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肉長的。
對于生活在底層的黔首百姓來說,除了壞到頭腳流膿的極少數(shù)外,絕對多數(shù)人都有一顆感恩之心。
西縣的黔首,如今就很感恩華雄。
這位年輕的縣令,做出了一件讓人很意外的事情:要賣掉自己那匹純血烏孫馬!
一開始,人們還以為這是無稽之談。
對于征戰(zhàn)沙場的將士來說,有一匹神俊的戰(zhàn)馬,是能多好幾分活命的機會。
誰會那么傻,會想自己的戰(zhàn)馬給賣呢?
縣令的俸祿好歹也有千石呢,又不是窮得揭不開鍋,吃了上頓沒下頓!
但是呢,這個荒唐的消息,竟然被劉縣丞給證實了。劉縣丞當值了二十多年,西縣男女老少都了解他的為人,都知道他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
頓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什么娛樂生活的黔首們,就興趣勃勃的開始了茶余飯后。
各種猜測著縣令賣馬的目的。
只是他們揣測的各種版本,最后都被證明是錯誤的。
閻家的家主,竟然不顧身份的親自操起棍子,追著自己未及弱冠的幼子滿院子胖揍!揍完了,就牽著烏孫馬,帶著幼子去縣官署給華雄告罪。
還放出來狠話,說什么華縣令如果不收回烏孫馬的話,他就和這個劣子斷絕父子關系,逐出家門!
黔首百姓們,又一片嘩然。
華縣令賣馬,就作價兩千石糧食,很公道?。?p> 閻家幼子也湊夠糧食了啊,一手交糧食一手交烏孫馬,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嗎?
怎么會引起閻家家主那么大的怒火呢?
難道是舍不得糧食?
得到消息的黔首們,帶著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蜂擁去官署外看熱鬧。
然后呢,值得事情原委的他們,都陷入了默然。
原來華縣令賣馬,是耿刺史要準備征伐叛軍了,也再一次向西縣征調(diào)了糧秣。
華縣令不愿意在春耕來臨的時節(jié),苛求黔首們將播種的種子交出來,就想用自己的戰(zhàn)馬換去錢糧。
而閻家家主,覺得幼子這樣的行為太不道義!
縣令為了百姓們的活路,都能無私的賣掉戰(zhàn)馬了!自己閻家作為當?shù)卮髴簦瑧撔Х铝x舉才對,怎么能去趁人之危呢?
閻家家主,情深意切的說完理由,就大手一揮。
說兩千石糧食,就當是閻家為鄉(xiāng)里做點事,是自愿獻給官府討伐叛賊之用的,聲淚俱下的懇請華雄收回烏孫馬。
那個場面,讓閻家的聲望,迅速變成了西縣的仁義之家。
也讓不少黔首百姓們,被年輕縣令給感動了。
心里還感慨了一句:難怪華雄來西縣上任的時候,能得到蓋太守的陪同!
前年饑荒的時候,蓋太守拿出了家中全部糧秣,讓上千人活了下來;現(xiàn)在華縣令為了百姓的活路,也打算賣掉烏孫馬......
愛民如子,不外乎如此了吧?
仁義賢明,也就如此了吧!
黔首們靜靜的感慨著,沉默的看著,華雄和閻家家主在一個執(zhí)意不要馬,一個執(zhí)意不要糧食的相互謙讓。
然后便偷偷的,紅了眼睛。
他們都知道,官府征討叛軍,就地征調(diào)黔首糧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他們更知道,生存在這片以利益為尊的邊陲之地,能無私為別人做點什么的官佐,是多么的難得可貴。
所以他們也不再沉默了。
一位約摸三旬的壯年男人,用巴掌大的手,推開人群越眾而出,給華雄深深的躬身后,就慨然而言,“華縣令,我家中還有些余糧,愿意獻出一石,以助官府討伐叛亂!”
此言,猶如水濺入了熱油鍋一樣,讓圍觀的黔首變得人聲鼎沸。
“華縣令,我家中也有余糧!”
“我愿獻八斗!”
“我愿獻細絹三匹!”
.......
不同的聲音,卻匯聚成為一條名為感恩的溪流,滋潤入了西縣所有人的心田中。
最終,感人的場面,在華雄拱手給黔首作禮中落下帷幕。
華雄沒有收任何一位黔首的糧食,更沒有如愿的賣掉烏孫馬。
而是將烏孫馬放在閻家里,作為借糧的抵押。說以后什么時候官府還清了閻家的糧食,再什么時候?qū)鯇O馬遷回來。
只是沒有人知道,華雄進去官署后,就長長的出了口氣。
面對笑容吟吟的閻忠,還很沒禮數(shù)的抱怨了一句,“先生,你這個收買人心的計謀,實在是太過了!”
是的!
華雄方才就是在做戲!
閻忠建議的。
他覺得耿鄙既然要征伐叛軍了,那么,華雄就必須將仁義的名聲傳揚到整個漢陽郡!為了耿鄙大敗的時候,無數(shù)躲避刀兵的難民,會選擇逃難到西縣來!
想崛起,就得有兵馬!
想有兵馬,就得先有人口!
既然華雄之前就想出了,和張都尉里應外合謀取耿鄙的軍糧,解決了糧秣問題;就應該思考積攢治下人口了不是?
所以他就想到了,讓閻家來配合演戲。
至于那兩千石糧食,華雄早就準備好了。去年年末的時候,姜敘讓部曲們以訓練之名往返武山塢堡,不就背回來了張都尉偷的軍糧嘛。
而且這么做,還有一個好處。
以后華雄想讓西縣弓箭社,外出征戰(zhàn)的時候,黔首百姓們也會群起景從的。
得人心了不是!
已經(jīng)讓黔首們覺得,華雄寧愿自己吃虧,也不會讓他們吃虧了不是!
嗯,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華雄那顆還沒有完全黑透的心,在面對黔首百姓們的真情實意的時候,生出了些愧疚和隱隱作疼。
哎,這該死的良心啊,狗怎么還沒吃完呢!
帶著這樣的感慨,華雄騎著一匹健壯的河區(qū)戰(zhàn)馬,往鐵籠山而去。
那邊,華車招攬了大半年的羌人小部落,還等他去做戲......咳咳!是讓仁義的光環(huán),亮瞎所有人的眼。
而遠在冀縣的耿鄙,得知消息后就怒不可遏,拔出佩劍將桌幾砍成兩段。
他不是那些沒有讀過書的黔首!
而是混跡仕途多年,爬到封疆大吏的老官僚!
一聽華雄籌糧的過程,就知道了華雄這是將他這個刺史當成了惡人,來刷個人的名聲!
豎子!
可恨!亦可誅!
他心中無聲的咆哮著。也覺得自己,該對華雄做些什么了。
無獨有偶,有一個人也覺得,自己必須要對他這個刺史做些什么了。
嗯,是隴西郡太守,李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