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和故鄉(xiāng)

　　程子晟淡定地從校長室出來。

　　雖然在面對校長先生格外熱情的問候時，他確實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但曾經(jīng)得到親媽稱贊的面癱臉幫助他毫無壓力地撐了下來。

　　路過一樓的榮譽墻，他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季扶蘇的照片。

　　照片中的她和現(xiàn)在的樣子沒有多大差別，格外精致的輪廓和五官，加上那雙辨識率極高的銀藍色眼睛，怪不得包括萬夏松在內(nèi)的許多人都把她奉為女神。

　　程子晟幅度微小地撇嘴。

　　明明小時候就是一個胖丫頭嘛。

　　胳膊短，腿也短，還總是想嘗試把他抱起來，然而次次都失敗。

　　特別是剛帶他回家的時候，一人一貓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她想讓貓?zhí)M自己的小書包中，可等到貓真得跳進去了，卻發(fā)現(xiàn)根本盛不下。

　　——是那個包體積太小的緣故！

　　于是小姑娘終于有勇氣這樣說：“那么，我要抱著貓先生了哦?！?p>　　貓蹲著，保持沉默。

　　她先用手試探性地探了探黑貓白白的前jio，發(fā)現(xiàn)沒有被拒絕，然后在上面輕柔地摸了摸。之后，她將手慢慢地移動到貓的額頭，點了點，發(fā)現(xiàn)仍然沒有被拒絕。

　　“…………”她深吸一口氣，后退半步，終于忍不住按著心口在原地跳了起來，“嗚、真的……真的——超超超超超——級幸福耶！”

　　季扶蘇轉(zhuǎn)著圈圈的背景里仿佛開滿了燦爛的小花花。

　　程子晟：“……”

　　——咳。

　　“嘿嘿，”激動完，季扶蘇再次小心翼翼地湊過來，“那么，我要抱貓先生了喲，貓先生如果感到不舒服，可以掙脫開的?！?p>　　她將手伸到貓的腋下，感受到其中毛茸茸的觸感，于是緩緩用力向上提，發(fā)現(xiàn)貓頭已經(jīng)達到了自己的下巴，再用力，貓頭到了自己的鼻尖，繼續(xù)用力，貓頭沒有變化，于是再次用力……

　　程子晟：夠了快住手??！你在考驗身體的柔韌度嗎?。?p>　　季扶蘇：“……我、我的腰怎么有點酸？”

　　還是他反應敏捷立刻跳開，才避免成了被倒拔的垂楊柳。

　　季扶蘇踉蹌了幾步，看到貓無語的凝視，居然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是那種會露出整整齊齊的兩排牙齒，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的，極其燦爛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貓先生，我們剛剛差點摔倒了耶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子晟：“……”

　　——小傻瓜。

　　這樣的笑容，在貓陪伴著她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變。

　　后來，一人一貓越來越熟悉，她便總愛帶著貓往樹上爬，摔疼了也不哭，只會揉揉自己的小屁股，再接再厲。

　　“毛寧鎮(zhèn)的大樹都是很高很高的哦，”她還會從自己的小書包里翻出一本被細心保存的童話書，手指一個一個指著上面的字讀，“而且‘是七個小孩子手拉手都抱不過來那么粗’……”

　　“小黑，我們要去毛寧的話，不會爬樹可不行！”她說著一定要把在草地上打盹的他駕著胳肢窩提起來，“快點，我們來繼續(xù)練習吧！”

　　黑貓?zhí)鸷竽_熟練地蹬了蹬她的胳膊肘——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還記得收起鋒利的爪子，只用軟軟的肉墊，以防傷害這個脆弱的人類幼崽——輕松地從她的手中躍出，落在草地上。

　　“小黑呀！你去哪里？我們還要一起學爬樹的！”

　　——笨丫頭，貓不用學就會。

　　“那你看著我爬嘛，你不要想偷偷找地方睡覺哦！”

　　——看著你總是摔下來也是很無聊的啊，教你又學不會……等等！

　　貓扭頭，恰好被追過來蹲下的女孩抱進懷里。

　　“小黑黑，你在吃驚哦，是不是在想‘呀，她怎么知道我說什么啊？’”

　　貓盯著女孩的臉，胡須在微風中顫動。

　　“因為我太喜歡小黑了！小黑哪怕只要胡須動一動，我就知道你是要吃飯，還是想打哈欠哦！”

　　——這丫頭是不是在自言自語？怎么可能……

　　貓控制不住地打了一個哈欠。

　　“哈哈哈你看你看——所以才不是自言自語哦，我就是在跟小黑說話的！哪怕小黑你現(xiàn)在看上去面無表情，可我還是知道你心里到底是高興還是難過哦，因為全天下肯定沒有人比我更喜歡小黑啦！”

