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嘩……
一條清澈見底的河上,有一只竹筏,竹筏之上,有一名身披蓑衣斗笠的老漁翁,在緩慢的滑動著雙槳,雙槳帶起的陣陣波浪,一波一波的拍打在竹筏之上。
趙靖便在這極有規(guī)律的聲音中醒來。雖然體內(nèi)的傷還沒完全康復(fù),但卻被老漁翁簡單的處理過,又在這還算讓人安心的環(huán)境中休息了許久,所以他的精神好了許多。
趙靖打量了一下周圍,鋼刀和劍匣都在他身邊,在這竹筏之上,老漁翁身披蓑衣斗笠,年紀看上去也不算太大,四五十歲,滿是裂紋的雙手之上,在時光的沖刷之下,充滿了洗不去的污垢;腰間別著一只酒壺,隨著他搖槳的動作,一擺一擺;令趙靖印象最深刻的,還是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只田螺,不知怎么的,趙靖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了它。
在趙靖身后,有一支竹竿,竹竿之上,停著兩只魚鷹,不時地打量著河底的魚,一有機會,便直插入水中,每次都能叼起一只不大不小的魚兒,而后放入一旁的魚簍之中。有時魚鷹嘴饞,也會偷吃,老漁翁也是放任不管。
當趙靖直勾勾的盯著老漁翁脖間的田螺之時,老漁翁也在看著趙靖,他將田螺摘了下來,遞給趙靖,說道:“喜歡?拿去!”聲音很洪亮,中氣十足,做事也十分爽利。
趙靖漲紅了臉,喏囁著擺手。
老漁翁卻是大方道:“爽利點!”
趙靖只好收下。
“老伯,是您……”
“不是我,是它們?!崩蠞O翁指著一對魚鷹道:“它們下水捉魚時,發(fā)現(xiàn)了你?!?p> “那還是要謝謝您!”
老漁翁只是隨意的擺了擺手。
“讀書人?”
“算是吧!”
老漁翁點點頭道:“餓了嗎?”
趙靖也摸清了老漁翁的脾性,說道:“有點兒?!?p> 不止是有點兒,他被那刺客追殺了大半個月,根本不來及好好休息,更別說找東西填肚子了。
老漁翁從懷中掏出一個白面饅頭,遞給趙靖。說是白面,卻被老漁翁手上的污垢染上了一層黑色,又被雙槳打起的河水浸泡過,所以看起來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
但趙靖沒有嫌棄,接了過來,幾口便吞了下去。那樣子,說他是個叫花子都有人信,哪里還有半點讀書人的模樣。
畢竟在他八歲之前,可吃不到這種好東西。
老漁翁布滿皺紋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他摘下腰間的葫蘆,咕嚕嚕灌了幾口,又遞給趙靖:“整一口?”
趙靖接過葫蘆,晃悠了一下,發(fā)現(xiàn)只有半壺,便又將葫蘆推了回去:“不多了?!?p> “還有半壺哩!”
趙靖便喝了一口,酒一入口,便有一陣清香傳來,而后胸間一陣火辣辣,之后更是回味無窮,滋味十分美妙,似乎連氣血都活絡(luò)了許多。趙靖下意識的又喝了一口,才后知后覺的將葫蘆還給老漁翁。
老漁翁卻是哈哈一笑。
趙靖問道:“老伯,我睡了幾天?”
“三天!”
“您有沒有見過另外的人?”
“沒有!”
趙靖心中頓時一松,而后又道:“老伯,等靠了岸,您便將我放下吧!”
“你傷成這樣,能去哪兒?”
“那也不能連累了您。”
老漁翁一笑置之。
又蹲下身去,繼續(xù)擺弄雙槳去了。
而就在這時,一柄烏黑的匕首,再次浮現(xiàn)出來,刺向了老漁翁的后背。
先殺老漁翁,再殺趙靖,這也是刺客不得已的選擇。
那日將趙靖刺傷之后,卻不見了趙靖的蹤影,一連三日,都沒有趙靖的氣息,仿佛趙靖就沒有出現(xiàn)過一般。這根本不合常理,刺客也一度以為趙靖也死了,但她找遍了河底,都沒有找到趙靖的尸體。
所以,她便順著這條河搜索下來。
直到半日之前,她才找到了這只竹筏,以及昏迷的趙靖。
這讓刺客立即警覺起來,趙靖一直飄蕩在這只竹筏之上,但她竟然感覺不到趙靖的氣息,顯然是一些不為人知的存在,掩蓋了趙靖的氣息。
刺客很快便把目標鎖定在老漁翁身上,但觀察了半日之后,她并未發(fā)覺老漁翁有什么令人值得懷疑的地方,但出于刺客的警覺,她還是決定先出手干掉老漁翁。
當刺客動手的時候,趙靖便發(fā)現(xiàn)了她,一伸手,便將鋼刀握在手中,趙靖將鋼刀往虛空某處一擲,只要再進數(shù)寸,便能立即要了刺客的命。
但刺客卻沒有立即回防,匕首繼續(xù)向老漁翁刺去,當她發(fā)現(xiàn)老漁翁似乎真的一無所知之后,這才將匕首往后一撥,將鋼刀擋了回來,而她的身形,也在下一刻消失不見。
但她卻在竹筏之上留下了血跡,鋼刀被擋了回來,勁氣卻刺傷了她。
趙靖將鋼刀撿回來,看著一直無動于衷的老漁翁,若有所思。
…………
竹筏又在河上漂流了半日,趙靖這才見到了人煙。
到了一座小村落之后,竹筏終于停了下來。
老漁翁指著那個村子道:“我的家!”
