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義行被許意箏這句話問的一時語塞，無法給出精確答案的他，轉(zhuǎn)頭繼續(xù)聽書，執(zhí)拗的樣子，讓許意箏想起了在家里的弟弟，阿靖雖小，但很有想法，一旦打定主意，便不會輕易改變，更不會受別人的影響，子逸不理解她，但阿靖一定會理解姐姐的吧！
這么一想，許意箏覺得，還真有些想家了，也不等霍義行說什么，她轉(zhuǎn)身走進對面的鋪子，買了一些小玩具，又到旁邊的書肆里，買了一些有趣的風(fēng)俗志，這些，就當(dāng)是給阿靖的禮物了。
她抱著這一堆東西，走出書肆本想去找霍義行，但出門后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不再說書那里了，她只好先回了客店。
客店里，嚴武正焦急的等著她，見她來，拉著她便往府衙跑去，待到府衙，她看到的是李榮的尸體，以及神情呆滯的江艽。
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仵作說根據(jù)尸體上的尸斑推斷，死去至少已四天，江艽頹然的靠在柱子上，俊朗的臉上無一絲血色，渾身被黃土裹透，樣子狼狽至極。
嚴武雙眼通紅，強撐著要爆發(fā)的情緒，走到江艽身邊，顫聲問：“到底..怎么回事？”
江艽：“師父收我為徒了...”說著擠出一個笑容，只是這笑，比哭還難看，然后繼續(xù)道：“他說，要我在家呆著，他去見一個人，然后，就再也沒回來?！?p> 許意箏走過去蹲下，見他面色蒼白，問道：“李榮前輩有沒有告訴你他去見什么人？”
江艽本來蒼白的臉上忽然泛起陣陣紅暈，他偷偷嗅著許意箏衣服上清香的氣息，轉(zhuǎn)過頭不敢看她，輕聲道：“并沒有告訴我！”
“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
“三日不見師父回來，我便出門尋找，剛下山，就與一位準備上山的老鄉(xiāng)碰到一起，他帶我去的?！?p> 江艽因拜師而重新拾起的生的欲望，如今也被師父的突然離去，抽離的絲毫不剩。
那個家，雖說自己在其中無任何地位可言，但至少，那里的人是他的同脈族人，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縱然他與他們沒有在一起吃過一頓飯，每每只是蹲在廚房門口，就著廳堂里傳來的歡聲笑語吃完自己的飯，就算是這樣，他也覺得很開心，因為那里是江家，他也姓江。
江艽的母親，是被賣至?xí)蓣葓@的一位回鶻女子，賣藝不賣身，藝名心兒，但她常要求人們叫她天雁，因長相貌美，又能歌善舞，受到很多人的追捧。江艽的父親江斐，是江家最小的兒子，及至娶妻生子，他仍舊一無所成，仗著家業(yè)殷實，整日閑逛，無所事事。
如一般傳奇話本中的愛情故事一樣，倆人的相遇，是一場意外，更像是精心安排的一場戲。
天雁被邀請到會州所在的商會宴席上表演，恰巧那日江斐閑來無事，就跟著他大哥江澍一同赴宴，在宴會上，見到了一舞傾城的名妓心兒姑娘。
古銅的膚色，細弱的柳腰，赤裸著腳站在木板上舞動著身軀，眉目顧盼間，傾倒宴席中的每位來客。
表演結(jié)束后，當(dāng)大部分男賓抑制不住心內(nèi)的色欲，上前借著讓美麗的心兒倒酒的機會趁機占她便宜時，江斐卻無動于衷，不是不覺得她不漂亮，只是因為大哥江澍在此，他多多少少的克制著點。
天雁無處可躲，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躲到江斐身后，江斐出于禮貌，也就將那些人擋了回去，賓客掃興甩袖離開。
江斐轉(zhuǎn)身欲告知天雁已無事，卻看到了一雙攝人心魂的眼睛，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天雁笑著，相比她表演時違心的媚笑，此時的笑，盡顯天真和單純，只是這一笑，折磨了江斐整整三個月。
后來，兩人在一起了，再后來，天雁懷孕了，媚園主人得知后，將她趕了出來，江斐無法將她帶回江家，另安排了住處安置她，之后，他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七個月后，江艽出生。
那日陰云密布，天雁想趁還沒下雨出門挖點野菜充饑，于是提著籃子出了門，當(dāng)她提著滿滿一筐的野菜艱難往回走時，忽然狂風(fēng)四起，不多時便大雨如注。
黃土一沾雨水，便泥濘難行，更何況她在山間小溝中，縱然天雁緩步前行，也走的很艱難，終于爬上小山，路上積滿了雨水，目之所及，如同翻覆的江河。
天雁挺著肚子在雨中行進，越走肚子越痛，終于力氣消耗殆盡，無力的坐在地上，這才發(fā)現(xiàn)下身流出的惡露合著雨水浸透了她的褲子。
夏天西北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當(dāng)雨勢漸小，日光從一大朵烏云后探出后，一聲小孩兒的啼哭聲讓式微的雨水抖了抖。
天雁爬起來，收拾好自己，用衣服裹好孩子，回到家，寫信給江家，但是無人理會。
五日后，江澍從外地回來，得知此事，便派人送去面食和其他用品，并給新生的孩子取名江艽，字無岸。
而江斐似乎從人間蒸發(fā)一般，杳無音信。
三年后，天雁因病去世。
在殘喘之際，她從破舊的炕席下拿出事先寫好的信，放在兒子身邊，囑咐他要是阿娘睡著了，就把這封信交給鄰居郭嬸嬸，江艽乖巧的點頭答應(yīng)......
天雁走后，郭嬸嬸抱著他到江家，把信親自交給了江澍，從此后，他便在江家，開始了卑微而又驕傲的生活。
江家被滅，讓他卑微如草芥的江家不在了，讓他感到驕傲的江家，也不在了。
如今，李榮被殺，似乎與他有關(guān)的所有希望，都不再是希望了。
許意箏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仵作檢驗完尸體，吩咐衙役將其抬下去，郭盛音帶著一批人，去回云山搜查了。
嚴武悲憤難當(dāng)，出了府衙的門，便一路狂奔至城外山上，許意箏緊隨其后，此時日頭漸落，嚴武站在一座土丘上，影子拖得極長，他面朝東北方，站立了許久。
許意箏慢慢靠近他，輕聲問：“你在看什么？”
夕風(fēng)涌動，地上低矮的灌木雜草隨風(fēng)擺弄，夕照被搖碎了一地，遠處山間溝壑間傳來幾聲大雁啼叫，嚴武緩緩的回應(yīng)道：“是興慶府.....對了，離開會州后，你打算去哪里？”
這問題突兀的很，許意箏笑笑，道：“自然回汴京！或者去鈞州，向我爺爺問一問你師父的事情。”
嚴武苦笑一聲。
“他不是我?guī)煾?！?p> 許意箏一句“為什么”還未說出口，就聽見霍義行在他們身后喊：“箏兒，江公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