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趙兩軍正激戰(zhàn)在一起,兩邊人數(shù)勢均力敵,但燕軍略有不敵。李慶觀察燕軍士兵都是勇猛無比,可就是站不住,過一會兒便后退幾步。再看一會兒,他看出燕軍敗退的原因,每隔一小會兒,燕軍的陣中便會有土屑從天而降,燕軍士兵被土屑迷眼,只能后退。李慶看向趙軍陣中,并無異常,只是在進行正常的敵退我進,再向后看,發(fā)現(xiàn)了門道,趙軍戰(zhàn)陣的后方擺著兩部拋車,每部拋車都有一個架子,架子上面安著一根木樁,木樁前段翹得老高,上面系著一根很粗的繩子,后端有個大斗,士兵往里面裝土塊兒,大斗裝滿后,前端有士兵拼命向下拉動繩子,斗中的土塊兒借助杠桿的力量被拋射出去,砸向燕軍陣地。燕軍之所以在士氣高昂、人數(shù)均衡的情況下節(jié)節(jié)敗退,就是因為受到了拋車的攻擊。
李慶心中有些瞧不起趙軍指揮官,一般情況中,拋車應用石塊攻擊,這支趙軍居然只準備了土塊兒,如果換做石塊兒,燕軍早就被擊潰了。但就是這樣,趙軍也逐漸掌握了戰(zhàn)場上的主動。
李慶暗暗著急,要想扭轉(zhuǎn)戰(zhàn)局,必須先想辦法毀掉拋車。他知道燕軍已經(jīng)分不出人來偷襲,便決定自己來干,看了一小會兒,心中有了一個主意,他騎上馬向趙軍后方繞去,一邊狂奔一邊心中暗暗念叨:“千萬不要有人射冷箭?!边@念叨還真管用,趙軍與燕軍激戰(zhàn)正酣,雖有優(yōu)勢,可陣中始終沒有人騰出手來向他射箭。
李慶終于奔到趙軍后方,趙軍戰(zhàn)陣無人管他,拋車邊上卻有守衛(wèi),他不敢再靠近,看準時機,翻身下馬,取下弓來,張弓搭箭,一箭向其中一部拋車射去。那部拋車正在發(fā)射土塊兒,士兵猛拉繩子,繩子繃得僵直,李慶的這一箭正好在此時射中了繩子的上端,啪的一聲,繩子斷裂,土塊兒沒有發(fā)射出去。
李慶見一箭得手,非常高興,騎上馬又繞到另一邊,如法炮制,又一箭射斷了另一部拋車的繩子,兩部拋車繩子皆斷,再也不能發(fā)射土塊兒。李慶騎上馬一溜煙兒的奔離了戰(zhàn)場,他干得迅捷,只一瞬間便完成了毀車的計劃,拋車守衛(wèi)竟都沒有反應過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溜掉。
燕軍沒有了拋車的威脅,逐漸穩(wěn)下陣來,趙軍指揮官見已無優(yōu)勢,只得鳴金收兵,兩軍緩緩脫離了接觸,各自回營。
李慶逃回馬車邊上,倩兒見他表情古怪,忙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李慶告訴她自己射斷了兩部拋車的繩子,樂得她咯咯直笑,笑累了才說:“哥,我教你射活物,誰知你用在射拋車上了,倒真難得。”
李慶不好意思的說:“也就是現(xiàn)在我能射中,若早個幾天,你還沒有教我,我肯定射不中?!?p> 倩兒得意的說:“那是當然了,也不看看誰教的,名師~”說到一半突然不說了。
李慶問:“名師什么?”
倩兒臉一紅,推開他說:“你別問了?!?p> 劉小妹看到兩人扭扭捏捏,明白過來,唉了一聲。
倩兒湊到她跟前問:“嬸嬸,你唉什么?”
劉小妹壞笑著說:“等我見了老賀一定要問問他,拜師和娶妻起不起沖突。”
倩兒被她說中心事,怪嗔一聲:“嬸嬸,你太壞了!”
李慶已經(jīng)聽明白,裝作不明白的樣子問:“你們在說什么?”
倩兒不接話,跳進馬車里,劉小妹一把推開他說:“快趕車去?!?p> 李慶跳上馬車,正要揮動馬鞭,就聽遠處有人喊:“前面趕路的,勞煩停一停?!?p> 李慶回頭一望,見是兩名騎著馬穿著藍衣的士兵,知道是燕軍,便沒有揮鞭,兩人奔近,一人拱手問:“請問剛剛是公子相助毀了趙軍的拋車嗎?”
