬衣,兩人都是微微一怔,接著又都輕輕一笑,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理會。
方綬衣大聲道:“今天這廟中除了我和瓜兒外,不許有旁人。所以沈姑娘,請你給我離開。”
沈冰雪滿臉脹紅,她不曾想到此來竟會遭到驅(qū)逐,一時站立當(dāng)?shù)?,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p> 這時那黃袍客微微一笑,道:“這位姑娘別理他。這夫子廟不是他的,你要留多久就可以留多久?!?p> 方綬衣向他望了一眼,叫道:“對了,還有你們,你們也得離開這里!”
那黃袍客笑道:“啊喲,這么霸道?!?p> 方綬衣道:“刀槍無眼,等一會有一批惡人會來,激斗起來,我可沒功夫來保護你們?!?p> 那黃袍客道:“哦?你要與人決斗?”
方綬衣道:“不錯。所以我勸你們離開是一番好意。咱們江湖上的恩怨情仇,跟你說你也不懂。你趕快跟這位沈姑娘離開的為是,否則到死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p> 那黃袍客微微一笑,此時已來到方綬衣身前,鼻端聳了聳,眼里流露出一絲不可捉摸的詭秘笑容,輕嘆道:“真是香??!”
方綬衣一時沒聽清,說道:“你說什么?”
那黃袍客雙目盯著方綬衣的臉,道:“真是絕色。唉,真是絕色,令吾輩嘆為觀止?!?p> 方綬衣被他盯得心驚肉跳,喝道:“大膽!”
那黃袍客卻毫不在意,轉(zhuǎn)向沈冰雪,道:“但不知這位沈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沈冰雪道:“在下沈冰雪。”
黃袍客這:“好名字!這位公子是你的……”
沈冰雪臉不由地一紅,低聲道:“方公子曾救過我?!?p> 黃袍客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泵即介g的笑意卻更濃了。
方綬衣道:“喂,你這人羅里羅嗦的,說完沒有?快走吧!”
黃袍客道:“但不知少俠尊姓大名?”
方綬衣道:“咦,你這人怎么老……”
話未說完,那黃袍客已截口道:“在下一向崇拜江湖豪杰,遇到少俠這樣一位年輕英杰,豈能當(dāng)面錯過?請少俠告知在下你的尊號,使在下也因少俠而增榮耀。”
方綬衣被他一捧,不覺轉(zhuǎn)怒為喜,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在下方綬衣,江湖上有一個綽號‘鮮衣怒馬游天下’。”
黃袍客向身旁的青衫人瞧了瞧,青衫人微微搖頭。那黃袍客回頭又道:“但不知貴書僮又如何稱呼?”
瓜兒心直口快,道:“我叫瓜兒?!?p> 那黃袍客笑道:“瓜兒?是什么瓜?甜瓜還是苦瓜?”
瓜兒撲嗤一笑,道:“不是甜瓜也不是苦瓜,是傻瓜?!?p> 那黃袍客道:“看你聰明伶俐的,怎么是傻瓜?”
瓜兒道:“跟著我家公子,我不是傻瓜也變成傻瓜啦。”她這話可是有感而發(fā)。
那黃袍客似是深有同感,連連點頭,道:“妙哉!妙哉!”
方綬衣此時正四面察看地形,見瓜兒與那黃袍客說個不休,道:“喂,先生,你可以走啦?!?p> 那青衫人在頸后取下玉笛,道:“但不知方公子與誰決斗,可否見告?”
方綬衣道:“你們懂什么?”
那青衫人右手伸向方綬衣,道:“那方公子,咱們不打擾了?!?p> 方綬衣伸出手來,與那青衫人的手輕輕一握,突然覺得似有一條泥鰍從掌心迅速無倫地鉆了進來,沿臂向上射去。方綬衣一怔,“泥鰍”又迅速回撤,從掌心鉆出,一切又恢復(fù)如常。這一切只發(fā)生在剎那之間,方綬衣還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癥狀已然消失,唯覺頭腦微微一眩,適才這一刻好似做了一場夢。方綬衣用力睜了睜眼,那青衫人已微笑后退,坐在屋角一個蒲團上。
瓜兒對那黃袍客已甚有好感,道:“大爺,你貴稱?”
黃袍客哈哈一笑,道:“我姓權(quán),排行第九,你叫我九爺就是了。好,不打擾你家少爺了?!闭f著也退回屋角,與那青衫人并排而坐。原來他適才所言之“不打擾”,只是不再與他們說話,而非就此離開。黃袍客坐下之后,向沈冰雪招了招手,道:“沈姑娘,你過來,坐在我旁邊。這夫子廟是我家的,你不用離開?!鄙虮┌胄虐胍?,終于還是坐在那黃袍客權(quán)九爺身邊的一個蒲團上。
方綬衣眼睛一瞪,道:“什么,這夫子廟是你家的,你好大的口氣!”
權(quán)九爺?shù)溃骸安皇俏业碾y道是你的?”
方綬衣道:“雖然不是我的,但也……”
權(quán)九爺?shù)溃骸笆前?,這夫子廟不是你的,而是我的?!?p> 方綬衣怒氣上沖,霍地跳到權(quán)九爺身前,道:“你找死!”舉手欲擊,但手立即又放了下來,道:“江湖人不欺手無縛雞之力之人。今天便饒了你。你愿意在這里等死,便在這里等死吧。沈姑娘,你不聽我話也罷了,但望你以后莫再陰魂似地跟著我?!?p> 沈冰雪滿臉飛紅,又羞又急,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