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劍的舞蹈
不同的時代背景,塑造的人亦天差地別。
在芒生大世界中,凌耀動武雖多,但對比之下卻已經(jīng)算極少取人性命。最多的一次,也是讓他他對外留下惡名影響最大的一次,便是那場五年之約上,為了保命而不得不殺死的那些入魔之人。
他的確依然會夢見那些人——但并非因為倍受良心譴責,而是惋惜、遺憾——只因為他們也都曾是自己的族人,他們本可以擁有一個未來。
他本就無意做凌霖晗想做的那種各種層面都完美無缺的絕世圣人。只不過如果可以,他也絕不想做一個用武力解決問題的劊子手。這是他在弱肉強食的世界里最后的底線。但同樣的,一旦動手,他便是做好了生與死的覺悟。
而眼前這些人,同樣手里沾過人命的人,卻并非如此。
他們所生活的社會,是法律籠罩下運行的文明社會,大多數(shù)人的生存乃至生活,并不需要通過暴力手段來獲取。不同的職業(yè)提供了不同的可能,哪怕沒有一技之長的人,也可以通過體力勞動獲取基本的生存資料。
雖然總有一些藏匿在角落的陰暗和骯臟存在,但至少它們才是不敢被曝光在太陽下的東西。
比如黑市。
事實上,哪怕是黑市,因為火拼和斗毆而死亡的人也是少數(shù)。各方勢力更喜歡通過商業(yè)談判、威逼利誘、錢權交易等手段獲取利益,暴力手段更多只是一種震懾。
甚至很多勢力之間都有一些不成文的默契:在某些場情形下的打斗,死亡人數(shù)不能超過一個數(shù)額,否則就是雙方撕破臉的預兆。
當然,那種抓不到兇手、找不到線索的刺殺,大家也都只能自認倒霉。
但黑市依然血流成河。那些角斗場那些供人賞玩、在比賽中不治而亡的參賽者,那些類似霍家這種因為藥物實驗失敗而過世的“實驗品”,還有世家們動用修真勢力去“清除”的那些無法收買的“異己”。死亡從未因為社會的文明而在這里退卻——至少,這個世界還沒能文明到那個水平。
而這些殺人的舉動,并非為了“活著”,而是為了“利益”,甚至只是為了“殺人的快樂”。
這是“強者”對“弱者”的虐殺。也是以霍家這些人為代表的修真者最常做的事情。
手起,刀落。他們所做的不過是對生命的收割,而不是你死我活的爭斗。
——而如果獵物和獵手的身份調轉,又或哪怕只是到了生死相爭的地步,他們可能也會跪得比誰都快。
凌耀眼前的就是這樣一群人。他們當下所有的囂張氣焰,都建立在自己的對手是一個跑不動的老人和一個看起來就很弱雞的年輕人之上。而當凌耀提著劍向他們折返而去時,他們臉上的譏笑甚至多于詫異。
他們的表情就像是在說:“嘿,看看,又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p> 然后凌耀用行動教了他們,到底誰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
脆弱的膝蓋,松垮的底盤,暴露在外的腹部和胸腔,毫不設防的肩頸和大動脈,甚至拿捏武器的手都是不穩(wěn)的。在凌耀眼中,這些人渾身都是致命的破綻。
橫劈。斜砍。掃腿。肘擊。刺。挑。格。旋。只是一些小動作,卻總能恰到好處地落在人體薄弱之處,再加上適當?shù)膬葎?,便能以一種輕巧而迅捷的方式將對手接連打倒在地,甚至失去戰(zhàn)斗能力。
密集的雨聲淹沒了擊打和碰撞的聲音,巨大的雷聲則遮蓋了遍地的哀嚎。而凌耀這些微小而連貫的動作,連帶著空中如絲線般緩緩逸散的劍氣,在常人眼中卻如同一沾即倒的妖術,甚至是一種殺人的舞蹈。
是的,殺人。雖然那些倒地的人都還在痛苦地翻滾和呻吟,但沒有人懷疑過,如果這個提劍的青年想,這些人就一定會死。
那是仁慈,更是輕蔑。生死之戰(zhàn)中沒有人會給自己留下后患,除非敵人連后患程度的威脅都達不到。
徐文博當然讀懂了這種輕蔑。任何好戰(zhàn)之人都能在第一時間明白這是何等的挑釁。但與此同時,他也清醒地意識到,他手下的這些人絕不是對方的對手。
別說武力上能不能抗衡,便是氣勢上就已經(jīng)輸了一大截,打起來注定是要敗北的。
對方并非隱藏氣息,而是真的只有不到七品的境界。徐文博自信于自己的感知。
但這絕對是一個值得他親自出手的敵人。
至于余輝生和忽然冒出來的兩個修真者……根本不值一提,之后再來處理也罷。
他的目光緊盯著凌耀的身影,腳步沉著地向前邁去。沖在最前面的幾個人已經(jīng)被凌耀打趴,而中間的人早已經(jīng)慌了神而退避開來。至于落在最后的那些人,只消看到徐文博的表情,便已經(jīng)嚇破了膽,自覺向兩旁讓出道來。
他在笑。笑得陰狠而放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代表著什么——這是這尊殺神難得找到了心儀的獵物。
和他的名字不同,他既無文采,也不博學,哪怕這些年為霍家立下過許多汗馬功勞,也從沒有再往上提拔過。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徐文博并不適合做一個領導者和決策者。他解決一切問題的方法便只有一個——靠他那一雙拳頭。
