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無厚有間(11)
這段文字雖然之乎者也,方綬衣倒是瞧得懂的,心道:“《莊子?養(yǎng)生主》我雖然讀過,但總以為那不過是庖丁熟能生巧而已,又或者是莊子在海闊天空、汪洋恣肆地胡編,沒想到在裘前輩眼中瞧來竟有如此深意。無厚入有間,其理倒是極精微的,但不知裘前輩如何運用到劍法上去的。他若真從庖丁解牛之法中創(chuàng)出一門絕學(xué),可真謂天才了?!?p> 再往下看,已另起一段:“無厚劍法,要在善悟,按余所指,練中勤悟,當(dāng)有所成。練至小成時,可覺手中之劍漸薄、漸短、漸細。非劍真變也,乃心中之變映于外在之幻象也。薄至極處,短至極處,細至極處,終至于無,是謂無厚。心不滯劍,有劍若無,此為第一步。”
方綬衣心中暗道:“乖乖,到現(xiàn)在竟還只練成了第一步!”興趣愈益濃厚。再看下去,詳述的是如何練至最高境界的諸般法門了。方綬衣所學(xué)頗廣,博聞強記,亦工辨析。這種種法門中夾議夾敘,事理相生,方綬衣大都也瞧得明白,心中喟嘆不已,不絕贊道:“真是天才,裘前輩真是天才。天才的聯(lián)想,天才的創(chuàng)造!”
游目而行,讀至第二部分:“第一步無厚法至此終結(jié),下面所述為第二步:有間法。劍刃無厚,還當(dāng)視敵為有間,以無厚入有間,方能迎刃而解,勢如破竹,無敵天下?!?p> 方綬衣看到“無敵天下”四字,心道:“妙極了!若能無敵天下,那么那寶相、權(quán)九天、司馬青衫,還有這刀癡,就均非我敵手了。哈哈,這可太妙了!裘前輩,你可真是大智大勇,大仁大義,空前絕后、震鑠古今的天下第一人!晚輩學(xué)成此劍法后,定當(dāng)……定當(dāng)……嗯,這個……定當(dāng)……”狂喜之情逐漸熄滅,心想無厚劍法乃世上最精深高明的劍法,再如何威力無窮,銳不可擋,又豈是自己這塊料練得成的?不由地泄了氣,興趣大減。
再瞧下去時,已無精打采:“……視敵為有間,并非尋敵固有破綻。初學(xué)之人,尋敵破綻,太為吃力。無厚入有間是要從無破綻中去找出破綻。庖丁解牛目無全牛,而練無厚劍法則當(dāng)目無全人,以神遇而不以目視,依乎天理,循其固然……”
方綬衣興趣一減,便覺言語無味了,漸瞧得雙眼困倦,目光不由地走了神,瞧到了旁邊的一幅圖形上。圖上之人右手持劍,從下至上,反手刺出,長劍細細的一線,若有若無,正好是無厚劍法的第一招,姿勢簡單,并不繁復(fù)。這些圖刻方綬衣早已瞧得熟了,此刻無意間游目至此,突然一呆,心有所觸,只覺一股淡淡的內(nèi)息在體內(nèi)游行,手足腰肩禁不住微微而動。
正驚訝間,圖中人物突然走下石壁,揮劍刺來。方綬衣哎呀一聲,身形右閃,不知怎地,這無所用心地一避,竟將這疾若雷霆的一劍避開了。這當(dāng)兒不暇多思,右手抓起火堆里一根木柴,順手刺了出去。此時別說抓住的是一根木柴,即使空無一物,也要以臂當(dāng)劍,順手刺出的,全然是身不由已,好象有一股奇異的力量驅(qū)使著一般。
那人揮劍拆解,沉劍反刺,使的已是無厚劍法第二招。方綬衣隨手擋駕,展開反攻。二人一來一往,對攻起來,招招奇奧異常,使的均是無厚劍法。方綬衣心神完全沉浸入與對手的拆解劍招中去了,渾忘身在何處。手上精微的劍招源源而出,不知不覺間竟將全套劍法從頭至尾使了一遍。那人長劍回收,豎劍而立。方綬衣正欲說話,突然眼前一花,那人如一道輕煙,不知去向。
方綬衣啊的一聲輕呼,醒過神來,這才發(fā)覺自己依然坐于火堆之旁,并未與什么人比過劍,唯手上多了一根木柴。再瞧石壁上圖刻,一個個小人依然擺著原來的姿式,動也不動,哪有人走出石壁與自己比劍了?方綬衣不覺有些心神恍惚,心道:“難道適才都是幻覺?”但幻覺中所使的劍招卻歷歷在目,清晰異常。當(dāng)下以柴當(dāng)劍,在當(dāng)?shù)匮菥毱饋怼?p> 練到一半,猛地想起:“我的穴道已被封住,怎么全身又能動了?”又想:“我的手中明明又是拿著一根干柴的。難道適才真會是幻象?那我手上木柴又從何而來?昨天那圖中小人也曾下壁揮劍刺我,跟今天情形何等相似?難道那圖形上附有魔法?”百思不解。
她卻不知,裘千敗當(dāng)年刻經(jīng)于壁時,曾心與劍合、劍與圖合、圖與壁合,心劍圖壁合一,花費下了極大心血。他正是要學(xué)劍之人能得圖之助,終成神功。心與圖合,乃學(xué)無厚神劍最要關(guān)鍵,亦為終南捷徑,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若不懂此法,便須經(jīng)過漫長的體悟,一步步扎實前進。鄢三泰便因不知此方便法門,從而覺得無厚圖譜中有種種難以索解之處。他曾專研此劍法一月有余,便因劍理太過深奧,進境極微,而轉(zhuǎn)向了“閃電十七刀”、“天籟嘯音”等神功。方綬衣先已將圖譜熟記于心,又瞧過練劍總訣與具體法門,無意間心與圖合后,便窺見了上乘劍法的堂奧。而無厚神劍本是氣劍相生的,劍動氣動,引動了她體內(nèi)那淺薄的內(nèi)力。雖極淺薄,竟解開了被鄢三泰所封住的穴道。
方綬衣只覺得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心想剛才也許只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之后,穴道也自行解了,當(dāng)下也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