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來過毛寧鎮(zhèn)的人都會稱贊它是個好地方。
世外桃源一樣的和諧安樂，毛寧鎮(zhèn)的居民淳樸善良、熱情好客。
可從來沒人知曉，毛寧鎮(zhèn)好客，卻從不接納客。
他們愿意接待一波又一波前來旅游的行人，因為那能給他們帶來經濟上的富足。但毛寧鎮(zhèn)，卻從不允許外地的游人長久居住。
直接把人趕走？不，那會影響毛寧的名聲，影響客源。
那就姑且讓他們住下吧。
之后再讓一個人不知不覺地消失，也并非是一件難事。
與極端的排外相對的，是這個鎮(zhèn)上人極端的守內。
任何一個毛寧人，都絕不允許從這片土地上離開。
任何膽敢對毛寧生出異心的人，都必須處理掉。
“我們毛寧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種族，怎能被外界低劣的血液污染？又怎么能自甘墮落到背棄先祖私自離開？”
鎮(zhèn)長的面容冷肅又虔誠，他繼續(xù)說道：
“托爾婭，你的父母當初罔顧你的意愿，執(zhí)意要帶尚在襁褓中的你離開。我們只好處決了他們，如今你回來了，難道不正好說明他們當初的決定是何等愚蠢嗎？”
“歡迎回來，我的孩子?！?p> 鎮(zhèn)長將沉默的托爾婭摟進懷里，沉聲道：“我們很歡迎你?！?p> “但這個愚蠢的外族人……”
托爾婭：“……鎮(zhèn)長，他是一國王子……”
“我可愛的孩子，難道你以為我們會直接對他動手嗎？不，當然不。這個愚昧的下等人，早就被自己的母親所憎惡，我們會直接將他送到王后派來的殺手那里……早在你們來之前，我們已經見過了他們，并且達成了協(xié)議。”
“您真是睿智……不過，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鎮(zhèn)長，請您寬恕——”
“那只被鎮(zhèn)上的人捕獲的白虎，是我在被外界人排斥傷害的時候唯一接納我的……我親手將它養(yǎng)大，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地……”
托爾婭觀察著鎮(zhèn)長陰晴不定的神色，最后說道：“——如果一定要殺它，可否容我親自動手？”
鎮(zhèn)長此時重新露出了笑容。
“不錯，就像剛才倒下的這個，你應該親手了結同外界的羈絆。”
托爾婭于是被帶到了白虎的面前。
因為托爾婭的緣故，白虎未曾對毛寧人有過一點防備，卻他們在吃食中被下了毒藥，又在藥發(fā)之時遭人圍攻，它被狡猾的人類打斷了后肢，卻不肯屈服，鋒利的牙齒和雪白的皮毛上都淋濺著血跡，它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雙眼警惕地望著突然安靜下來的人群。
托爾婭快步走了過來，她的手上還拿著剛才的那把匕首。
她靠近了白虎。
白虎仍然在原地。
“白大王，白大王，”她將匕首背在身后，輕聲撫慰這只兇獸，“我來了，我來了……”
白虎的呼吸聲稍緩。
她跪在白虎的身前，用一只手抱住了它，帶著無數(shù)次擁抱所帶來的熟稔和溫柔。
她的另一只手繞到了白虎的視覺盲區(qū)。
托爾婭湊到白虎的耳邊，輕聲正在說些什么，一旁圍攻的人不曾聽清，卻能明顯感受到白虎已經將方才的兇性收了起來，這野獸，居然也懂聆聽。
托爾婭告訴它：“像我們之前講好的那樣，白大王，現(xiàn)在咬著我，甩到人群里?！?p> ……
毛寧鎮(zhèn)的居民近乎錯愕地看到那個瘦弱的女孩子在動手的前一秒，就被白虎的利齒咬斷了肩膀，那惡獸輕微一甩，她就被摔到了人群中。
那白虎卻趁機逃之夭夭。
趁機想追上去的人卻因為托爾婭痛苦的喊叫聲，不得不停下腳步。
“請幫幫我！請幫幫我，我快要死啦！請您幫幫我——”
此時舞臺的燈光昏黃又黯淡，搖搖晃晃地打在她痛苦無助的臉上。
……
托爾婭于是在毛寧居住了下來。
她有了自己的小樹。
毛寧人對樹木有著熱切的推崇與敬愛，他們將樹木視為毛寧的生命之光。在毛寧，每個人都有專屬于自己的一棵生命之樹，在死后，他們也將被埋葬在這棵樹下，成為它的養(yǎng)分，與它同呼同吸，達成另一種程度上的長遠。
畢竟樹木的壽命遠長于人類。
托爾婭的小樹旁邊，就是兩棵埋葬了自己父母的大樹。
她在兩棵大樹旁，短暫地停靠了一會兒。
托爾婭從鎮(zhèn)長的口中得知，她的父母被來這里旅游的行人誘惑想要離開，為了方便行動，他們捏造了借口先委托那行人，將她這個小嬰兒送到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親戚那里——那村落的地址也是他們從別人嘴里聽來的。
托爾婭被送到了那里，之后被一家人領養(yǎng)，他們就是她的養(yǎng)父母。
這就是原來的全部故事。
她想的沒錯，故鄉(xiāng)的人確實會接納她、愛護她，不會讓她成為一個隨意供人打罵差遣的孤兒。
可她也想錯了……
等她的傷養(yǎng)得差不多的時候，已經到了中秋節(jié)。
闔家團圓，確實是差不多的時候。
等毛寧鎮(zhèn)的居民都歡聚在一起，在露天的篝火旁載歌載舞時。托爾婭看著天邊的一輪圓月，輕輕地嘆息，又仿佛面帶笑意。
“團圓，”她說，“我好像永遠也得不到了。”
周圍漸漸再沒有一點聲音，本來觥籌交錯的人們，不知不覺間在月色下酣眠。
那是她從巫女那里學到的，長眠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