只有一雙拳頭,是爬不上最高位的。
但是這一雙拳頭,卻也足夠給他帶來優(yōu)渥的生活,讓他把握許多人的生殺予奪,讓他體會到“位極人臣”的“尊貴”,和“強取豪奪”的“自由”。
相比與那些見風使舵、恃強凌弱的墻頭草,他可是一拳一拳從黑市拳擊賽的血腥和泥濘中爬出來的王者。他不懂得合作,也不屑于合作;他不懂得掌控下屬,但沒有一個人敢不聽從。
不聽從的人非死即傷。
這就是拳頭的力量。他享受這種力量帶給他的一切。
也正因如此,霍家家主也給予了他足夠的權力和信任——一隊的隊長,霍家所有煉氣者的標桿人物,霍家嫡系也要在他面前彎腰點頭。
所以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看看那些見到他舉起拳頭后就只會潰散而逃的盧瑟們吧,這些小嘍啰只是看到他在拳擊場上露出的眼神,就會被嚇得六神無主,作為自己人都只會給自己拖后腿,更不要說成為對手。
而這個年輕人卻不一樣。他的脊背依然直挺,步伐依然堅定,眼神依然有光。
很好。這非常好。
更重要的是,那并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而是沉靜,是從容,是獵人的姿態(tài),是鎖定獵物的眼神。
他只在拳擊場的那些老手身上見過。
余輝生還有這樣一位幫手?而且還如此年輕?不過這不重要,徐文博并不關心對方是誰,就像他也從來不關心霍家讓他執(zhí)行的那些任務究竟有怎樣的深意。他只是太久沒有再體驗過賽場上那種鮮血四濺、暢快淋漓、至死方休的打斗了。
他今天就要見到血。
“這個交給我。剩下的你們知道該怎么做吧?”
“是!快!動起來!目標在那邊!”
“走走走!對付不了這個還對不了后面三個嗎?”
“槍頭往哪瞄呢,瞄后頭的!一會兒老大打近身戰(zhàn),你瞄得住敵人嗎!蠢貨!”
“躲遠點躲遠點,湊那么近找死呢……兩頭都是找死……”
看到竄動的人頭向他身后繞去,凌耀下意識地側過身去,想要動手把人攔下。
只是他剛用劍柄敲下一個人手中的槍,徐文博的身影卻是忽然暴動而至,重重的拳頭猛然向他砸來!
嘭——!
裹著真氣的桃木劍身和特制的拳刺轟然相撞,那把破舊的桃木劍立刻發(fā)出細密的脆響。凌耀猛地調轉身形,向后撤去一步,揮動中的劍身很快碎落一地,只剩下空蕩蕩的劍柄。
他瞇了瞇眼睛。
是力量型的敵人,而且很強。或許是六品,甚至還要更高。
不等他再做更多思考,徐文博的拳頭已經(jīng)接踵而來。凌耀沒有貿然進攻試探,而是采取了回避和躲閃的策略。
他仰頭閃過一拳,用掌拍偏徐文博左拳揮動的軌跡,而后側身又躲開一擊。
身體反應很敏捷,拳頭的速度很快,肉身淬煉得程度也很高,普通的拳腳很難破開這樣的防御,使用真氣包裹劍身的方法也很難對對方造成致命的損傷。
而且,和那些小嘍啰不一樣,一看就是個經(jīng)歷過腥風血雨的人,并且是不擇手段的類型。
凌耀心中又有了新的判斷。
當然,他早已經(jīng)做好了應付這種對手的準備,否則也不敢只身前來。
非常規(guī)的手段……他還有很多。
但現(xiàn)在,首先要能撐到恰當?shù)臅r機才行。
徐文博的揮拳速度很快,而且招招致命。而對于慣常以精妙劍法和細致入微的氣息掌控對敵的凌耀而言,在沒有稱手武器的情形下被這樣的對手近身,顯然是處于劣勢的。
兩人腳步不停變換,位置不斷騰移,似乎打得難解難分,但實際上多數(shù)都是凌耀在躲,徐文博在追擊。有時也有凌耀躲不開的攻擊,于是他手上那截劍柄也算物盡其用,以劍格破碎的代價擋住了拳刺的重擊。
手都震麻了。凌耀把裂開的劍柄往地上一丟,迅速下蹲、側身滾地,暫時獲得了一些緩沖距離。
他需要武器。需要一把劍。
他動作矯捷地爬起身來,抬手,手心向后虛握。
徐文博并沒有因為對手的狼狽而掉以輕心。雖然只是短短數(shù)次的交接和碰撞,他已經(jīng)很清楚自己的對手大概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從來不去了解世家之間那些彎彎繞繞的的身份和關系。作為一個打手,他只需要通過交手過程中的表現(xiàn)來判斷對方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家伙,絕對參加過生死之戰(zhàn),甚至殺過人。
沒有經(jīng)歷過刀口舔血,是不會有這份果斷,不會有細致入微的精準判斷的。
雖然徐文博連續(xù)好幾次差點就能打到對方身上,但這也恰恰說明他那些速度奇快、角度刁鉆的出拳無一不在對方的預判之中。
甚至在最艱難的那場賽場上,他都沒有體會過這種處處被人看穿的感受。
不過,對方的弱點也很明顯——沒有武器,也沒有足夠破開自己防御的力量,只能一味防守。
拖延時間?不,如果這家伙的目的只是拖延時間,又怎么會露出這種表情?
