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jié)，蘇城這座城入眼的都是新年紅。商場每天都在循環(huán)播放喜慶的歌曲，道路兩旁的樹上掛滿紅燈籠，街上的裝飾與熱鬧氛圍，無不烘托出人們對于春節(jié)的憧憬與重視。
離家打工的孩子，日盼夜盼等孩子歸家的父母，在這時候終于得以團圓，讓所有的思念都有了安放的地方。
莫白背著多年前離家時帶的那個被縫縫補補過的舊背包，肩膀靠著街邊的樹，雙手半插兜。一米八三的身高和恰到好處的身材比例，讓莫白在人群中尤其醒目，從他身旁經(jīng)過的一些女學(xué)生偷偷看他，而后竊竊私語著。青蔥歲月，青澀年華，正值情竇初開，女孩總是會被一些好看的人或者事物所吸引。
面對陌生人的窺探，莫白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背對她們，垂頭，一副與世隔絕的冰冷。
“莫白哥哥”
熟悉而又悅耳的聲音傳入耳蝸，莫白抬眸，抿唇，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
“等很久了嗎？”
“沒有?！?p> “那我們現(xiàn)在直接去車站？”
“先去一趟商場，買點東西?！?p> 慕梔暖心情愉悅地點頭，她背著一個大大的雙肩包跟在莫白身后，好像他的小跟班似的。
“莫白哥哥，做什么？”慕梔暖茫然地看著突然停下腳步，提了提她背包的男孩。
“給我?！蹦籽畚驳痛箍此?，逐漸泛紅的耳朵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冬的嚴(yán)寒還是少年的羞澀。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蹦綏d暖心里一暖，笑著擺手。他愿意帶她回家，她就已經(jīng)夠知足的了，哪里還敢讓他幫忙提行李。
最終，慕梔暖的雙肩包還是落在了莫白手里。
“莫白哥哥，我們要買什么？”
“筆...本子...糖...酒...其他再看看?！?p> 慕梔暖突然拉著他的手，好奇地問：“哪有人買筆跟本子過年的？”
因為她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而感到震驚，莫白眼睫不自然地微顫，目光躲閃，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莫白哥哥，怎么了？”
“沒事?！闭f著，莫白動了動手臂，掙脫了她的手，不自覺加快了步伐。
瞄見他眼神里的閃躲與羞澀，慕梔暖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捂嘴偷笑。
他這反應(yīng)也太可愛了吧...
約莫一個小時后，兩人終于坐上了回十里小鎮(zhèn)的車。
雖然莫富貴不在了，可當(dāng)坐上回家的車時，莫白總感覺十里有人在等自己。那個衣衫襤褸的被歲月壓彎了腰的父親，那雙盛滿期盼與想念的眼眸正看著他車來時的方向。
他在等待自己的孩子，他在迎接自己的牽掛。
這么多年過去了，沙塵路早已被修成了水泥路，暢通的道路，沒有那么多的坑坑洼洼，沿途的許多村莊都已被高樓所取代。
莫白臉色沉重地望向窗外，他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還有今天這般回十里的機會和勇氣，他也不知道下次回來十里是否還能如此清晰地記得有關(guān)父親的回憶，他更不知道他的十里會不會也要被逼成了工廠。對未來的所有未知，他總是懷有恐懼，因為他害怕自己所有有關(guān)幸福的回憶終成塵埃，歸于土，而他兩手空空，什么也都抓不住，甚至于忘了自己是誰。
爸爸媽媽，我?guī)Я艘粋€朋友來看你們哦，你們應(yīng)該會感到很開心吧。
窗外的寒風(fēng)一陣陣吹過，身旁熟睡的女孩原本白皙嬌嫩的小臉變得紅撲撲的，莫白傾身正要把車窗關(guān)上，不想?yún)s在不經(jīng)意間驚動了她。霎時，四目相對，漆黑的眼瞳里無比清晰地映著彼此的臉。
“我...關(guān)窗?！?p> 慕梔暖輕輕點頭回應(yīng)，而后伸手搓了搓自己被寒風(fēng)吹得有些凍僵了的小臉。
“莫白哥哥，那是牛嗎？”
“那是馬。”
“哦...”
“誒...那是鴨媽媽帶著小鴨子過河嗎？”
莫白聞言，嘴角抽了下，無奈地說：“那是鵝?！?p> “你真厲害！就是不知道你說的...到底是不是真那么一回事。”慕梔暖看出了他對自己的無語和嫌棄，她倒也不甘心地回之傲然一瞥。
“知識源于生活?！?p> “可是我的生活里沒有這些知識?！闭f完，她眼尾微翹，望著湛藍的天，說：“不過以后就有啦?！?p> 過去，對莫白而言，人與人之間不過過客一場，擦肩后，兩相忘，誰也不會成為彼此世界里的某某。
而如今，慕梔暖卻輕而易舉地成為了他世界里唯一的例外。他不知道生活到底讓她經(jīng)歷了什么，只是偶爾能看出她眼底流露的悲傷。
是她讓他明白原來并非所有的虛偽，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惡意與自私，有些虛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難過與脆弱，那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善意謊言，也是一個讓自己擁有快樂的借口。
“媽，我快到鎮(zhèn)上了，爸爸已經(jīng)去車站等我了是嗎？好...我想吃紅燒茄子還有醬油雞。”
身后忽而傳來女孩和他媽媽通電話的說話聲，莫白嘴角輕抿，‘家里有人等，車站有人接’的感覺真好啊。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大巴駛進客運站，每次見到“十里小鎮(zhèn)”這幾個字時，莫白心里總會滋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復(fù)雜心緒。
莫白看了眼車站前一個坐在摩托車上的大爺，布滿皺紋的面容上洋溢著濃郁的笑意，閃爍著光亮的雙眼，滿是期待地緊盯著大巴停車的方向。此時一個女孩跑向他，兩人緊緊相擁，而后相視而笑。
看著兩道身影逐漸消失在眼前，莫白內(nèi)心泛澀。如果莫富貴在的話，他應(yīng)該也會第一時間沖上前給他一個久違擁抱的。
“莫白哥哥，我們拍個照片吧？”說著，慕梔暖舉起手機，一只手挽著莫白的手臂，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便趕緊按下拍照鍵。
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生怕會被莫白要拒絕的話趕上。
“刪了?！?p> “為什么？”
“丑?！?p> “你不丑啊，很帥?！?p> “我知道?！?p>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了？
一分鐘后，慕梔暖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說她，氣得站在原地對著他的背影拳打腳踢了一通。
落在后面的慕梔暖，并沒有看見莫白臉上的笑意。
“師傅，云小村多少錢？”
“五塊?！?p> 莫白朝身后沉迷于拍照的某人招了招手，聲音慵懶地說：“上車了?！?p> 見狀，慕梔暖趕緊乖乖跑了過來，未了，理了理被寒風(fēng)吹亂了的秀發(fā)。
“莫白哥哥，你看我拍的照片...好看吧？是不是很有當(dāng)攝影師的潛質(zhì)？”慕梔暖一邊說著，一邊期待地把剛拍下的照片遞到莫白面前，一副求夸的姿態(tài)。
莫白接過手機，目光定在兩人的合照上，這是他和除了莫富貴以外的第一張合照。時間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曾經(jīng)那個見人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的自己，如今竟會與人熟絡(luò)到這個份上，熟絡(luò)到就連他自己也都看不清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