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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園舊夢

第十四章:終是戲里霸王

梨園舊夢 文三木 3229 2019-09-23 08:30:00

  屋里光線不太好,有些暗,可能是外面的樹太多擋住了的緣故,兩人坐下后,裘天也不見外,問了些卓南溪戲曲上的事,兩人又就著此事討論了起來,京劇到昆曲,從一個劇種到一出戲,大的小的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兩人又都是名角兒,這一說起來也是各有春秋,推搡不下,最讓卓南溪驚奇的是,這裘天不僅京劇唱的好,就連河北的梆子戲也會,就連昆曲也有幾折唱的好的,卓南溪也喜歡昆曲,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瞎捉摸,雖然現(xiàn)在大伙兒都唱京劇了,昆曲沒落了,沒幾個會唱的人,如今,也算是遇到同道中人了。

  可見,只要是好東西,自然不會湮滅的。

  裘天也沒想到,卓南溪一個京劇名角兒,竟也喜歡昆曲,功底也都還可圈可點,可見真真切切是當?shù)闷疬@一聲“角兒”的。

  這些年他也見過不少名角,無不把心思都放在京劇上頭,喜歡昆曲也有,但肯花心思琢磨的就少之又少了。

  兩人說著盡興,當即搭了一折《長生殿·定情》切磋起來,雖不敢說好,倒也叫人看的賞心悅目。

  這一切磋就到了五點,卓南溪是兩點來的,這一去都過了三個小時。

  可還是沒說到正事上,但又不敢打擾裘天的興致,三心二意之下便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裘天見他心不在焉也不唱了,沒勁!

  “卓老板來找我有事?”裘天坐下潤了嗓子道,這幾日來北平后,登門造訪的人不在少數(shù),請他搭戲的人更是不計其數(shù),經(jīng)過方才一番相處,他對卓南溪這個后生好感可謂一路直上,此刻見他欲言又止,想必和那幫人也是一個樣,心里頓時去了一半的興致。

  聞言,卓南溪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畢竟前一刻還和相談甚歡,下一刻就要求人辦事,連他自己都覺得難為情,但時不待人,今日過了就只剩下三天時間了,只能咬咬牙厚著臉皮將事情原委全盤托出。

  卓南溪心想,方才裘老板和自己相談融洽,也不似謠言那般難處,可見傳言不可盡信,是以,卓南溪滿懷期待的看著裘天,只盼著他能應下。

  經(jīng)過方才的短暫相處,他對裘天越發(fā)的竟敬佩了,一如他戲里所演的英雄好漢那般,正氣凌然,所以說,人類都是情感動物,容易被溫情麻痹。

  裘天聽完沒有說話,他不是沒料到卓南溪要請他出場,只是沒想到背后還有這么一段曲折,但這并不代表他就動了惻隱之心。

  他是行當里的老人,大半輩子什么沒見過,只是太久沒人在他跟前說起這些齷齪事,所以,乍然聽到,竟還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看著卓南溪滿懷期待的目光,裘天只是微微的笑了,竟是難得的溫和語氣:“卓老板,不早了,請回吧?!毖韵轮獠谎远?。

  卓南溪到底是年輕,心思單純,沒想到自己敬重的前輩端的是如此冷漠無情,反差之大,心中一時接受不了,只留下滿臉的震驚和無法掩飾的失望。

  裘天轉頭不再看他,又似不敢多看,因為看多了,就容易想起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也是滿腔熱血義無反顧。

  “人老了,經(jīng)不起折騰,恐怕也唱不了兩年了,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幾年?!濒锰煅诓蛔M懷滄桑感慨道,也許真的像他說的,人老了,意志也消磨殆盡了,不想再淌那些渾水了。

  當年的滿腔熱血,歷經(jīng)數(shù)十個春秋之后,消磨的只剩下不敢細想的滄桑與世故。

  說罷,不給卓南溪多說的機會,抬腳便入了里屋,只留下卓南溪和滿地的失望凄涼。

  失望嗎?

  失望。

  但是再失望,也要面對現(xiàn)實,被裘天拒絕了固然傷心,可那種縈繞在空氣里的氣氛,卻散發(fā)著濃濃的悲涼不肯褪去,卓南溪是個文盲,他沒有精要準確的詞語來描述,寫不出妙筆生花的句子,他甚至不知道這種東西叫什么,他只能感受到濃濃的難過。

  是的!

  難過。

  那是他僅能表達出來的詞兒。

  卓南溪回到春滿樓的時候袁元已經(jīng)回來了,他沒有請到裘天,袁元也是四處碰壁,兩人灰頭土臉相顧無言,為了不影響大伙兒的情緒,都沒有說。

  可這種事哪有瞞得住的,雖然大伙兒不問,但心里跟鏡子似得,哪能不清楚,多多少少也還是會影響排練的進程,這也是沒法兒的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第二日誰也沒安排事物,大伙兒自個兒卻是安排井井有條的,卓南溪仍是一大早就去帽兒胡同了,但這回可沒那么幸運,雖說是將人請進去了,但也就只坐在大堂里吃茶,一杯接著一杯,卓南溪喝的臉都綠了,可就是沒見著正主。

  眼看隱在云朵里的日頭就快要升到頭頂,終究還是坐不住了,拉著續(xù)茶的人就問,大有不依不饒的架勢:“裘老板還沒出來?”

