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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龍年代

第十八章 即路

巨龍年代 范截 3007 2019-09-16 12:51:00

  天候炎熱,雙日高懸??崾钸B連,萬里無云。

  自希蘭度啟程離開百犬部落,已過去四天。之前那場雨是真的嗎?他心想。重重森林好似沒有盡頭一般,稍有不慎就會迷失其中。

  這里已遠離圣峰,甚至離開了百犬部落的屬地,希蘭度或許曾在年少時走過這片林地,但現(xiàn)在早已忘記路途,只能沿著長子河岸前進。他時常思考,自己的家到底在哪里,那個已被龍之國毀滅、不存于世的家鄉(xiāng)……沿著這條河走下去,就能回去嗎?

  每當驕陽漸落,雙月接替在空中照耀,希蘭度便會找一棵大樹,爬到高處,找個合適的杈窩躺下休息。只是一旦閉上眼睛,腦海中就忍不住浮現(xiàn)出那些深痛的回憶。

  雙翼馭空,惡火焚地。曾經(jīng)他發(fā)誓要守護的祭壇,被沖天的烈焰所團團包圍。還有瑞安尼亞人的身影,那四個旨在圣峰的密探……想到他們曾經(jīng)反復密謀,相互議論著如何應對可能存在的圣峰守衛(wèi),希蘭度就感到強烈的懊悔,倘若自己能再小心謹慎……這之中尤其是克萊蒙蒂娜,她的身姿、嗓音、多變的手段和乖戾的性格,留下深深印象在他心頭久久揮之不去……不過,在無數(shù)回憶中,最令他難以釋懷的,還是阿比蓋爾,如何在他的懷中漸漸地消逝……

  濕毛狗顯然就沒有胡思亂想的習慣,它很會爬樹,動作伶俐迅速就像豹子,三兩下爬到比希蘭度更高的樹梢,然后趴下來,四肢攤開在樹枝兩側(cè)垂下,伸出舌頭,兩眼一閉,一動不動,活似癱瘓。無論林中傳來什么尖銳詭秘的動靜,都無法將它吵醒。

  希蘭度不能像動物那樣毫無心事,在白天趕路的時候,他一直找事做來轉(zhuǎn)移注意力。不停地采摘珍稀草藥,收集森林特產(chǎn),捕獵河中游魚,濕毛狗背上的包裹越來越重。

  它看起來是條不折不扣的懶狗,可又有幾分奇異。

  希蘭度每次回頭看,都能看見它懶洋洋地靠在某棵大樹的樹根下,瞇著眼享受,看起來很快就要掉隊,但實際上總能緊緊跟隨。而當希蘭度自己打算坐在樹下休息時,濕毛狗便竄到他前面去,向后揮舞爪子,示意他趕快跟上。

  它甚至會耍把戲……能高高翹起后腿,用前爪騰挪前進,活似會走路的蘿卜;或者在地上翻滾,露出肚皮,四肢晃來晃去,咧嘴吐出舌頭討巧,緩解希蘭度的陰郁。

  可有些心里話,不能和一條狗分享,他內(nèi)心中缺失的一部分,動物不能補全。

  他想和人說話,路上也確實遇到過一些其他人。但就像大部分山民一樣,他們恪守警惕的行事準則,從不和陌生人談話,一點也不想和親緣氏族以外的人打交道。

  他們有的來河邊取水,有的是洗衣服,有的是撿拾螃蟹和走步蝦,一見到希蘭度靠近就遠遠退避,絲毫不給他打招呼的機會。

  又走了一段時間后,連這些人影都罕見了。

  已經(jīng)進入了龍之國的勢力范圍嗎?他琢磨著。但應該還有數(shù)天路程才對。

  龍之國的擴張也像惡龍本身一樣,貪婪毫無止境……不。希蘭度轉(zhuǎn)念一想,不一樣。

  沒錯,龍確實需要廣闊的領(lǐng)地,而且越大越好。但在這過程中,龍會遇上其他的同類,它們會發(fā)起沖突,以撕咬和噴火來確立界限。

  可是在這,誰來與龍之國競爭呢?不知什么時候,龍之國已變得無可匹敵,從部落崛起為王朝,肆無忌憚地制定規(guī)則,扭曲部落之間延續(xù)數(shù)百年的傳統(tǒng)秩序,向曾經(jīng)的盟友與鄰居宣戰(zhàn)。當龍之國帶著軍隊迫近村莊與集鎮(zhèn)時,人們還天真地和他們重申條令與約定。

  眼下,只有深入瑞安尼亞,才能知道這群人如何崛起,有什么出色的人物,怎樣組織國家和軍隊,依靠什么作戰(zhàn),有什么軟肋和弊病。是的,再強大的猛獸也有自己的弱點。阿斯拉格齒虎恐懼火焰,大象會因劇烈的吵鬧聲發(fā)狂,河馬離開水太久就會痛苦難耐,角鷹獸體格強健,連龍都不怕,可一到晚上什么都看不見……