李慶點頭說:“是我干的,我是燕國人,戰(zhàn)場之上自然要幫助本國?!?p> 兩人臉上都露出喜色說:“太好了,我家將軍想當面感謝公子,還請公子到軍營中一敘?!?p> 李慶面露難色說:“若只是我自己倒也好說,只是馬車之中還有女眷?!?p> 那人說:“這個不難,我家將軍自然一并以禮待之,不瞞公子,將軍共派出十人出來尋找您,找到的有重賞,我二人能有幸遇到也是立了一功?!?p> 李慶不好再推脫,忙隔著門簾問劉小妹:“嬸嬸?將軍如此真心相請,我們便去軍營走一遭吧?”
稍過片刻,就聽倩兒在車內(nèi)說:“既是如此,我們便隨兩位軍爺前去?!?p> 兩人大喜,前頭帶路,畢恭畢敬的引李慶來到軍營。兩人進大帳稟報,過不多時,燕國將軍率眾將校出帳迎接,那將軍看上去只有二十幾歲的年紀,中等身材,一身的貴氣。李慶心中贊嘆不已,不由心生好感。
李慶正欲下拜,被他一把扶住說:“今日兩軍陣前,蒙壯士相助,我大營上下均感大德,怎能讓你拜我?應該我拜你才是?!闭f著竟要下拜。
李慶慌忙扶住說:“我是燕國子民,本就是想來投軍,能報效燕軍榮幸之至,怎敢圖將軍謝我?”
將軍哈哈大笑,要請李慶入帳,突然看到他身后還停著一駕馬車,忙問李慶:“車上可還有別人?”
李慶不好意思的說:“不瞞將軍,車上是家中女眷,一個是我嬸嬸,另外兩個是我的妹妹?!?p> 將軍說:“軍營之中那顧得了男女之防,也請一并請下,我欲當面拜謝?!?p> 李慶正在為難,就聽劉小妹說:“慶兒,將軍對你如此禮重,我們豈能因一些迂腐的禮防而壞他的好意?”李慶回頭一看,劉小妹已掀開車簾,攬著晴兒走下車來,倩兒低頭跟在后面。
那將軍上前說:“今日得見壯士長輩,當真~~~是你?”他話說到一半突然轉(zhuǎn)開,顯然認識劉小妹。
劉小妹見了他也是一驚,忙拉著晴兒跪下磕頭說:“太子殿下,賤婦不知是您在此,失禮了?!?p> 李慶愕然,原來燕軍的這位將軍竟然是當今燕國太子姬丹,也忙跪拜太子,倩兒無可奈何,雖不情愿,也只得跟著李慶跪拜。
姬丹扶起李慶,對劉小妹說:“快進帳中說話?!闭f完拉著李慶進了帳,劉小妹三人站起跟了進去。
姬丹請四人坐下,問劉小妹:“你們怎么會在這里?我派賀將軍去聯(lián)絡代郡鄒將軍,怎么許久不見回來?”
劉小妹嘆了口氣說:“燕趙打仗,老賀被趙國扣下了?!?p> 姬丹關(guān)切的說:“可有危險?我聽說賀將軍是鄒將軍的妻弟,難道竟保不住他?”
李慶說:“我姑父只是代郡副將,上面還有郡守,趙王要跟燕國開戰(zhàn),郡守要抓我叔叔,我姑父也攔不住啊?!?p> 姬丹拍手說:“這可如何是好?早知就不該派賀將軍去代郡。”
李慶說:“殿下切勿著急,我叔叔尚無危險,我與他一同去的代郡,我能平安回來,可見趙國并沒有為難他?!?p> 姬丹問:“那你和賀夫人怎么能一起出現(xiàn)在這里?!?p> 李慶心想賀歡投趙的事肯定捂不住,索性和盤托出說:“我叔叔答應留在趙國,他們便沒有為難他,我回來是來接嬸嬸和妹妹的。”
姬丹聽了臉色一變,隨即恢復常色,帳中諸將一片嘩然,一人出列說:“殿下,賀歡投敵叛國,天幸他的家眷落在我們手中,不能輕易放過?!薄皩?,不能輕易放過,應將他們都抓起來。”帳中一片附和之聲。
姬丹等眾人消停,問李慶:“你叔叔投趙叛國,你可有什么要辯解的?”
