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郊山頭染了霜跡,雨絲從窗外躡足而來。
秦宣擱下筆,正要合上窗,忽聽到外頭別人與他那同父異母的弟弟秦祿的談話:“二公子,一醉酒肆來了位美人?!?p> “我明昳閱人無數(shù),什么美人沒見過?”
“聽說是林家來的?!?p> 秦宣動作一滯,有雨絲飄到了臉上。
“哦?來了個妖孽,那本公子倒是有興趣瞧一瞧了?!?p> 秦宣不自覺的眉頭一皺。正要重新持筆,卻覺得心煩氣躁。
他回到江陵已有數(shù)日了。
那天醒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女子的閨閣里。
雕花的桌椅,鵝黃色的床幔,上等的雕花枕頭,精致的胭脂水粉......
他只覺得自己實在糊涂啊糊涂,中了毒氣是反應(yīng)不夠,未能盡快排毒是靈力不足,喝了藥......是定力不堅。
秦宣啊秦宣,枉你以正人君子自居,如今卻睡了別人的閨房。
他一邊痛罵自己,一邊隨手拿起放在床沿的佩劍。
尋思著需要趕緊走勿要饒了人家才是,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被人家救了還占用了人家的閨房,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毀了姑娘名聲。
于是,他尋思了片刻,將隨身不離的佩劍擱在了書桌上,又拾起一旁的毛筆,在宣紙上寫下:
多謝姑娘昨日相助,吾乃秦宣,今將此劍放與你處,日后我必會報答姑娘救命之恩。
于是便奪窗而去。
回到秦家后,面對家父,卻沒有什么好交代的。
秦宣無能,未能完成父親交代之事,甘愿受罰。
他那父親發(fā)鬢皆是雪白,臉色卻陰沉起來。
“你當(dāng)真什么也沒有查到?!?p> “是?!?p> 秦家主胸脯高低起伏,沉默了良久,秦宣還是未等到這座火山的暴發(fā)。
“罷了,你雖然年少有為,卻還是輕浮?;氐綍砍瓡鴶?shù)日,靜心。”
于是,這數(shù)日,他未踏出書房半步。
自愿受罰,果真是心甘情愿。若說絲毫發(fā)現(xiàn)也沒有,那怎么可能呢?那晚,她一匙一匙呈遞上來的苦味,不也是一種解藥。
雖說不是精通醫(yī)術(shù),但是幾味草藥的味道還是嘗得出來的。
又有雨絲飄來,臉上一陣冰涼。
“公子,你已經(jīng)站在這里很久了,要不要進(jìn)去坐坐?”身后為自己打傘的仆人輕輕說道。
秦宣這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陰差陽錯的來到了一醉酒肆前,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還是沉默的盯著酒肆。忽然一方紅紗緩緩地從樓上飄落下來,落在了他的手心。
秦宣愣愣的看著紅紗,又抬頭看了眼樓上,卻正好對上那探頭出來的女子的眼眸。
月眉星眼......
他身子猛的一震,快步走入酒肆,直沖樓上。身后的仆人雖然一臉霧水卻還是緊跟著他。
秦宣一踏上來,便見到那紅裙女子端坐在桌前笑著看他。
“姑娘......”聲音有些顫抖,心有些發(fā)亂,“我們是否見過?”
那女子一挑眉,笑得十分好看:“江陵的公子都是這么會說話的嗎?剛走了一個,現(xiàn)在又來了一個?!?p> 她身側(cè)的兩個丫鬟掩嘴偷笑。
秦宣卻為之一震,腦海里忽然想那聲音——“公子?你受傷了嗎?”
“姑娘?!鼻匦⑽櫰鹈碱^,“前幾日,明州近郊山上,你是否掉了一只繡花鞋?”
她不說話,眼是笑著的,嘴里卻輕輕嘆著氣。
秦宣的心也跟著輕輕一抖,他從胸前掏出一個布包,遞給她。
女子遲疑了一下,雙手接過,發(fā)現(xiàn)那布里包著的正是一雙淺色的繡花鞋,彩色的杜鵑花盛開在淺紅的鞋面上。
忽然失笑:“公子,你一個大男人總帶著這女人的什物在身上做什么?”
秦宣那鐵正的臉飛上一片紅暈,喉結(jié)在喉嚨間滾了又滾:“咳咳......并非姑娘想的那樣,這鞋子一直被我放在房中,只是今日聽聞有......外人入城,我便僥幸?guī)е?,想著或許恰好就是那丟鞋的姑娘?!?p> 桌上小火舔食著茶壺,茶葉沉浮翻滾,霧氣裊裊。
“看樣子公子很確信我就是這鞋子的主人?!?p> “雖是一面之緣,但至今難忘?!?p> “那公子還有什么是自己能夠確信的?”
“*那晚,林家密室,救我的人,亦是姑娘?!?p> 她優(yōu)雅的端起茶壺,往杯里緩緩注入,推至他面前,笑而不語。
“姑娘芳名是否名為妗兒?”
她抬眼,看著他:“那晚你喝的是解骨湯,按理說只需一會便可解毒,可你卻暈睡了。公子是太久沒有睡過一頓好覺了嗎?”
站起身來,緩緩繞過方桌,直逼向他。
“公子一直在苛求自己......緊繃著的弦是會斷的?!?p> 看似繞開了他的話,卻真的回應(yīng)了他內(nèi)心的問題。
“實在是不得已,若無嚴(yán)于律己,又如何擔(dān)得起天下蒼生。”秦宣見她靠近自己,連忙退了一步。她身上的花香淡淡,鉆進(jìn)他的鼻翼。
她又笑了,秋瞳剪水。
“公子說要報恩?妗兒卻等了數(shù)日也不見有人來取劍,以為那人徒手救眾生,歷盡滄桑才肯歸?!?p> 他忽然愣住,心頭一陣絞痛。林素的聲音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秦公子,你可看到了什么?”
秦宣捂住嘴巴猛咳起來,張手一看,上面正有一灘血紅。
他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近在眼前的紅衣女子模糊得令他看得不太真切。耳邊,她的話與林素的話語交織在一起。
“公子,你只道在明州近郊山上是初逢,可于我,那卻是相逢了?!?p> “想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公子莫要自責(zé)。我知你是秦家大公子,年少有為,前途無量,我卻是林胭罷了,正道殊途,你還是不要與我有牽扯的好,如今江陵相逢,見一面便算報恩了。只是公子的劍我未曾拿來,如今且暫且擱在我那里,公子何時想取我便給?!?p> “公子,我芳名林胭,年方十五,及笄之年,家父取字妗兒?!?p> “叫我妗兒便好?!?p> “妗兒......”他喃喃道,胸口疼痛劇烈,竟然吐出一口黑血來。
“秦公子,你可要看清楚了。”林素的話語又飄進(jìn)耳內(nèi),“你看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