　　黑貓陷入了沉默：“……”

　　黑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什么啊……

　　——這丫頭肯定是在自言自語，恰好和我的心理活動對上了罷了……

　　程子晟還沒安撫好自己作為貓的紛亂思緒，突然面前落下來一片陰影，隨之而來的還有額頭上的絨毛處，輕柔的觸感。

　　“mua！”

　　對夢境的回憶終止于這突如其來的一吻，程子晟后退了一步，離她的照片遠了些。

　　他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下一秒又迅速抽回。

　　程子晟還沒想好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季扶蘇。

　　他再次細細觀摩著照片中的人。

　　“那個地方……是毛寧？那是我的故鄉(xiāng)嗎？”

　　不遠處的教室里——似乎是某個社團的排練場地——突然音樂響起，并且伴隨著激昂的女聲。

　　程子晟被臺詞中的信息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果然是一群穿著各色戲服的人正在舞臺上排練節(jié)目，正中央的是穿著灰裙戴著破舊的針織帽的女演員，她臉頰緋紅，正在說著臺詞。

　　“哦，你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

　　她的對面是一個穿著歐洲中世紀貴族服飾的男演員，應該是演王子。

　　“我來自東方的古耶，是國王的第三個兒子……”

　　“原來您是國王的三兒子，那么您知道你的兩位哥哥在哪里嗎？尤其是那位有著銀藍色雙眸的殿下……”

　　男演員艱難地保持著微笑：“……”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的名字叫季，她真是我的心中所愛！”

　　“……莫可依，”冷夏青忍無可忍，“請不要隨意改動劇本?！?p>　　“唉！好糾結(jié)?。　蹦梢勒旅弊樱诡^喪氣的，“主席她為什么要婉拒演出……”

　　“主席當然事務繁忙?！崩湎那嗾f。

　　“或許有這個原因吧，”莫可依一邊說著一邊走下臺階，“不肯參演就算了，她居然建議我，要么保持原來的結(jié)局，要么讓托爾婭和毛寧鎮(zhèn)的怪物同歸于盡……”

　　這下不僅是冷夏青，其他話劇社的成員也都面露驚詫。

　　——主席她，原來偏愛悲??？！

　　“再要么，直接把王子的戲份直接安排給托爾婭，讓托爾婭自己反殺?！?p>　　莫可依揉揉臉，眼前再次浮現(xiàn)季扶蘇當時云淡風輕又不容置疑的模樣。

　　“想救贖托爾婭，不是必須要為她安排一個王子，”那雙時刻盛著笑意的眸子彼時滿是認真，“你不如讓她自己來?！?p>　　“托爾婭不是一個脆弱的孩子，不然她不會有勇氣孤身前行。就算奮力抗爭到最后沒有得到想要的事情，她也是不后悔的，頂多會遺憾。如果想要為她彌補這點遺憾，你作為編劇，不如再多給她一些運氣和勇氣?！?p>　　莫可依不能理解，當時就奮力反駁。

　　遇到王子，和王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這難道不是美好的童話故事應該有的結(jié)局嗎？所以她才努力創(chuàng)作了一個新的劇本，為她貼心準備了一個完美的男主角，就是想給故事里的那個女孩一個好的歸宿。

　　怎么可以被人輕飄飄地否定了！

　　可是當她被那雙冷靜又包容的眼眸凝視時，原先胸腔里的疑惑和憤懣卻漸漸消散了，想說出口的話也變成了“我會再想想的?！?p>　　——不愧是學生會的主席，這洗腦的功力，竟恐怖如斯！

　　莫可依長舒一口氣，轉(zhuǎn)而去觀察冷夏青。

　　憂郁的貴公子，好像也不錯……

　　就是缺了點一往無前的魄力，缺了點舉重若輕的從容，缺了點笑和不笑完全是兩個風格的反差萌，缺了點……

　　等等，她當時創(chuàng)作王子這個角色的時候，完全是把季扶蘇性轉(zhuǎn)了吧！

　　“啪！”莫可依一巴掌拍在腦門上。

　　“可依？”

　　不知何時，冷夏青揮散了周圍的人，來到她的身邊輕聲道：“不要再想了，既然她不肯來，那我們就一起努力吧?！?p>　　“我怎么說舞臺經(jīng)驗也是很豐富的。這一次，會努力按照你的要求來的，導演。”

　　冷夏青露出了一個自信的微笑。

　　莫可依覺得這人哀愁低眉的強顏歡笑不太行。

　　——別說拉著托爾婭逃跑了，自己走不了兩步就能被毛寧鎮(zhèn)里的怪物撅了。

　　——唉，算了算了，湊活著過吧……

　　導演重整旗鼓，劇組又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排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