李慶平靜的說:“我叔叔是被您派他去做信使,他冒險赴代郡本意是為了燕趙修好,共同抗秦。誰能想到趙國會突然對燕國開戰(zhàn)?我叔叔若不留下,一旦被殺,燕趙便又結(jié)下深仇,修復關(guān)系只會更難,他是忍辱負重,沒有叛國。”
一人喝道:“胡說,這都不算叛國,那什么才算叛國?”
李慶絲毫不懼,說道:“代郡鄒水將軍主張對燕修好,燕趙邊境這些年才得以安寧,我叔叔被代郡郡守說成是奸細,如果坐實,鄒將軍被牽連,那時趙國還會有誰能來維系這份和平?”
那人怒斥:“現(xiàn)在不還是打了起來,你知道嗎?今日與我們對陣的趙軍將領(lǐng),便是鄒水?!?p> 李慶朗聲說:“我說今天你們怎么還能全身而退?原來全拜鄒將軍所賜。”
他正說著,有士兵走到那人跟前說了幾句悄悄話,那人聽了一驚,緩緩踱到倩兒身前,歪頭看她,突然喝道:“你是誰?抬起頭來!”
倩兒一直擔心被人認出,此刻被人叫破,心里反倒踏實下來,抬起頭來笑著說:“我叫鄒倩,鄒水是我爹爹,今日要不是他手下留情,你們肯定要吃大敗仗?!?p> 那人說:“你這是什么話?今日能夠回營,全靠太子殿下指揮得當,還有~”他本來想說還有李慶毀掉拋車,話到嘴邊突然想起李慶已是叛將家屬,一時說不下去。
倩兒冷笑說:“慶哥跟我說過,今日燕軍作戰(zhàn)不利全因趙軍有拋車,拋車不斷拋來土屑,燕軍被土迷得睜不開眼,所以不斷后退??赡阌袥]有想過,土屑只會讓人迷眼,若拋過來的是石塊會怎樣?我爹對燕軍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p> 眾將聽了議論紛紛,倩兒等他們安靜一些接著說:“慶哥去毀壞拋車時,趙軍一直沒有射他冷箭,他才得以成事。我爹自己就是神箭手,那時會想不到射箭?況且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就算自己不出手,怎會不另安排他人?他是不想安排,他還在為燕趙修好做著最后的努力。”
那人被倩兒說得啞口無言,劉小妹見帳中無人說話,忙說:“太子殿下,我夫君投趙,雖在情理之中,畢竟是對國家不忠,我們這些人如何發(fā)落,還請殿下定奪?!?p> 姬丹心慌意亂,想了片刻說:“明日與趙軍還要約戰(zhàn),到時陣前你們先投過去吧?!?p> 李慶說:“殿下英明,不過只讓我的嬸嬸和妹妹們回去吧,我不想投過去,我想留在燕軍效力?!?p> 姬丹眼睛一亮問:“此言當真?”
李慶說:“鄒姑娘和我叔叔本就是趙國人,我嬸嬸和妹妹去投趙國無可厚非,我從小在燕國長大,當然要為燕國效力。我本來就是要送她們?nèi)ペw國再回燕國投軍的,既然鄒將軍就在附近,我便偷個懶省些力氣吧?!闭f完對著劉小妹長揖到地說:“嬸嬸,我留在燕國了,您和妹妹保重?!?p> 劉小妹點頭說:“盼你在軍中平安?!闭f完出帳。
李慶又對倩兒一揖說:“你父親就在左近,你明日便去找他吧?!?p> 倩兒臉色青白不定,一雙俏眼中閃動著淚花,她緊咬嘴唇,不再說話,轉(zhuǎn)身跟了出去。
李慶心中若有所失,只覺得有什么重要的東西離自己遠去,他想抓卻怎么也抓不住。
姬丹拍掌說:“李慶,你在趙國軍中明明有助力,卻棄之不用一心報燕,這份愛國熱忱我記下了,你武藝高強,若真心歸我,我定會重用,但初來乍到,只能先從百將做起,日后立功我定不吝封賞。你是大丈夫,志在天下,報效國家和兒女情長只能先顧一頭,這姑娘對你有情,你二人總有機會重逢?!?p> 李慶定下心來,當晚換上了燕軍將領(lǐng)的服飾。百將一職統(tǒng)御百人,他乍一投軍便授予該職已然不低,心中自是感念姬丹的看重,只是想到明日便要與趙軍對陣,心中有些麻亂,不知到時該如何抉擇。他來到劉小妹的帳外,見里面亮著燈,便問:“嬸嬸,倩兒睡下沒有?”
