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走后的一百天,我從遠(yuǎn)方歸來。
是該為她燒百日紙了,這個日子如期而至,是的,在她走之后的每一個特殊的日子,我都牢牢的記在心里,默默的等待著這些日子的到來,從頭七一直到盡七,十月一送寒衣,百日,清明,周年,年復(fù)一年的開始了我對她的紀(jì)念。
飛機(jī)飛上天空,我看窗外層疊翻滾的大朵云海,思緒回復(fù)盤旋在過去一年的這個時候。那天的我,知道她病了的消息,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途,那天的我,心情陰郁而悲傷,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只相信自己直覺的準(zhǔn)確。后來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我那天之所以那么悲傷,是因為預(yù)料到了很糟的結(jié)果。人真的是有第六感的吧,很多事情的結(jié)局似乎早已明晰,無法解釋,可你就是能感覺到。
時間過的飛快,轉(zhuǎn)眼一年已過去,這一年,我經(jīng)歷了心路的劫難,痛苦讓我快速成長,從一開始的恐懼和悲傷過后,接下來,便用雙手緊緊的接住了命運(yùn)甩給我的難題,然后,學(xué)著接受,努力去掌控它,改變它,讓既已發(fā)生的事情不要再去變得糟糕和不堪,讓我在面對我與她的生離死別時,坦然面對,勇敢的去面對那個無比痛苦的自己。
今天,我再一次踏上回故鄉(xiāng)的路途。我在想,我將要飛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就在這一年里,我迅速的失去了我的家。曾經(jīng)的那個家,那個有母親在才真正稱得上叫家的地方,她才是那個家存在的意義,如今,沒有了她,我的家,已不復(fù)存在。曾經(jīng),那里不管有多清貧,生活有多拮據(jù),但有了她,一切便是溫暖,便是我的歸屬。家里簡約干凈的沙發(fā),溫馨柔軟的抱枕,我少女時代用過的白色書桌,盡管古舊但依然光潔干凈。我的床鋪被她總是仔細(xì)收拾著,書櫥里,所有讀過的書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哪怕那個放在柜子里的維吾爾族少女帽子上的一根羽毛都沒有改變過。書的旁邊整整齊齊的碼放著多年來積攢的相冊,依稀記得,我和她有空都會翻開來,頭挨著頭,品味回憶的味道,光陰匆匆,笑看照片里的美好回憶,那里,有逝去的親人,都是我們愛著的人。
如今,我愛著的她也離我而去,匆匆的,只留給了我十個月的時間和一生的懷念,她走了,我的家就沒了,她走了,我已沒有了再回去的意愿,那里,只因為有她,我才會一次次的歸來,只愿讓那里所有的一切,都停駐在她的忙碌的身影里,一切與她無關(guān)的,那些恨的記憶,已被我輕輕的拋棄。
冬日的南方,陽光溫暖和煦。而北方的這座城,寒瑟清冷,我呼吸著空氣中凜冽的味道,一切是那么的熟悉。這味道有著說不出來的煙火氣,卻又略帶一絲甜意。我站在街頭,因為寒冷,手插在灰色大衣的口袋里,我看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昂起頭,看看天空,使勁的嗅著,瞬間,在這氣味中,我回憶到了那條曾經(jīng)住過的窄巷子,它在冬日的傍晚時分繁華熱鬧著,空氣里充溢著糖炒栗子和鹵菜的味道,家家戶戶準(zhǔn)備著的晚餐飄出的香味,是那么溫暖。我也曾經(jīng)擁有著這些幸福,還記得母親與我,在某年某月的那時那刻,她下班回來,帶我去吃期盼好久的牛肉湯砂鍋和排骨面,我與她坐在一起的那個傍晚,她便是帶我通往幸福的那個人。還記得在這座城里,我所有的等待,便是等她每天在這個時候回家,那時,她就是我的全世界。就這樣,所有的回憶在這空氣的味道中翻江倒海般的出現(xiàn)。但是,此刻,站在這塵世喧囂中我,卻不知道該去向哪里。
