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開車,載著章靜去了公司。
他已提前通知了副總程斌和律師,讓他們在公司等候。
總裁辦公室的氣氛有些壓抑,坐在對面的程斌低頭沉默著。
當章靜告訴他身患絕癥將不久于人世,需要安排好身后事的時候,程斌的內(nèi)心是極度混亂的。
看著坐在對面有些虛弱的老伙計,他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斌子,別整的跟世界末日一樣,世事無常而已,我都已經(jīng)坦然接受了?!?p> 聽到章靜如此說話,程斌無奈的看了看章靜,他努力擠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
“你他娘的笑得真心難看。”章靜帶著些許調(diào)侃說道。
“滾!”程斌回了一句。
見程斌放松下來,章靜才稍顯嚴肅的說道:“兄弟,咱倆從創(chuàng)業(yè)開始就在一起,這家公司是咱們的心血,我是眼看著不行了,公司經(jīng)營以后就全得靠你了,稍后我讓律師立下遺囑,公司我就托付給你,我父母那邊,你要多幫我照看一下,至于我兒子和我未過門的媳婦,我也會安排妥當?!?p> “等等,你兒子,你啥時候有了兒子,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一直沒有結(jié)婚嗎?”程斌急不可耐的問出心中的疑問。
“沒結(jié)婚就不能有兒子嗎?”章靜略顯得意的反問。
“呵呵。”程斌只回了這么一個笑聲,其中的意思兩人自然都懂得。
而后,章靜才給程斌解釋了他跟林璐音的關(guān)系,以及自己兒子已經(jīng)七八歲的事實。
信息量有點大,搞得程斌一愣一愣的,到最后,他看章靜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說書先生一樣。
“放心,你走了以后,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你的媳婦——當然還是你的媳婦,至于她會不會改嫁,那我就無能為力了?!?p> 被章靜的情緒感染,程斌說話時的語氣也徹底恢復(fù)了正常。
“狗嘴吐不出象牙,對我這個將死之人,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p> “你不需要的,這個我知道?!?p> ……
兩人的談話,在略顯輕松的氛圍中結(jié)束。
而后,讓律師幫著立好遺囑,深呼一口氣,章靜感覺輕松了很多。
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就算自己短暫的生命留有諸多遺憾,但在自己死后,這一切也會隨著時間慢慢的淡去。
打電話給林璐音,告訴她,自己準備帶上母子二人回老家。
聽見電話里林璐音有些激動的語氣,掛斷電話后的章靜,還是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這本該擁有的幸福,不久后,就與自己再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幾個小時的車程,讓章靜感覺有些疲累,等到林璐音將他喚醒,車子已經(jīng)到達目的地。
看著從小到大生活的村子,章靜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親切。
在大門上敲了幾下,院內(nèi)傳來了腳步聲。
章靜能夠聽出來,這是母親前來開門了,因為他能通過腳步聲的緩急輕重,分辨出是母親還是父親。
“媽,我回來了。”大門敞開的一瞬間,章靜稍許激動的叫了一聲。
看到兒子回家,母親臉上綻放出笑容。
再向兒子身后看了看,發(fā)現(xiàn)還站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女人看著有點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進屋之后,章靜才看到父親也在客廳里端坐著。
“回來了?!备赣H假裝隨意的問了一句。
“嗯,回來了。爸,你腿上的毛病好點沒有?”
“沒啥大事,能走能跑的?!备赣H依然十分隨意的回答著。
母親張羅著泡茶倒水,父親端坐著和章靜聊著近況,一旁的林璐音有些拘束,不禁又坐的端正了一些。
待母親忙完,坐下和林璐音拉起家常的時候,章靜才將父親拉到了樓上,他準備先跟父親說一說,關(guān)于林璐音母子的事情。
等章靜給父親講完事情的始末,父親睜大雙眼盯著章靜。
而后,情緒激動的父親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桌上的茶杯都被這一巴掌震得哐啷哐啷亂響。
“那還等什么,既然是你的種,孩子肯定是要認祖歸宗的。至于你和孩子媽媽,那是你倆自己的事情,隨便你們怎么折騰,我們也管不著?!备赣H斬釘截鐵的下了結(jié)論。
章靜一陣腹誹,感覺自己老子就是典型的有了孫子壓根不把兒子當人看的那種人。
兩父子下樓,章靜給了林璐音一個安心的眼神。
而父親卻給了母親一個上樓的暗示,母親心領(lǐng)神會,和父親前后腳去了二樓。
不大一會兒,二老下樓,他們再看孩子的眼神,已經(jīng)有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最后,兩個老人拉著小孩滿屋子轉(zhuǎn),他們不停地噓寒問暖,各種甜蜜炮彈層出不窮。