  此人年過半百的老人,說話辦事自是八面玲瓏心思活絡,如若不然,又怎么能把卓南溪忽悠在此吃了半天的茶,當下,即便是頂著卓南溪的慍怒,卻仍舊和顏悅色道:“這哪能知道,裘老板一練起戲來就沒個時候,您是個中高手,想來也清楚,興許過會兒就出來了,要不您再喝杯茶?!甭犅犨@話,說的滴水不漏,卓南溪要是剛來的時候他這么說,絕對是能糊弄過去的。

  可他都等了一個上午了,這話也變著法的說了一上午,哪還有什么可信度,卓南溪便是再傻,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知道是這是裘天不愿意見他,可春滿樓那邊刀子都懸在了頭頂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且不管如何,這一遭都得把人見了才行。

  “你當我好哄呢!”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何況還是卓南溪這么個大活人,一上午來來去去都是這幾句吊著人,任誰聽了也要氣上幾分,何況卓南溪又是個管不住自個兒的,不瘋則已,若是發(fā)起瘋來便是天王老子都敢惹。

  “就是當你好哄?!碑斎?,這話人家沒好說出口,只能在心里說給自己聽。

  這也怪不了人家說他,你想,要是個不好哄的,能被他三言兩句的哄著等了一個上午?

  心里雖如此想,面上卻仍是一副溫和模樣:“哪敢,實在是裘老板吩咐了不許打擾,這才不敢讓您進去。”

  聽了這話,卓南溪也算是明白了,自個兒就算是在這兒坐上一天人家也是不見的,何況,他也不打算再等了,直接繞過了老人就要往里頭走:“那我自己進去找他?!?p>  憋屈了一上午,心里頭正窩火,況且火燒眉毛,也管不得什么禮數(shù)不禮數(shù),直挺挺的就往里頭走。

  老頭子一見這架勢就知道要壞事,可人家年輕力壯,他一個老頭子又攔不住,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頭一邊勸說著,雖然不見得有用,好歹也是盡了心的不是,便是主人家瞧見了,總不會怪罪太多的。

  便是這點圓滑世故,卓南溪這個小戲子怕是這輩子都學不會了。

  果然,走進去一看,別說是練戲,人家壓根連戲本都沒看,吃飽了飯正在院里逗鳥哩,日子過得別說多愜意。

  卓南溪一看就知道自個兒上當受騙白等了一上午,可畢竟是有求于人,即便他現(xiàn)在是孫大圣現(xiàn)在也只能夾著尾巴做人,人活一世,哪就真的能隨心所欲呢。

  老頭子見狀,瞧了自家主子一眼,見沒什么異樣,便不聲不響的退了出去,神仙打架,免得凡人遭殃不是,何況這么一把老骨頭,哪能經(jīng)得起折騰,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上一輩子就是福氣。

  看著面有余怒的卓南溪,裘天放下逗鳥轉而端起蓋碗茶,坐下道:“卓老板,什么風又把你吹來了?”別說,裝的還挺像,不愧是在戲臺子上演了半輩子的人。

  卓南溪也明白人家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哩,還是那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可他卻是禁不住那番客套了,也不去作樣子,開門見山的恭敬道:“裘老板,晚輩是來請你……”

  “別介。”這不,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家回絕了,哪里還有商量的余地,隨即又聽得裘天道:“這北平里頭臥虎藏龍,能人異士多的是,卓老板何苦纏著我一個老頭子不放,憑您卓老板在北平的名氣,還怕沒個幫唱的?!边@話說的也夠露骨了,可見,便是你戲唱的再好,一沒權二沒勢的,誰又真正把你放在心上了,即便你是同行里的晚輩,見得多了,便也就不當回事了。

  這話說的夠露骨了,可又有什么法子呢,難道你卓南溪就真的能摔門而去了?

  當然是不大可能的,如今的形式?jīng)]人比他更清楚,眼下也就剩下這么一根救命稻草了,即便是要殺要剮,你也只能受著。

  可你便是熬著又有什么用呢,人家回絕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按說這會兒你也該死心了,便是你等破了天又有什么用?

  他裘天要是愿意幫你,莫說北平有沒有角兒?否管你的《浣紗》是不是真的?那都是要幫的,但要是人家不愿意,你就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送給他也不樂意。

  裘天一見這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隱忍,也不客氣了,當下板起臉毫不忌諱的直言道:“卓老板,我是不會去的,便是你明兒來等到了天黑,我這兒不會變,我若是你,早就該去求別人了,何苦在這兒浪費時間?!边@可真真是刀子嘴了,一刀一刀的盡往人心窩子上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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