會是什么后招?他忽然有種莫名的期待,握了握掌心里的手刺。
強大獵物臨死前的掙扎,總是最令人興奮。
“等等,那是什么?什么東西飛過來了!”
另一頭同樣焦灼卻更顯混亂的戰(zhàn)場上忽然傳來了一聲不知是誰的呼喊。剛開始的時候,它并沒有翻起多大的水花,但漸漸的,越來越多黑色的影子從他們的眼前閃過,閃著寒芒,卷起氣流,密密麻麻如同驟雨。
時間似乎靜止了一瞬,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天空。
是劍,各式各樣的劍,數(shù)以百計的劍。仿佛擁有靈智一般,經(jīng)由不盡相同的軌跡向這里飛來。
向凌耀飛來。
徐文博的眼中忽而爆發(fā)出可怖的光亮。他緊盯著凌耀,看著對方握住其中一把飛來的劍,而后一轉攻勢,向他沖來:
“哈——哈哈?這個確實出乎意料啊?!?p> 他擺開拳架,也是快步上前。
咚。咚!嘭——!
和先前的桃木劍相似,這些飛來的劍也不過是脆弱的劣質品,甚至是那種用薄金屬片制作、一碰就會卷刃的道具劍,幾拳就能被他打碎打折。
但問題是,就是這種武者根本看不上的“玩具”,居然還能用來接住他灌注了真氣的重拳,而且居然是好幾拳,這本身就很讓人細思甚恐——甚至比這些劍無端飛來更讓徐文博感到震撼。
這還不算完。
如果說徐文博的動作迅猛如豹,那么凌耀的劍法便可謂靈動如雷:進攻時如雷霆般快速而果決,防守時又如閃電般一閃而無影蹤。
而且,更讓人意外的是,雖然凌耀的力量相對不足,但他卻掌握了某種借力打力法門。徐文博揮動的拳往往被他莫名其妙地帶偏,力量也會隨之被卸空,而后凌耀出的劍也往往比先前的更加凌厲、更加具有威脅。
唰——噌!
薄薄的金屬片在他手里也能發(fā)揮出令人膽寒的功效,舞動的寒芒仿佛能夠割開他的喉嚨。饒是徐文博一拳打偏了劍刃的軌跡、將劍身打折,鋒利的劍鋒依然劃破了他的皮膚,讓他的手臂上多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
竟然是他先見了血!
而凌耀的動作分毫未停。他隨手將變形扭曲的道具劍往身后的地上一拋,又拾起一把新的木劍,格擋住了徐文博報復性的一記重拳。
木劍又碎。凌耀將劍柄向前一丟,身形側滑而出。另一柄新劍又飛到了他的手里。
動作之流暢,就仿佛曾經(jīng)操練過一般。
簡直像在和源源不斷、殺而不死的怪物在戰(zhàn)斗一樣。徐文博想。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了劍。
不能讓他拿到劍。
徐文博忽然有了這樣的明悟。
這就是個劍的怪物。
但凡這里有一把真正的劍,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這樣的明悟似乎已經(jīng)晚了一些——現(xiàn)在,遍地都是劍叢。
找不到進攻點的人變成了他。
可似乎現(xiàn)在明悟也不能算太晚,他還不算無計可施:如果找不到一個人自身的弱點,就去找他的累贅,去找他在乎的、想要保護的東西。
徐文博向來不忌于用這樣的手段。
他忽然調轉了身形,向余輝生和那兩個修真者撲去!
白長煙
好久沒寫打斗了,居然有點手生。另外最近寫了別的東西,這邊進度耽擱了一些不好意思(其實是作者卡文,為了緩解壓力跳坑進行挖掘作業(y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