又看著趙靖道:“進去坐坐?”
趙靖沉吟了一下,沒有拒絕。
老漁翁將竹筏綁在岸邊樹樁之上,提起魚簍,拄著竹竿,也不管那對魚鷹,就往村子里走去。
趙靖便跟在老漁翁身后,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周圍的景色。
這個村莊看起來并不富裕,甚至還有人住著破敗的茅舍,但有四樣事物,還是吸引住了趙靖。
一是這個村子雖然破敗,但是很整潔。
二是村子前有一顆巨大的杏樹,有多大呢,趙靖只知道她將整個村子都遮在了樹蔭中。
三是這個村子很歡樂。
村子前,有幾個小孩,用竹篾圈成一個圈,綁在竹竿上,跑到屋舍下面,網(wǎng)了些蛛網(wǎng),到處追趕著蜻蜓;一些老人,便坐在杏樹根上,一邊吹噓著自己年輕的過往,一邊看著小孩追逐打鬧;年輕一些的,便在樹下?lián)熘蓾男庸?,拿去釀酒?p> 四是杏樹下有間茅屋,茅屋前的門檻上,坐著一個老婆婆。老婆婆一直望著村口的方向,就像那棵杏樹一般,一直在庇護著這個村莊。她臉上帶著笑意,陽光透過杏葉,照耀在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自然的美。老婆婆看到趙靖之后,臉上笑意更甚,輕聲說道:“公子回來了?。 ?p> 眾人聽聞,并不真切,只當老婆婆在喃呢。
趙靖卻覺得那聲音穿透了萬古,一絲熟悉感傳上心頭,他不由得道:“回來了?!?p> 老婆婆笑著招呼趙靖過去,從身后掏出一捧杏子餅,遞給他:“公子最愛吃杏果,但是公子來的不是時候,就吃些杏子餅吧!”
趙靖接過來,拿了一個杏子餅放入口中,松軟濃香,入口即化,讓人回味無窮。
“好吃!”
老婆婆將雙手合起,放在膝蓋上,也只是笑,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也許是回到了家的緣故,老漁翁的話也多了起來,他指著這顆參天杏樹道:“這顆杏樹,從我記事起,便是這個模樣了。村子因之得名杏花村,一村的人,也指著它吃,春天撿杏花,夏天撿生澀的杏果,都用來釀酒,便能給村子里帶來很大一筆收支。到了秋天,成熟的杏子更是美味,可舍不得賣給外人了。吃不了的,便用來做杏子餅,還能存上好久。”
“村子里的人并不多,有這些,也就夠了。這棵杏樹,說是杏花村的守護神也不為過?!?p> 趙靖點點頭,老漁翁的葫蘆里,便有杏花酒,他喝過,確實不錯。
老漁翁又說道:“樹下坐著的杏花婆婆,在我記憶中就沒變過,連名字也是從前輩們口里聽說的。杏花婆婆對誰都很好,最喜歡做杏子餅,然后拿給后生們吃,在杏花村里長大的孩子,都是吃著這杏子餅長大的。成年之后,也用這杏子餅來賺錢養(yǎng)家,對此杏花婆婆也不在意。可惜啊,婆婆年紀大了,腦子也出了問題,如果她說了什么,你別在意?!?p> 趙靖頓時臉色尷尬,隨著老漁翁走了。半晌之后,趙靖又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杏花婆婆也在看著他,還是一臉笑意,他心中想著老漁翁之前所說的話,也不知是對是錯,因為他分明從杏花婆婆的眼里,看到了那真摯的情感。
但是,他不曾見過杏花婆婆呀!
趙靖甩了甩頭,追上了老漁翁的步伐。村子里的人見來了新面孔,也紛紛張望過來,見老漁翁在一旁,也就不多說什么。
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見了老漁翁之后,問道:“老石,又去打魚了?”
老漁翁停下腳步,笑著道:“是呀!”
“打了多少?”
“不多,五條!”
“那也不少了,看來,那魚鷹也通人性,還知道嘴下留情!”
老頭們一陣哄笑。
老石總愛出去打魚,總帶著魚鷹,但卻不像別人一樣,給魚鷹脖子上下套子,所以老石打到的魚,基本都下了鷹肚,老頭們總愛用這個來笑話他,說他的魚鷹比他活的還自在。
老石也只是笑。
那老頭指著趙靖道:“這是哪家的俊后生?”