街上的行人依然是各自的行色匆匆。起風(fēng)了,樹葉枯黃,跟著風(fēng)跑了一地,人們瑟縮著脖子,有的人孑然一身面無表情眼神麻木,有的彼此攙扶著說些溫暖的話,還有一群人看上去嘰嘰喳喳歡樂喧騰。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一生的喜怒哀愁,那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我走在他們之中,是那萬千人中的一個,平凡而普通。我曾經(jīng)無比的在意自己的生活,哪怕是自己的想法,好似沒有什么會比我的感受重要,人生多年過去,原來,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我不會去感謝生活給我的這些磨難,這些磨難讓我失去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痛恨這種失去。但我所能做的,只有在努力過后,依然失面對去,低下頭,含著淚,默默的往前走,走向永遠(yuǎn)失去她的,未來的生活。
準(zhǔn)備好所有祭奠的東西,去看她。腳踏進(jìn)公墓區(qū)的大門,眼卻始終不敢望向她墓碑的所在方向。低著頭,感受著心里的寒和身上的冷,還有世間蒼涼。這冬日的山上,風(fēng)森森的吹著,冷到骨髓里??粗纳铰暗钠鄾?,想著她在這里的孤寂,眼淚撲簌掉下來。腳步沉重著走,終于到了她的墓碑前,抬眼看著這碑上在我心里重若千斤的名字,所有的前塵往事,一齊浮上心頭,命運(yùn)的不公與無常,讓我淚水滂沱。很想念她吧,看到這碑上的字如同看到她的人一般,我只恨再也不能抱著她,長長久久的慟哭,想讓自己把這一年來所有的哀傷化作淚水釋放,終于明白,什么叫失而不得,天人永隔。我是女兒,要跪下來,好好的給她磕三個頭,可最后一個,頭抵在地上,卻怎么也不想起來,任淚水滴落到抵著的黃土里。你與我今生的緣分戛然而止,上天給了我時間,可以好好的照顧你終老,但你卻離我而去。心里全是對生命被無情掠奪的無奈和遺憾。
百日紙燒的順利,那燒紙錢的缽溢滿了燒過的紙灰,燒的通透。她的墓前擺滿的都是她生前愛吃的東西,星月糕點(diǎn)店的老式蛋糕和蛋卷,特意的跑去買來,知道她會在那邊念念不忘。水果自不必說,各樣的都有,亦是她愛吃的,香蕉,紅提,還有保她平安的蘋果。燒紙的時候,細(xì)細(xì)掰碎來,灑在缽里。再倒上一杯燒酒,便是祭奠。
坐在墓前,諸多心事想訴諸于她,又不知從何說起,只一句,想你念你,又亦是哽咽到無法張口,抬頭看看倉皇的天,只能默默承受淚水。
她走了,在睡夢中安詳?shù)碾x我而去。
她走的這一天,是中元節(jié)。前世已盡,愿來生,賜福于她,
再痛,淚,是不可以滴在親人身上的,否則,她會掛念,糾纏人世,舍不得走。
只有我知道,她這一生,活的有多努力。她這一生,是值得我敬愛的一生,她努力付出了所有的辛勞,隱忍生活里所有的不堪,卻依然期待美好。命運(yùn)卻待她薄。
和你在一起半生共渡,你在所有人前的倔強(qiáng)與好強(qiáng),卻都是唯有我所能看到的那些轉(zhuǎn)身后委屈的淚水和心中的焦慮。
默默收拾傷心淚水,化作一腔堅強(qiáng)與隱忍,捍衛(wèi)你的尊嚴(yán),未有使你面目全非落魄不堪,離開之時,你的面容亦安詳嬌好,散發(fā)著芳香。
想她,亦念她,無止無休。開始茫然,無她的余生不知何為歸處,縱然日夜回憶與她所有的過往。心尤為不甘,痛且放不下。
此生我與你,情深意重,這世間,唯你珍我愛我,我亦是唯你為此生至親摯愛,如今,你離我去,我改名換姓,只為生命里永留你的印記,來生,但求找尋到你,相擁而泣。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我相信,今生的結(jié)束亦是來生的開始,你要記得,忘記前世所有的不快樂,你只需記得,愛你的那些人和永不背叛你的我。誓言已在你的墓前立下,你的前生,于我而言,一定是沉重的,帶著對此生傷你的人絕不原諒的枷鎖,為你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