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拾章
那年剛被嘉儀皇后從冷宮里接出來,住入雕欄玉砌的宮殿,茫然中帶著恐懼,以及對著一群陌生人的畏怯,便不愛說話,伺候我的嬤嬤總是對我說:“算你有福氣,被皇后娘娘撿回來,你得懂感恩,別不知好歹?!?p> 我似懂非懂,只是望著她不說話,她便不輕不重的掐我一下:“跟個傻子一樣,也不知皇后娘娘撿你回來做什么?!?p> 她那不輕不重的一掐,也不會留下痕跡,便是一瞬間疼得厲害,卻因為怕著她,也不敢跟嘉儀皇后講。
懦弱如同小啞巴的小主子,便連宮女太監(jiān)們都有些輕視,偶爾冷嘲熱諷的說我沾了皇后的光,才能穿上這些漂亮衣服,吃上美味佳肴。
那時我不懂,怯生得厲害,只覺得這些人對我不友好,心中也害怕,縱然不喜歡她們也不敢說,有些時候便偷偷躲著她們,藏起來。
那一回我躲在御花園的小假山里,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王翡,漂亮如玉的小女孩,叉著腰罵那些在找我而不小心沖撞到她的宮女們。
“狗奴才!眼睛都瞎了嗎?沒看到本公主在這嗎?”她瞪著一雙黑珠子般的眼睛,將那一份小公主的威儀發(fā)揮得玲離盡致。
那些平日里對我沒啥好臉色的宮女們跪在地上,磕著頭瑟瑟發(fā)抖,在同她求饒。
小公主居高臨下的睨著她們:“哼,本公主今日心情好放過你們,再有下次,我讓父皇砍了你們腦袋?!?p> 那些人如臨大赦,連連磕頭謝恩。
年幼的我瞧見這一幕,心里想的不是她好厲害,也不是有了其他脫俗感悟,而是將她那套學(xué)了去。
那日我與嘉儀皇后吃完飯,伺候布菜的宮女不小心碰倒了茶水,那水落了幾滴到衣裳,我瞧了瞧她,面無表情道:“狗奴才,眼睛都瞎了?沒看到本公主在這嗎?”
我兇得突然,布菜的宮女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看了我一下驚詫中又帶著些恐懼,撲通一聲跪下了:“公主恕罪!”
婢女求饒的模樣讓我心生得意。
我又道:“我要讓父皇砍了你的腦袋!”
那婢女臉色都白了,哆嗦著身子:“饒命啊殿下!饒了奴吧,皇后娘娘饒命,奴下次不敢了?!?p> 嘉儀皇后頗是意外,退了眾宮女,只留了貼身宮女,將我攏入懷里,溫聲:“啊昭,告訴母后,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她這么一問我便心虛了,沒有說話。
她又道:“啊昭,母后問你,你方才真的生氣了嗎?”
我搖了搖頭。
“那你是想嚇唬她?”
我抿了抿唇,依舊沒說話。
嘉儀皇后十分有耐心,揉著我的腦袋:“好孩子…主子樹立威嚴(yán)可不是這樣的?!?p> 我生在冷宮那么多年,還未學(xué)得怎么當(dāng)公主,雖也曉得嘉儀皇后的道理,但是比之王翡的做派,她的做派更能快速讓我不受欺負(fù)。
是以日后雖不在嘉儀皇后面前再那般,私下多是學(xué)著王翡的模樣,兇狠也罷,跋扈也好,那些宮人在背后偷偷說我:“小小年紀(jì)便如此歹毒。”。
也未曾覺得自己做得不對。
直到那一次回冷宮看望我母妃,她對我十分冷淡,也不搭理我。
我給她帶了好些吃的,那笨手笨腳的奴婢不小心掉了食盒的糕點(diǎn),我大發(fā)雷霆,呵斥她:“蠢貨!”