里面突然熄了燈,就聽劉小妹說:“我們都要歇息了,有什么話明日再說吧。”
李慶自討了個沒趣,悻悻的回到帳中,這一夜竟然無眠,第二日一早便又來找倩兒,卻發(fā)現(xiàn)帳中只有劉小妹和晴兒,她不知去了哪里。他忙問嬸嬸,劉小妹淡淡的說:“昨夜回來后她便一直在哭,今日一早便躲了出去,你別再找她,待會兒陣前她自會出現(xiàn),你不要她了,她還能不要父親?”
李慶悵然所失,在劉小妹帳中用過早飯,就聽姬丹召集全軍出營列陣,便騎上馬,來到陣前。他剛?cè)诬娐?,還沒有安排自己的部屬,只能循著將軍大旗找到姬丹,列在他的身后。半個時辰的功夫,燕軍列陣完畢,姬丹一聲令下,全軍出動,又來到昨日與趙軍接仗的地方。
昨日是趙軍給燕軍下的戰(zhàn)書,今日改成了燕軍給趙軍下戰(zhàn)書。李慶心想這種約戰(zhàn)幾百年前較為常見,現(xiàn)在早已被更為靈活詭秘的作戰(zhàn)所代替,此時對戰(zhàn)還用這種方式,可見燕趙雙方并無心決戰(zhàn)。
趙軍已在對面列陣完畢,陣前正中停著一輛戰(zhàn)車,上面挺著一桿大旗,上面寫著一個“鄒”字,旗下車上站著一名中年將領(lǐng),濃眉大眼,飄著長須,正是鄒水。李慶遙望著鄒水,只覺他威風凜凜,不由心生敬佩。這時燕軍陣前一名車夫駕來一輛馬車,姬丹回頭沖李慶點點頭,李慶拍馬奔了過去,車夫回身拉開車簾,里面只有劉小妹和晴兒兩人,李慶看了一愣問:“嬸嬸,倩兒呢?”
劉小妹苦笑說:“一直沒有回來,不知去了哪里。”
李慶心想:“倩兒是趙軍主帥的女兒,怎會屑于被敵軍從陣前歸還,定是遠遠躲開了,再說她武藝高強,箭術(shù)精絕,想回家怎么都回得去。”想到這里仰天長嘆:我與她終究連告別都做不到。他朗聲說:“鄒將軍,車上是我賀歡叔叔的家眷,請接過去。”
鄒水面無表情,一招手,有親兵上前,替下燕軍車夫,將車駕回陣中,戰(zhàn)陣漏出一道缺口,馬車駛?cè)牒笥种匦潞仙希顟c回陣。
姬丹大聲喊:“鄒將軍,昨日一戰(zhàn),未分勝負,只能今日再決雌雄,不過值此燕趙存亡之際,趙國真要不顧唇亡齒寒而行鷸蚌相爭之事,讓強秦坐收漁翁之利?”
鄒水一拱手說:“本將食朝廷俸祿,忠趙國之事,大王所指,本將所伐,多說無益?!?p> 姬丹問:“那拋車你修好了沒?”
鄒水說:“拋車乃精密戰(zhàn)具,昨日損壞,哪能那么容易修好?但我趙軍將士都是忠勇之輩,沒有拋車,一樣勝你!”
姬丹暗暗好笑:“拋車只是被李慶射斷兩根繩子,哪有什么難修的,分明還是鄒水拒戰(zhàn)的托詞?!毕氲竭@兒便問:“鄒將軍,我聽說你當年在雁門郡打匈奴,屢立戰(zhàn)功,不知匈奴士卒與我大燕的勇士比,誰更厲害!”
鄒水一怔,值此陣前,哪有時間拉閑常,隨即明白過來,這燕國太子也不愿意與趙國打仗,分明是在拖時間,想明白這些,他微微一笑,說道:“匈奴也好,燕國也罷,還有我們趙國士卒,都是大好兒郎,只可惜打錯了對手,不過要說英勇,誰也比不了我大趙的勇士們”
姬丹聽出鄒水也在拖時間,忍住笑一板一眼的應答,兩名統(tǒng)帥都無心交戰(zhàn),卻心有靈犀,竟在陣前斗起了嘴,說出的話誰也不服誰,但都心平氣和,沒有半分怒氣。將士們云里霧里,但也樂得不予開戰(zhàn),都聽得津津有味。時間一點點過去,快到正午,眾人腹中開始微感饑餓,鄒水醒過神來,今日約戰(zhàn)已匯報朝廷,如果只打了嘴仗,傳到朝廷那里不好交代,便說:“太子殿下,今日之事,有死無生,前面都是敘情,接下來便是死戰(zh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