  正在希蘭度沉思時,濕毛狗汪汪叫起來,他以為它找到了食物,或者要去水里乘涼,結(jié)果狗卻是往前一溜小跑,竄進河岸右側(cè)的密林當中。

  希蘭度趕緊跟上。狗一聲不響,輕快穿過斑駁投下的樹影,躲在一棵超過十丈高的瘦松旁邊。希蘭度敏銳地聽到一陣踩踏樹葉的聲音,眼瞧著一個山民提著棍子,慌不擇路地在密林里踩出一條道來,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

  山民沿途踢開攔路的藤蔓和荊棘,拼命擠過灌木叢,身上多有被樹枝劃出來的輕微刮擦,梳著金色辮子,身形寬大,年齡大約三十代前半,部落民中能活到這個年紀的,大半都飽經(jīng)風霜、看淡兇險,很難想象什么東西能嚇到他。

  不過多時,那威嚇的根源便闖了出來,將一叢過季的雛菊踩得支離破碎。

  那是個瑞安尼亞人。

  極度狼狽,兩腳沾滿泥漿,皮綁腿幾乎斷裂,只用麻繩維系著存在感,整件皮甲背心已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頭發(fā)蓬亂,滿臉污垢,看不清原來的相貌,只有那一頭褐色長發(fā)標志他的出身。

  “停下……停!”他用沙啞的聲音叫嚷,聲調(diào)奇怪,但希蘭度能聽得懂。

  山民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停下的意思,兀自跑著,但終究是失了力氣,險些跌倒,連忙扶著一棵堅固的灰鐵木停下,握緊手里的木棍,警惕地看著對方。

  希蘭度對這瑞安尼亞人的身份有點想法,他懷疑對方屬于之前乘船北進的那支偵察隊,裝備和落魄情況都很接近。

  而山民則特別普通,臉上沒有刻意繪出圖騰花紋,裝束簡陋樸實,可能屬于任何一個山上部落。按理說,如果出身于較大的氏族,定然會用刺青顏料來標明身份部屬,除非來自某個不起眼的弱勢部族,或者家園已被毀滅……

  “水,渴死啦,水……”瑞安尼亞人把劍從皮袋上的鞘里抽出來,丟到背后幾棵蕨類植物中,然后攤開雙手,表示全無惡意,然后竟夸張地跪在地上,向山民哀求著。龍之國國民在山上人面前一貫以“文明人”自居,態(tài)度傲慢毋庸多言,出現(xiàn)這樣的卑微姿態(tài)實在太過罕見。

  山民背著個鼓鼓囊囊的皮縫包,腰間掛個用牛胃做的水袋,瑞安尼亞人渴切地盯著看,那眼神不像是做戲。

  “求,求……”他只能用最簡單的詞匯表達自己的意思。

  沉寂,還是沉寂。眼見過了好久,山民都沒有施以援手的意思,瑞安尼亞人的眼神逐漸變得絕望,整個人一點點垮塌下去。

  希蘭度剛想現(xiàn)身,山民就忽然動了。

  也許是某種惻隱之心在起作用,山民解下腰間的水袋,緩緩朝對方走去,瑞安尼亞人抬頭見到,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這一幕令希蘭度感到某種異樣的情感,那是……欣慰?他忽然產(chǎn)生了某種想法,也許,沖突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人們能互相——

  未等山民和士兵相互靠近,從他們來的方向,樹叢中又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山民感到強烈的不安,迅速往后退去,將棍子重新握好,嘴里發(fā)出示威的叫嚷。

  “別擔心,別擔心!”瑞安尼亞人連忙站起來。

  而穿過樹叢追來的,是更多的瑞安尼亞步兵。其中一人像是他們中的領(lǐng)袖,戴著尖頂盔,披著流蘇樣的黑色緞帶,但不如希蘭度曾經(jīng)見過的、營地里的那個軍官一樣裝備精良,理應是小隊長之類的角色。

  他見到眼前局勢,立即用瑞安尼亞語發(fā)號施令,幾個士兵一擁而上,準備將山民拿住。

  其中一名士兵的狀況特別差,雖然硬著頭皮沖在前面,但氣色極差,皮膚上長著大大小小的紅色丘疹,皮膚蒼白,一只眼睛被會蠕動的翳擋住。

  希蘭度心里有數(shù),這是喝了受污染的水源導致寄生蟲上身。山林里并不缺少水,缺少的是凈水。部落民都知道外面的生水有問題,確立長期駐地后會設(shè)法鑿井,而外來人只見泉水清澈,便信任有加。

  山民也看出這人情況不好,揮舞棍子自衛(wèi)性地亂揮,著重朝他一棍敲去,果然他躲閃不及,腦袋上挨了一擊,當即往后跌倒。

  他的同伴們見了,更是憤怒,咆哮著一劍向山民砍去,正砍中他握棍的右臂,銅劍鋒銳,鮮血飛濺,潑灑在地上。

  “啊——”

  山里人疼得抓不住棍子,另一個人立即把棍子搶走,幾個人欺近身前,把山民按倒在地。之前被打倒的那位也被伙伴扶起來。

  這群人的隊長說了個簡單的瑞安尼亞詞匯,一個士兵立馬拿劍搭在山民的脖子上,準備處決。

  希蘭度皺眉,打算招呼濕毛狗一起上。

  可此時,一陣激烈的叫嚷傳來,阻止了希蘭度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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