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朝嵩飯莊（4）
這一日雨雪綿綿，淅瀝不絕，在登封城的大街小巷中，一眼望去，水氣迷蒙，雨霧茫茫，目光已難以及遠(yuǎn)。春寒未盡，在這北地，冷風(fēng)一起，水面立時凝結(jié)上薄冰，細(xì)細(xì)春雨中，更夾雜著稀薄的雪粒；西方鉛云低垂，寒風(fēng)呼嘯，天氣愈來愈冷。街上已少行人，便有幾個行客，也是雙手籠于袖中，急急趕路。
在城西的一家朝嵩飯莊內(nèi)，坐滿了躲雨的江湖豪客。因天氣驟變，各方豪杰均紛紛投店，全城各家客棧立時皆滿，于是便有那找不到宿處的人聚集于飯莊之內(nèi)，一邊咒罵老天，一邊要酒要菜。酒菜源源而上后，眾豪客喝盧呼雉，縱歡而飲，片刻之間，已全然不理會老天爺了。
一名麻臉漢子忽地將筷子重重在桌子上一拍，罵道：“他奶奶的，明天就要召開鎮(zhèn)邪大會，卻狗娘養(yǎng)地下起了雨！王八羔子！”嘴中烏龜兒子、王八蛋地罵個不停。
一名青臉漢子道：“王大哥，這是老天爺安排的。咱們既來之，則安之，再罵老天爺也不會便即放晴，你煩惱什么？”麻臉漢子重重地哼了一聲，仍忍不住又罵了一句，才不言語。
這時腳步聲響，走進(jìn)兩個錦衣少年來。兩人進(jìn)門之后，摘下斗笠，甩去水珠，將斗笠放在門邊，直起身來。座中諸人眼中齊都一亮，只見二人粉妝玉琢，膚色白晳，猶似兩個瓷娃娃一般。年長的一個約十八九歲，容貌俊美，目光靈動，挺胸昂首，甚有豪氣；身側(cè)少年只十四五歲，個子較矮，但眉清目秀，活潑異常。這飯莊中一大半人倒是江湖人物，一生走南闖北，卻何曾見過此等俊美的公子哥兒？一時心中驚奇，俱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瞧向那兩少年。
那較矮少年道：“店家，將咱們的座騎牽去喂飽了?！?p> 一名小二忙應(yīng)了一聲，去牽座騎。兩人的座騎是一馬一驢。馬毛鬃紅，驢色青黑。那馬雖矮小，但搖轡踢腿，甚是暴烈，一刻不得安寧。店小二強(qiáng)拉硬拽，才將馬驢牽到后院馬廄去喂草料。
不用說，這兩人自是方綬衣主仆了。兩人自少林寺連夜下山后，一時找不到宿處，也投這家飯莊來了。兩人進(jìn)門之后，雖察覺眾人眼神有異，但也沒理會，叫上酒菜，逕自吃了起來。這時眾人驚奇之心漸去，也均收回目光，各自吃喝起來。
過了片刻，一名黑衣少年道：“師父，您說明天開鎮(zhèn)邪大會，寶相大師會處死白衣殺手趙波斯么？”那少年身健體粗，嗓門也大，雖是跟師父說話，但廳中一大半人倒都聽見了。方綬衣主仆已吃完畢，正待會賬，聽了這少年的話，兩人對望一眼，又坐了下來。
坐在那健粗少年左側(cè)的是一葛衫老頭，道：“那可不知道，白衣殺手雖然罪案累累，但寶相大師心慈，說不定會饒了她?！?p> 他話音未落，右側(cè)桌上一四十來歲的灰衣大漢砰地一拳，拍在桌上，這一掌力道極大，桌上酒壺酒杯盡皆翻倒，盤中菜湯也蕩出不少來，喝道：“就是寶相大師饒了她，我們荊門五虎也絕饒不了她！”跟他一桌的還有三條漢子，也均怒目而視。
