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娟看著滿臉是血的美玲，柔弱的用拐杖胡亂揮舞的母親和地上正在撒潑正歡的王婆子，她第一次覺得生活如此蒼白無力，痛苦的她第一次不堪重負的哭了起來，但只是默默的流著眼淚，生活的重擔已讓她忘記如何去哭。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一個溫柔賢惠的女人，突然像王婆子那樣撒潑哭起來豈會讓別人笑掉大牙，美娟冷眼看向自己盡心侍奉的婆婆，突然覺得在這個家一刻也待不下去，她終究是狠下心來了，帶著妹妹和母親離開了這個自己守寡十七年的家，就像離開了束縛，離開了深淵，她回頭看在地上打滾的王婆子，第一次感受到?jīng)Q絕帶給自己的輕松和解脫。
對于美玲來說，臉上的傷不算什么，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機會有愛美之心，不威脅她生命的傷對她來說如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不是她不愛美，只是同山里的女孩一樣，天天在土地里摸爬滾打，她們又怎能奢望去將自己好好打扮甚至是保養(yǎng)，但美玲的不在意讓美娟卻更加心痛，山里的女孩連件干凈的衣服都很難穿在身上，經(jīng)常灰頭土臉是不可避免的，但就算再怎么灰頭土臉，她還是不希望美玲的臉上有任何丑陋的傷疤，因為在她心里，妹妹美玲不屬于山里，總有一天她會漂漂亮亮的出去。
美娟看著美玲心里如刀子在割，她難過的默默流淚，而美玲看到大姐這樣忍著心里的痛同樣不好受，王秀芬一直沉默，她不知道美玲臉上的傷有多嚴重，但她后悔來找美娟了，后悔給大女兒美娟造成這樣的麻煩。“大姐，俺沒事，你別老看著俺，一會兒到河邊俺洗洗臉就好了”美玲抹了一把臉，手上卻沾滿了血，她在心里感嘆這王婆子怕是想殺了自己竟然下這么重的手，“可不能在河里隨便洗洗，感染到破傷風了，你這女娃子就別想活命了”美娟有意無意的抹了一把眼淚心疼的看著美玲，“先回家吧，回去姐給你抹點藥”美娟攙著母親和妹妹，擦干眼淚，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往自己家走去，她在心里想：爸，俺終究是要回俺自己的家了，俺終究是告別了那個俺侍奉了十七年的家了，以后妹妹嫁人了，俺要在俺自己的家照顧母親，那就是俺的家，俺長大的家，俺回來了，再也不離開了。
美娟，美玲和母親王秀芬回到家便坐在院子，美娟翻出干凈的紗布蘸水幫美玲擦洗干了的血污，“娟兒，媽是想找你勸勸你妹妹美玲結(jié)婚的，媽沒想到害你離開婆家”王秀芬近些日子常常一人坐著發(fā)呆，這時竟像孩子一般嗚嗚的哭起來了，她時而正常時而瘋癲，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媽，沒事，玲兒，你到屋里來給你抹點藥”美娟給美玲使個眼色拉美玲進屋?！傲醿海阌袥]有發(fā)現(xiàn)媽怪怪的”，“姐，俺早發(fā)現(xiàn)了，但俺說不上來哪怪了，只覺得媽越來越不愛說話了”，“該不會是老年癡呆了吧”，“啊，不會吧”美玲驚呼，她扭頭向母親望去，此時太陽的余暉將她包圍，她渾身被金色包圍，母親木訥的空洞的看向前方，那樣安靜，那樣和諧，歲月靜好，無痛無恨。
美娟和美玲不知為何并不擔心，若母親癡呆了，她們便像孩子那樣照顧母親，山里人不興什么病都跑醫(yī)院，她們更希望母親的晚年生活像孩子那樣無憂無慮?！熬陜?，玲兒，過來”王秀芬喊起來，美玲和美娟趕忙跑到母親身邊，“娟兒，你勸勸玲兒，她要嫁人，不能老陪著我這老婆子啊”王秀芬不知為何激動起來，“俺一時沒想到這件事，玲兒這么快就要嫁人？咋都沒人告訴俺啊，嫁給哪家去？”美娟雖然詫異但也欣慰起來，妹妹嫁人她當然是高興的啊，“大姐，你別聽媽胡說，那人我就見過兩次，連話都很少說，嫁啥人啊，俺還不想嫁”，“是哪的人啊，給姐姐說道說道”美娟突然八卦起來，惹得美玲不好意思的臉紅起來，“是陜西人，哈哈哈，老實穩(wěn)重著哩”王秀芬咧起嘴笑起來了，嘴里空無一牙的樣子顯得特別可愛，“陜西人，太遠了吧”美娟是知道的，那個年代，遠嫁就意味著兄弟姐妹不能相見，漸漸的也便不再親近，美娟實在舍不得她看著長大的美玲離開自己。
“人家外地人富，比咱山里好多了”王秀芬一本正經(jīng)的說著，美娟想了想，還是特別舍不得妹妹美玲，“媽，那人美玲不喜歡也別逼她”美玲感激的看著大姐美娟，高興的險些將臉上包扎好的傷口撕開，“但是咱們玲兒也不小了，也該說婆家了，玲兒性子野，若這次能出了大山，也是好事”美娟就算再舍不得美玲，但她打心里為妹妹好，在他們心里，只要是山以外的世界都是可以享福的地方，善良的她們又如何會阻擋女兒或妹妹去享福。
“玲兒，你可以嫁出去，以后多回家看看”美娟雖知道出嫁了就身不由己了，但她還是心里抱著希望，希望美玲可以遇到一個善良的婆婆，日子不用過的煎熬，“姐，俺真不想嫁，俺嫁了，媽咋辦，俺早都不想到山外去了”，“媽你不用管，有大哥和俺，你放心吧”，“你那婆婆肯定會來咱家接你回去，你咋照顧媽”，“俺不會回去，就算俺回去，還有大哥呢，俗話說養(yǎng)兒防老，俺不信大哥一點情分都不講”，“唉，反正俺沒心思嫁人”，“你這傻孩子，嫁人哪顧你有沒有心思，年齡到了就得嫁人”。
美玲不再爭辯，但她不用想也知道，大姐不可能一直陪著母親的，柔弱心軟的她怎么能斗得過她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婆婆，她雖放心不下母親，但也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嫁人，她想陪母親安度晚年是不可能的，就算家里人不嫌棄她，外人的風言風語也會淹死她，山里的姑娘到了適婚年齡都要嫁人的，除非生不出娃兒或有其他隱疾的被人排斥的女人，哪一個姑娘會一直賴在娘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