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對坐了一個時辰,聞人銘的身體顏色終于開始有些發(fā)灰,慕楚定定地看著他,等著時機。
而聞人銘則是垂著頭,腦子里不斷涌進(jìn)來許多他未曾細(xì)想過的事……他這一年尤其清楚,自從五歲被帶來了這里,這十幾年來,他都太心急了,否則也不至于好幾次險些成魔。
倘若不是聞人拓不如他天資高,也沒他勤奮,再加上聞人拓長大之后一直醉心于外頭的風(fēng)花雪月,聞人博廣怎么會愿意這么費心地培養(yǎng)自己,一次又一次救自己,又找來冰慕楚為自己凈化靈脈。讓冰慕楚來這一遭,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他不曉得這個規(guī)矩,也未問過聞人博廣,但是聞人銘清楚醫(yī)師們可以請卻不好打發(fā),何況冰慕楚又是唯二的神品醫(yī)師,各家都想招攬呢……
正因為聞人博廣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留著他,否則他這樣的脾性,恐怕早就被趕了回去。
看似他是個很傲氣的人,但是他骨子里卻很自卑。因為這個住了十七年的宅子,終究不是他的家,沒有他的父母親,聞人博廣只是一個不知隔了多少關(guān)系的長輩。
因此兒時的他最害怕的,就是聞人博廣見自己不夠勤奮,一氣之下將他趕回去……他努力修習(xí)就只是為了留在這里。如今,他終于成了邙城無人不知的銘公子,但他也曉得,聞人博廣覺得這還不夠,他還不夠強,還沒有資格繼承家業(yè)。
“冰醫(yī)師?!甭勅算懣茨匠r,眼中有霧氣,慕楚抬頭望著他,一時間分不清那是他在強忍淚水,還是熱氣蒸的。二人沉默地對視半晌后,只聽他說,“這凈化靈脈后的副作用,可有其他法子化解?”
慕楚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卻還是用溫和的態(tài)度認(rèn)真地回答道:“自然是有的?!?p> 聞人銘感覺自己皮膚上有千萬只蟲子在爬,那感覺很奇怪,讓他不禁頭皮發(fā)麻,雞皮疙瘩全起來了,待他凝神調(diào)整了一會兒自己的狀態(tài),才又問道:“什么法子?”
“不過是在冰窖中躺上兩日?!蹦匠f的輕松,可要知道,平常修仙者,在冰窖里呆上幾個時辰就能被凍死……卻要他在冰窖中呆上整整兩日……
聞人銘的眉頭緊皺,沉思了良久,才說了三個字:“明白了?!?p> 大抵又過了半個時辰,慕楚才又起身,走過去拆開他手上的方巾,又將他掌心的傷口割開了……
“冰醫(yī)師,為何割右手?”只聽黑色的液體滴滴答答地往石板上落下,聞人銘看著黑乎乎的掌心,很是好奇地問。
慕楚認(rèn)真地盯著他的掌心,不答。直至黑色的液體中開始有些混雜著血色,她才又從百寶袋中取出兩個藥瓶子,給他清洗傷口。再拿了方巾出來包扎,這才回答說:“你是左撇子?!?p> “……”聞人銘的瞳孔微縮,心中很是驚訝?!氨t(yī)師是除可人以外,第一個發(fā)現(xiàn)我是左撇子的。”
慕楚抬了抬眼,見他的神情,好像頗為震驚似的,可她卻不以為意,輕飄飄地坐回椅子上去了,繞過了那個話題,問道:“銘公子為何不愿讓可人姑娘助你?”
“可人是家主為我安排的得力干將,不是那樣的身份?!甭勅算懞苁菄?yán)肅地答,“冰醫(yī)師切莫誤會了?!?p> 慕楚沒想到,可人和可心兩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是聞人博廣給他安排的助手?說起來,她自己也因為可心和可人看上去十分嬌弱而沒怎么仔細(xì)觀察……聞人博廣對聞人銘的要求那么高,那兩位的實力恐怕不弱,她還得出去了再認(rèn)真觀察觀察,免得壞了自己的事……
“我看可人姑娘對銘公子很是傾慕啊。”慕楚嘴上還調(diào)笑著,“銘公子別說對可人姑娘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可是不信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兩個對彼此的情意都要從眼睛里溢出來了,也就差捅破窗戶紙了。
聞人銘耳根都紅了,閉口不答。而慕楚則托著臉,覺得聞人銘這個人很是好玩兒,他分明在其他事上無不是傲慢的態(tài)度,可在男女之事上偏偏害羞得很,逗他實在是有趣。“銘公子,那兩日的冰窖之苦,實在難挨,可人姑娘想必也不會拒絕你的。”