將事情說開之后,也就沒什么可尷尬的了。
晚飯的氣氛很好,在飯桌上,二老以“強制性”的語氣讓林璐音母子改了口。
大的叫著爸媽,小的叫著爺爺奶奶,二老應(yīng)答之后,笑的都快辨不清東南西北了。
在老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得回城。
坐在回程的車上,林璐音關(guān)切的問道:“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見你這兩天都沒怎么吃飯。”
章靜迅速隱藏了眼神中的那一絲慌亂,笑了笑說道:“可能最近出差有點累,沒什么胃口?!?p> 見章靜這么說了,林璐音也就沒再多問,不過她總感覺章靜有點怪怪的。
一個多月后,章靜的情況越來越糟糕。
隨著身體的惡化,他已經(jīng)很少與林璐音母子見面。
此時的他,形容枯槁,若是被母子二人看到,一眼就能看出他身體出了問題,他不想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被親人們見到。
他早已計劃好,找一處風景秀美之地,獨自等待死亡。
而這個計劃,并沒有讓他等待多久。
司機駕車,載著章靜出了城。
出城之后,章靜讓司機獨自返回。
自己駕車,朝著提前選好的地方前行,擔心自己身體突然不行會造成交通事故,所以他將車開得非常慢。
走走停停,經(jīng)過好幾個小時,章靜才把車開到此行的終點。
給自己選定的地方,有幾間農(nóng)家屋舍,土墻,青瓦蓋頂,幾年前章靜進山游玩時來過這里。
房子是此地居民搬遷后留下來的,或許是這地方是最偏僻的,所以在搬遷之后,其他房屋都拆了,唯獨這幾間土房一直還留著。
自從上次進山在這里落過腳之后,章靜就委托當?shù)匾患肄r(nóng)戶每年來這里修繕一下,補充一些生活用品,以便下次自己進山時,有一個暫時的落腳之地。
因為車子無法再前進,所以章靜將車子停在了山間的土路上,停車點與目的地之間,還隔著一座小山峰。
章靜背上行囊,緩慢的向著目的地前行。
那幾間瓦房,就是他為自己選擇的生命終結(jié)之地。
而現(xiàn)在,自己正在向著死亡的終點行進。
一個多小時,章靜才翻過了那座小山。
待他開門進屋之后,就直接癱倒在了床上。
一刻也不想動了,這段山路,將他殘存的那點體力幾乎消耗殆盡。
一覺睡醒,天色已晚,章靜總算恢復(fù)了一點體力。
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里面的生活物資還算齊全。
從山上接下來的水管,一年四季都流淌著泉水,就著泉水洗把臉,章靜清醒了很多。
沒有電,章靜提前準備了蠟燭和手電筒。
拿著手電筒在屋外轉(zhuǎn)了轉(zhuǎn),章靜對自己如今所處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有了全面的了解。
房檐下,整齊碼放著農(nóng)戶幫忙剁好的柴火。
房子前面的場地,生出了些許雜草,要不是時不時有人來收拾,或許這地方的雜草已經(jīng)長滿。
委托的農(nóng)戶很淳樸,一切都按照章靜的要求,做得很好。
生火做飯,飯不復(fù)雜,就熬了點粥,就算有其他東西,章靜也是吃不下去的。
吃完飯,燒了熱水,洗漱一番,章靜才重新躺回床上休息。
或許是陌生環(huán)境自覺寂寞,又或許是白天睡得有點多,章靜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
看了看手機,有信號,想了想,給程斌發(fā)去消息,告訴他,自己要在山里休養(yǎng)一陣時間。
而后,他又給林璐音發(fā)去了信息。
他告訴她,最近一段時間要去考察一個項目,可能手機信號不穩(wěn)定,會出現(xiàn)時有時無的情況。
原本想聯(lián)系一下父母,最后他卻放棄了。
因為從來都是父母聯(lián)系他,多于他主動聯(lián)系父母。
這么晚了,若是自己打電話過去,父母肯定會起疑,況且這也會打擾他們正常的休息。
一天,兩天,三天……,在這里住到第八天的時候,章靜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
這幾天,偶爾開機給親人們發(fā)發(fā)消息,讓他們安心。
至于其他時間,手機一直都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
又過了幾天,疼痛已經(jīng)不是間隔多長時間,而是疼多久才會停止,止痛藥已經(jīng)起不了止疼的作用了。
又一次被疼痛折磨之后,章靜擦了擦臉上滲出的汗珠,他努力支撐身體坐了起來。
看著屋外漸漸變暗的天色,他拿上手機和手電筒,走到了門外。
找塊石頭坐下,打開手機,不大一會兒,好些條信息竄了出來。
有生意合作伙伴發(fā)來的,也有親人們發(fā)來的,還有一些無聊的騷擾信息。
一條一條的翻著信息記錄,回復(fù)了親人們的問候,告訴他們自己過幾天就會回來。
最后,章靜給程斌回復(fù)了消息,內(nèi)容很簡短:三天以后,到我們幾年前在山里待過的那座房子,替我收尸,不要來的太早,否則做鬼我也會恨你的。
等了一會兒,見到程斌回復(fù)了一個“好”字,章靜這才關(guān)掉手機,靜靜的看著傍晚下的景色。
景色很美,可自己卻即將無法再去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