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肖師叔是個細眉細目的長相，皮膚不白，但沒血氣，一看便知長時間呆在實驗室，身上有種知識分子特有的、不沾煙火的氣質。就算笑起來，也有幾分疏離和客氣。
肖師叔也的確不擅俗世，拿面試來說，他這輩子一共面過三次，留學一回，碩士一回，回過一回，還是他面的‘實音’。
這是第四回。
他被陳佳音的理直氣壯影響，真的順著她的腦回路往前走。過了好一回，他才想起來，憑什么呀。于是擺出冷淡態(tài)度，“我不回去?！?p> 陳佳音是誰，整個師門都忽悠瘸了的人，還能沒辦法對付一個肖師叔。
“王經理沒資格決定您的去留。是他越俎代庖，我已經罵過他了?！彼龖B(tài)度十分誠懇，“而且我跟您保證，這種事絕對不會發(fā)生了。”
“批評他，怎么批評他？你們這些領導，就嘴皮子利索，說話從不算數(shù)。”肖師叔冷笑，“你是師姐的學生，我不給你難堪。走吧，我不會回去的?！?p> 陳佳音坐的更端正了，“您說吧，您想我怎么處理王經理?！?p> “有我沒他?！?p> 肖師叔說這話時看著窗外，很明顯，他一點不信陳佳音能做到。
陳佳音確實也做不到。她不但做不到，還非常生氣：
“我不能開除他。”
“肖師叔，咱們可是工科生，最注重實際操作。您聽聽自己這話，您覺得行得通嗎。”
“王經理這人確實不好，好大喜功，居功自傲，又蠢又壞，但有一點，耳機廠能堅持這么多年，他多少做了點貢獻，是不是?！?p> “您能在實驗室里做研究，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不是?！?p> “您換個思路，把他當做您研究室的資助人。為了科學，咱們讓著金主爸爸，是不是這個理。”
肖師叔神情恍惚，還真給她繞進去了。陳佳音連忙保證，“當然，委屈都是過去的。我從今往后，您在耳機廠橫著走都行。”
肖師叔搖頭，“我是沒那么生氣了，但不代表我會跟你回去。你看見了，我已經找到新工作了，你還是另尋高明吧?！?p> 雖然說的是拒絕的話，陳佳音卻看出他態(tài)度松動了。她勸道：“師叔，工作是不分貴賤，但工資是有高低的?！?p> 可惜她沒擊中要害。肖師叔抿一口咖啡，“我不缺錢?！?p> 陳佳音暗道失算了，這人是技術部組長，是不缺錢。但她一點也不慌亂，甚至志在必得，她問：“您想以后只研究理論？”
同為工科人，陳佳音再清楚不過了，他們這派最驕傲的就是動手搞工程。
肖師叔果然變了臉色。他放下咖啡杯，瞪著陳佳音。
于是陳佳音給他致命一擊，“好可惜，以后您唯一的用途就是看學生們畫的圖紙符不符合國家標準了?！?p> 陳佳音不止一次聽鄒教授提過，她生平最恨的事就是給學生該圖紙。
這招果然誅心，肖師叔已經用臉罵人了。
陳佳音笑容燦爛，“師叔您明天可以來公司報道嗎?！?p> 肖師叔再懶得端長輩架子，結結實實翻了個白眼。“我有個條件?！?p> 陳佳音擺出洗耳恭聽狀，“請講?！?p> “產品的事，你不能插手?！毙熓逭f：“別人也不能。”
陳佳音點頭：“我明白的?！?p> 肖師叔又說：“可能還有別人，我以前，有個團隊?！?p> “都帶來?！标惣岩羰炙欤拔覀児粳F(xiàn)在就缺人才啊?！?p> 想了想，肖師叔問：“為什么是我，其實你可以找別人的。我們這行和人工耳蝸不一樣，這個領域的專家并不難找?！?p> 陳佳音說：“我看了‘NEW 1’測評表的最后一頁。”
肖師叔微赧。
那是一整頁罵人的話，全是他對‘NEW 1’和總經理的抗議。
陳佳音說：“您說的很對，‘NEW 1’確實和‘實音’精神背道而馳，是得被釘死在恥辱柱上?！?p> “技術是整個產品的核心，只有懂得‘實音’的人才有資格承擔這項責任?！?p> “而且，我也是人，也會沖動，會做出不理智的決定。我很希望有這么一個人，在我做出錯誤決策后，能用一頁報告把我罵醒?！?p> 肖師叔定定看她一會，沖她擺擺手，“走吧，明天我和我的團隊去找你?！?p> 肖師叔聽鄒教授提過這個關門弟子的，據(jù)說是個有點嬌氣但很單純的小姑娘。肖師叔想，師姐果然從來都識人不清，這哪里是單純的小姑娘。
不到半個小時，把他的怒火轉化成感動，這明明，這明明是——肖師叔一時找不到形容詞，于是給鄒教授發(fā)了條短信，跟她確認陳佳音的民族。
他懷疑陳佳音祖上是苗疆的，特長是下蠱。
陳佳音看見肖師叔臉上的感動了。
真單純啊。她想，師叔說不定比老師更單純。作為一名合格的決策者，她怎么可能沒有備用計劃呢。
只是，肖師叔不用知道就是了。
從小咖啡廳出來，順著主路走了大約十分鐘，她看見田語桑在小樹林邊等她。
田語桑的相貌在這里也是出挑的，周圍聚集著男男女女，看唇形，是想要他的聯(lián)系方式。而他滿臉焦躁，完全不想給。
大概真是到了傳說中的‘那個歲數(shù)’了，瞧見這種青春洋溢的畫面，陳佳音笑容十分慈祥。
田語桑很快看見她了。
他大步向她走來。
身后的人呼呼啦啦追上來，“小哥哥，那是你女朋友嗎?！?p> 于是他腳步更快了。
兩人距離大概五十米的時候，斜次里突然沖出來一個男生，兩人皆腳步匆忙，正正撞到一起。
“對不起對不起?！蹦猩B連道歉。
田語桑幫他撿起地上的譜子，不經意瞄了一眼。他問：“你是哪個系的。”
男生撓撓頭，“我是來蹭課的。不過，您是哪個系的，看起來很眼熟啊?！?p> 陳佳音這時趕到，她不住打量他，“沒受傷吧?！?p> 田語桑沖男生揮手再見，攬著陳佳音肩膀，“走啦。我又不是紙糊的?！?p> 男生排好曲譜，心想，我絕對見過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