老石道:“讀書人!”
“你親戚?”
“不是!”
“那你得意個鬼!”
老頭們又笑了起來。
老石笑笑不說話,便帶著趙靖離開了。
當走過一家破敗院子時,老石道:“你別看杏花村如今沒落成這樣,早些年,也是出過有錢人的。百年前,這家,當時在方圓百里之內(nèi),都算是首富,可惜兒子做了和尚,便沒落下去了?!?p> “也許是做了和尚之后,不染凡塵,六根清凈,百年過后,那人竟還沒死,前些年,又回到了杏花村,帶走了一個后生。還有這家,本是個富裕的,只是家里遭了難,一家人除了一個小閨女被抱走之外,都死了?!?p> 說到這里,老石似乎非常感慨:“那是個頂可愛的閨女,也不嫌棄咱,咱還抱過她呢?!?p> 趙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當來到一座竹屋之前時,老石停了下來,說道:“到了?!?p> 便領(lǐng)著趙靖走了進去。
竹屋之內(nèi),有竹桌,竹椅,竹凳,竹杯,竹碗,老石似乎非常喜歡竹子,連屋外都有一小片竹林。
趙靖打量著說道:“我先生說過,竹子是萬物中最有氣節(jié)的東西,笑傲冬雪,清雅脫俗,還不盛氣凌人?!?p> 老石卻是擺擺手說道:“我一個糟老頭子哪里懂這么多,我之所以喜歡竹子,也只是覺得竹筍極好,看著它們一茬一茬的竄出來,仿佛時間都能重來一般。更重要的是,竹筍好吃。”
趙靖也不覺尷尬,說道:“竹筍是好吃?!?p> “可惜現(xiàn)在過了竹筍冒頭的時節(jié),要不然倒是可以讓你嘗嘗。不過,我還存有一些竹筍干,雖然沒有那股子鮮味,但也能吃?!闭f著便找來竹筍干,用水燜在鍋里。
趙靖也不閑著,生火,燒水,又洗了一些竹子做的碗筷。
老石問他:“會殺魚嗎?”
趙靖點點頭,從魚簍里取出一條魚,拿來菜刀,從去鱗片,到劃開魚肚子,取內(nèi)臟,去魚鰓,一氣呵成。
老石點點頭,又讓趙靖殺了一條。
自己拿來稻米,煮了飯。
又取了些酸菜出來,把魚肉切成片,魚骨剁成塊,腌制之后,下鍋用大火炸到金黃,加入酸菜、水、鹽、醋、姜,又加了花椒提味兒,出鍋后又撒上蒜蓉,一道鮮美的酸菜魚便做好了。
趙靖將酸菜魚端上桌,直咽口水。
這時候,竹筍干也發(fā)好了,老石也不知從哪兒招來的豬肉條,切了一些瘦肉,先用豬油將辣椒炸香,再把肉倒進滾燙的油中,放入竹筍干、姜、鹽、大蒜,又是一道美味。
這頓飯,趙靖吃的極為暢快。
老石看著趙靖笑道:“我不愿意跟你們讀書人打交道,不過,你還算對我的脾性?!?p> 趙靖說道:“老伯對讀書人有偏見?”
老石點點頭,眼中浮現(xiàn)出追憶之色,咂了咂嘴,他說道:“你別看老石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早些年間,咱也算是村里的俊小伙,還有旁村的媒人來提親哩!可那時候咱憨厚,就稀罕村里最美的姑娘,可她喜歡村子里那個讀書人,還有了婚約。用你們讀書人的話來說,那叫什么來著?”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對,就是這個理!如果他們真走到一起也好,可恨的是那家伙,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等當了官,就不認賬了,還和別的姑娘成了親。那姑娘想不開,一頭扎進了村口那條河里,等打撈上來,就成了一具尸體了。那姑娘跳河的前一天,咱還去找過她,勸她看開一點,當時她的精神還挺好,還給了我這個?!闭f著,老石從懷里掏出一個秀氣的荷包。
老石對自己的穿著并不上心,但對這個荷包,卻很是珍惜,麻布包了一層又一層。
趙靖本不想打擊他,但想了想還是說道:“也許那位姑娘給你這個,沒別的意思,算是當作你安慰她的答謝。又或者,她給你這個,只是覺得要給的那個人既然都不在了,那就給誰都無妨了。大概,是你多想了?!?p> “或許吧!但她既然給了咱這個,咱就當她是咱老石的媳婦兒,媳婦兒被人給害死了,你說咱老石應(yīng)不應(yīng)該去討個說法?”
趙靖本來想說的是:人家姑娘給了你荷包,即便真有那個意思,也還算不上是你的媳婦兒。但話道嘴邊卻變成了:“應(yīng)該!”
老石又道:“可講道理那是你們讀書人的本事,咱講不過??!”
“我陪你去!”
“真的?”
“走著?”
“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