并下令打斷她的手。
那奴婢跪在地上死命磕頭求饒,我轉(zhuǎn)身不理會,卻撞上母妃嘲諷嫌惡的眼神。
“皇家天生的血脈果都如此,好威風(fēng)啊?!?p> 我只望著她,那嘲諷嫌惡的眼神宛如一根針往自己心口驀地的扎了一下。
她道:“你若要耍威風(fēng)到別處去,別在我跟前拿腔作勢?!?p> 說完便轉(zhuǎn)過身去,只留我一個冷漠的背影。
我意識到她并不喜歡這樣的我,雖說她也沒有多喜歡以前的我但也不至于露出這般眼神……
我十分泄氣,落荒而逃,那些日子我已然模糊了怎樣的自己才是對的自己,想起這些日子所作所為實(shí)在無地自容。
正恰痛改前非,嘉儀皇后為我尋來了太傅教我識字開智,父皇發(fā)現(xiàn)我收斂了性子,覺得是太傅的教導(dǎo)有方,賞了他許多東西,太傅感謝之余決定要用他畢生所學(xué)教與我。
作為我的啟蒙太傅,他的確教會了我如何做一個公主,道理懂也懂了,就是太傅教導(dǎo)我長成一個天真善良的小公主,可隨著長大,莫說天真善良了,便是文雅溫柔一樣沾不上,這性子倒是越養(yǎng)越懶散,好在沒歪到哪里去,我自認(rèn)為自己長得非常好~
不知為何宮里人人言我脾氣反復(fù),手段狠辣了點(diǎn)……那嘉儀皇后身邊伺候的小宮女背地里意圖勾引我父皇,我便在她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蛋劃上兩刀以示警告有何過錯?輕易受了后宮嬪妃教唆背叛于我的小太監(jiān),被我一刀砍了腦袋怎叫任性妄為?
我只能嘆他們愚蠢,長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里,仁慈是最害人的東西。
當(dāng)然我也非那睚眥必報的偏激性格,人不犯我,我也好說話得很,可既然她們都說了我也不能讓她們失望。
是以放學(xué)后,我在那條她們必經(jīng)路上攔住了她們。
一輛馬車從小巷幽幽拐出橫擋了在了路中間,被攔了去路的幾個女子瞬間警惕,隨行的丫鬟擠壓著嗓子:“什么人?為何擋道!”
我在車內(nèi)悠悠磕著瓜子,齊行坐在馬車外,聞言倒是側(cè)了一下頭,瞥了她們一眼,有人認(rèn)出了齊行,低聲驚呼:“是公主!”
“四公主安康。”
我聽見了一片行禮聲,以及一個輕柔的女聲:“公主恕罪,那奴才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公主的馬車?!?p> 我方歇了磕瓜子的勁,擦了擦嘴巴,抬手掀簾,微側(cè)著首瞥不遠(yuǎn)處的她們,入目皆佳色,楚腰蠐領(lǐng),風(fēng)姿綽約。
何人瞧了不嘆聲:絕了。
“原是同窗友門?!蔽衣曇羰譁睾停骸翱煨┢鸲Y,既大家都是同窗便不必拘于這些禮數(shù)。”
“謝公主殿下?!?p> 幾人起了禮,卻似乎還有些惴惴不安,也不敢抬頭瞧我。
我便那般盯著她們看,也不說話,盯得幾人越發(fā)心慌。
連那馬兒都不耐煩的從鼻子里嗤氣,那站前方的女子才抬首看我,眉眼清秀帶著些不安。
“公主可是要去何處?”
顯然這不是回宮的路,我抬眼瞧她,她又連道:“這條街出去都是些食肆和戲坊,北街口那邊還有條胡人街,公主若想去玩穆云可為公主推薦?!?p> 這個穆云還以為我只是剛巧路過,可惜了我不是。
“聽著倒是挺有趣,本來我是想去的?!庇謬@息一聲,略為遺憾:“可方才被你們掃了興,這會沒什么興致了?!?p> 穆云連欠身道:“小女們無知,擾公主雅興,還請公主恕罪!”
我從喉嚨里擠出一聲笑:“你抖什么?我又沒說怪罪你們,不知者無罪,再說方才那將突然驚呼嚇到我的是個奴才吧?嗯?”
穆云一驚,瞥了眼趴在地上的丫頭一眼:“是是的,是穆云的丫鬟,那丫頭有些莽撞,還望公主不要與她計較?!?p> 我半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帶上倦意,而后手輕輕一揮:“把那奴才舌頭拔了就是?!?p> 半點(diǎn)是沒聽見那穆云的話,輕飄飄的聲音讓穆云一愣,旁邊的丫頭已在磕頭,恐懼的大喊:“公主饒命啊公主!饒了奴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