那葛衣老頭雙手抱拳，站起身來，道：“原來是史氏兄弟，在下出言不慎，還請五位多多原宥。”那史氏五兄弟素來在荊門一帶活動，但有一日突然老三被殺，殺人者留言，正是白衣殺手趙波斯所為，四兄弟這番來嵩山少林寺也是存了復(fù)仇之心，五人手足情深，雖然少了一人，仍然自稱荊門五虎。聽了那老頭的話，心中都仇怒上沖，此時見那老頭言語恭謹(jǐn)，且口中仍稱“五位”，顯是將已死的三弟也包括進(jìn)去，心中怒氣漸消，道：“閣下言出無心，不必多禮?！?p> 那健粗少年隨口問了一句話，不料差點惹出大麻煩，一顆心怦怦而跳，哪敢再問。方綬衣見那少年不再問下去，開口道：“老伯，那白衣殺手到底有何等神通，竟然被列為此屆大會的首惡？”方綬衣雖也聽說過白衣殺手之名，但聽到的只是她如何武功絕倫，如何叱咤風(fēng)云，可不知她做的倒底是何等大惡，因有此問。與趙波斯兩度邂逅，使她不知不覺地對趙波斯的平生事跡大感興趣。
她這一句問話雖然人人皆聞，但那葛衣老頭已不再開口，其他人不愿徒惹是非，也都不答。方綬衣又問：“老伯，那白衣殺手年紀(jì)輕輕，便能橫行江湖，人人畏懼，究是何故？”
那老頭搖了搖頭，道：“公子明日到了鎮(zhèn)邪臺便會知道?！比允遣徽f。
忽然有一人朗聲道：“天下事人人說得，有什么不敢說的？”說這話的人便坐在方綬衣對面，雙頰瘦削，身材瘦高，面色微黑，但目光如電，神色凜然，他獨坐凳上，便如坐在千軍萬馬之中的將軍，又如坐于月下泉前的隱士，身上透出了一股無以言喻的氣質(zhì)，使人不敢輕視而又欲親近。
方綬衣大喜，道：“大哥，你說，在下洗耳恭聽。小二，給這位客官添一壺酒、兩碟牛肉！”
那人微微一笑，點頭示謝，道：“趙波斯是近幾年出類拔萃的年輕高手，劍法卓絕犀利。這一兩年來，她也不知殺了多少人。我一位兄弟豪爽直率，重然諾，守信義，武功也是當(dāng)今一流的，卻無端命喪她手。因此在下雖不才，亦欲向她討回一個公道?！狈骄R衣不知為何，一顆心突地一沉。
那漢子續(xù)道：“那趙波斯介于正邪之間，這幾年為她所殺之人，有名的就有冷月一劍宇文谷，燕山派掌門喻青萍、萇氏門龍虎熊豹四大長老、少林派法本大師、藏邊幽谷五鬼以及在下的兄弟。這十余人均為當(dāng)今武林名家，無不身具卓絕武功，但卻都敵不過那白衣殺手的一柄細(xì)絲劍。那姓趙的真可謂武林中出眾的女魔頭之一了?！?p> 方綬衣道：“冷月一劍宇文谷是豫東獨腳大盜，幽谷五鬼更是犯下了累累罪惡，殺了他們，乃大快人心之事。這么說來，這趙波斯也曾做過不少好事。”
那漢子道：“不錯。但她不分黑白，不問是非，不管正邪，濫殺無辜，難道就任由她在江湖上逍遙自在？”
方綬衣道：“但也不能將她列為首惡??？”
那漢子向方綬衣瞥了一眼，道：“一個人本領(lǐng)越強(qiáng)，自然為害愈烈?！?p> 方綬衣心中不服，道：“只因為武功最強(qiáng)，便被列為首惡，這可有些不公平。照你這種說法，寶相方丈武功最高，他該被列為首惡才對?！闭f到這里，向瓜兒眨了眨眼，道：“瓜兒，你說是不是呀？”
瓜兒會意，大聲道：“是啊，公子說得對，寶相方丈才該列為武林首惡?！?p> 那漢子并不動怒，只是一笑置之，道：“這位小哥說得也并非無理，寶相大師若為惡，確為武林至禍。”頓了一頓，道：“這白衣殺手曾口出狂言，說要刺殺寶相大師。只這一點，你說夠不夠得上列她為首惡？”
方綬衣聽到趙波斯要刺殺寶相，吃了一驚，驀地心中一動：“難道趙姑娘也知悉寶相陰謀，因而要刺殺他？”心中大有得知已之感，已將趙波斯引為同道。瓜兒也不由啊了一聲，忙掩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