“冰醫(yī)師!這事關(guān)可人的清白,她畢竟也是個好姑娘,我怎能……”聞人銘的話說到一半,便卡住了,這話越說他越覺得害臊,便又猛地低頭,閉上了眼,“聞人銘男子漢大丈夫,不過兩日冰窖之苦,還承受的住?!?p> 慕楚心下有些佩服他,在聞人氏已然如此地位,在情事上,卻還是這么有定力,不過雖肯定他的做法,嘴上卻還不消停:“這修習(xí)術(shù)法的男女間親近的情事,于修習(xí)術(shù)法也是有益處的?!蹦匠樕蠋е鴾\淺的笑,若不聽她說的內(nèi)容,可能還以為她在說什么正經(jīng)的。聞人銘聽了這話,似乎恍惚了一下,有那么一絲絲動搖,卻還是紅著臉,嚴(yán)詞拒絕道:“聞人氏的規(guī)矩,對心儀女子,不可在嫁娶前胡來亂了禮數(shù)。”
又是規(guī)矩……慕楚仰頭,往椅子上靠了靠,心下嘆氣「還是藥谷好,沒那么多規(guī)矩。爹爹們說過,只要心中認(rèn)定了,情愛這事上,跟著心便好……這些規(guī)矩多麻煩啊?!?p> 二人沉默了許久,聞人銘坐也坐累了,慕楚卻一動不動。這最后一次,靈脈中的雜質(zhì)從最底層清理起來很是緩慢,過了這么久,天色都暗了下來,只是聞人銘的院子里擺滿了夜明珠,還是亮堂得很。
大約又過了兩個半時辰,慕楚才給他最后一次割開掌心,看著他的身體漸漸褪去黑灰色,又呈現(xiàn)出燙紅的顏色,她舒了口氣。最后一次給他清洗傷口,撒上了藥粉,固住了血才包扎,只是換了白色的方巾,那白色的方巾上還是隱約透出一點淡淡的血色。
“銘公子直接去浴池中再清洗一下吧。”說罷,她轉(zhuǎn)過身,出了棚子。畢竟聞人銘必然是不會當(dāng)著她的面從浴桶里出來的,她便自覺地出來了。她打開院門,讓外頭的人進(jìn)來時,可人雖焦急,卻不往前沖,揪著手中的方巾,眼中快要滴出淚水來。慕楚覺得很是奇怪,不禁側(cè)過身問她:“可人姑娘不進(jìn)去?”
“銘公子這幾個時辰必定是累壞了,難免狼狽……他最是不喜被人瞧見他狼狽的了?!笨扇说椭^,有些失落,笑容有些勉強,“我過會兒再進(jìn)去也無妨?!?p> 這可人很是懂得怎么讓聞人銘高興,看得出來,她很了解聞人銘,只是如此難免有些委屈……她掃了可人一眼,心下感嘆,這可人雖看上去嬌弱惹人憐愛,但實力確實不弱,甚至比聞人拓還要強了些……慕楚想著,「除了聞人博廣,似乎一個能攔得住我的都沒有……」這才終于放心。
慕楚與可人又叮囑了兩句照顧聞人銘需注意的事,最后向她點了點頭,自顧自地往黛園的方向去了。
沿著長滿了綠竹的大道一路走,好久才到了黛園。等慕楚推開黛園的門,入了黛園便將門緊緊鎖上。她實在是累極了,不愿被人打擾??恐T背好一會兒,直奔著浴池就去了。
脫光了身上的衣裳,她鉆入水中,才想起將咕嚕從百寶袋中揪出來,放到一邊。咕嚕揉了揉眼睛,才緩過神來。
“咕?!币宦?,金色的氣泡升到浴池上頭…又“嘭”一聲破開,結(jié)界徐徐展開。
見結(jié)界成了,咕嚕才跳到水里,在水中撲騰兩下,讓自己飄在水面上。躺著很是舒服,咕嚕悠閑地說了一句:“主人,你一夜沒睡修習(xí)火系術(shù)法,一定累壞了吧。”
慕楚靠在浴池邊上,斜坐著,閉著眼,無力地點了點頭,有些迷迷糊糊地說:“我可算知道了,聞人氏的浴池設(shè)計的實在是妙極了……以后我也要修一個……”慕楚總覺得靠著的地方有什么硌著她,但是她也沒力氣再挪動了,也沒力氣再說話,泡在浴池中不過片刻,她的呼吸就均勻了起來……
咕嚕還想與她說什么,這才發(fā)現(xiàn)慕楚睡著了,擔(dān)心她睡的姿勢不好滑進(jìn)浴池中,它在水中又撲騰了兩下,到慕楚身邊守著去了。咕嚕也不知慕楚何時才會醒,只能守著每兩個時辰加固一次結(jié)界,免得被發(fā)現(xiàn)。
咕嚕從慕楚的百寶袋中找了些吃食,在一旁抱著吃食便啃了近兩個時辰,見結(jié)界弱了便加固,又去慕楚的百寶袋中翻找果子時,只見慕楚的眼角滑下來一滴淚,咕嚕愣住了。「如此疲憊,竟還有夢?」咕嚕想著,口中又吐了一個金色的泡泡,閉上眼趴在慕楚身旁,預(yù)備去慕楚的夢中尋她了。先是墮入一片混沌,而后掉進(jìn)了一處院落……
——夢境——
“啪!——”是戒尺重重的打在肉上的聲音,咕嚕尋聲找過去。
“嗚嗚……”一個不過三四歲的女娃娃,跪在石板上,一雙肉手伸在身前,被打得紅腫,疼得直哭。
女娃娃身旁站著一個身穿白色袍子的男人,一抬手,又是一戒尺……“啪——”力道卻是一點也未曾減輕。
咕嚕藏在一旁的灌叢中,被那戒尺發(fā)出的聲音驚得一激靈,再抬頭看那男人,更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