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暖洋洋的，足以讓人陷入迷夢中不愿醒來。夢中的我成了一只小鳥，隨便撲騰兩下翅膀就能飛起來，可以悄悄從二樓的窗口躍出，飛到城市的邊緣。
某天，我停在一處高樓的天臺歇腳，窗里住著一個單身漢。雖然只能見到他的背影讓我有些遺憾，但每個夕陽普照的黃昏我都能在他那一寸長的窗臺上找到填滿自己胃的谷物，和干凈的水。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不愿去看那些高山大海了。就想守著那一小塊窗臺。又怕別的鳥兒過來爭食物搶地盤，于是我花了兩天時間將自己白花花的糞便鋪滿腳下的窗臺，宣告自己對這片窗臺的所有權。
我一邊啄著谷物一邊等他轉(zhuǎn)身過來。直到有天他真的轉(zhuǎn)身過來……
夢境到此結(jié)束。眼前哪有什么窗臺，也沒有什么單身漢。
但是，我竟然真的變成了一只鳥！
“咕咕咕咕咕咕咕！”
‘死老頭你出來，我們真的要談談！’
“恢復得還不錯啊，你看這毛色，不是凡品??！”
粗糲的嗓音帶出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面前一雙像是銅鈴的大眼直瞪著我，兩只腳瞬間站立不穩(wěn)，被嚇出一個屁股蹲。
“哈哈哈哈，這是只傻鴿子吧！”
說著那雙銅鈴眼主人伸出一只粗壯手指來逗弄我，可是我看那表情怎么看怎么猥瑣，哪有不躲的。幾乎全靠著打滾躲來躲去，顧不上又開始隱隱作痛的手臂。
“師兄，你別逗它了，傷剛好?！?p> 天籟一般地聲音，竟也有些熟悉的感覺。讓我想起了那面巨幅‘廣告牌’。
是徐安！
‘徐安救救我！我是你奶奶啊~’
“咕咕咕咕咕咕咕~”
“喲喲，這可憐見的。真成精了不成？”
‘銅鈴眼’不甘愿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食指和拇指一拈，抖落下一絲雪白絨毛。順著他那雙銅鈴眼看過去，不是徐安又是誰？
他朝我緩緩走過來，身形輪廓幾乎跟夢境中重合。輕輕托起腳下的竹籠，將我升到快到他頭頂?shù)奈恢?，懸掛起來?p> 一連幾天我都學不會站立，兩只小細腿支配著不聽話的干爪子，搞出走鋼絲一般的忐忑感。徐安拿著小棍引導我，我卻習慣性地伸出‘雙手’去夠，結(jié)果總是被我一翅膀打落。他也不惱，一遍遍撿起再放在我腳邊。
徐安能陪我的時間很少，大多是晚上才回來，我的眼睛一直不怎么能適應燭光，所以看他依然是個輪廓。時間一長，不得不承認已經(jīng)有點想看他的正臉了。
不知什么時候下的決心，我開始獨自練習。直到雙腳終于能牢牢環(huán)住那根不聽話的籠條。晚上徐安回來，我抵不住心中激動直沖著籠壁撲騰，被他笑著給放出來。
我一個盤旋飛到籠子上方，雙腳循著彎曲的籠條走了個大大的圈，最后倒吊在籠底得意地沖他咕咕叫。
‘怎么樣，這招倒掛金鉤可還行？’
他極輕地撫摸我的頭，卻微不可查地嘆口氣。
‘你怎么了？跟我說說?！?p> 聽不懂人話的笨蛋，一個勁地盯著桌面瞅什么呢？
我只好歪著腦袋去頂他溫熱的手心，不無意外地觸到了一層厚繭。他終于收回目光，只盯著我看。皮膚黑了，輪廓更加明顯。還好臉上疤痕又短了些。
“培養(yǎng)你當信鴿，好不好？”
說完伸出食指輕刮一下我的鼻子，又因為這鼻子實在太小，這一刮直刮到了嘴巴尖。
‘混蛋，你知道你這樣有多曖昧？！’
嘶地一聲，他迅速收回了食指。
哼，活該！
……
“當信鴿？”
休想。
關籠門的聲音。
“愿意當信鴿了？”
絕無可能！
關籠門的聲音。
“不再考慮考慮當我的信鴿了？”
休……等等，我抓住他食指不住地撲騰翅膀，拒絕回到那個狹窄的‘監(jiān)牢’。
又不好意思太諂媚，索性將頭藏在他指縫之間趁機蹭他癢癢。
‘那就試試吧?！?p> 接下來的日子，我都對當日的決定無比后悔。果然，自由價很高。
“知不知道你睡覺的時候很像棒棒糖?。俊?p> 誰在我做夢的時候還調(diào)侃我，不知道我以這種奇葩的單腳跳姿勢入睡很不容易嗎……
看來，做鴿子也不能太妄自菲薄。我不僅一天比一天飛得更遠，更能毫不費勁地原路返回。除了不能說話，和不怎么習慣鴿子邊飛邊拉的入廁方式之外，一切似乎又變得美好起來。
‘不吃，什么玩意，嘔……’
看著眼前蠕動著的一團青綠，我惡心了半天。不過，還未跑遠就被一只大手抓回。
‘你摸腦袋也沒用，不吃，休想！’
一聲輕嘆后，那團青綠被挑到一邊。身體被融融的暖意包裹，我的視線快要跟徐安平齊。
“在野外你去哪里找糧食？不吃這些蟲子，等著被餓死？”
‘那也不吃，我是人，你居然叫我吃蟲！’
狠心的男人竟然餓了我整整兩天。終于我向饑餓感投了降。選擇一種既短又小的黃色小蟲作為自己的口糧。沒想到，口感竟然還不錯。
據(jù)徐安說，我可能是鴿子中的天才，因為再過一會兒，我就要開始自己的第一次長途飛行了。心里不免也有些期待起來。
被捧在掌心的我驕傲地梳理起了羽毛，一邊贊嘆：這身毛真是該死的好看吶！忽然一個溫熱的東西觸到我前額，脖子瞬間僵硬了。我兩眼直視著眼前那突然出現(xiàn)的下巴，感覺自己定格成了公園里的和平雕塑。
“我誰都不信了，只信你。去吧！”
不待他說完，身體下意識地就振動翅膀，我躍出去了老遠。
該死的！竟然搞偷襲……等我回來，再跟你算賬！
一口氣飛出去十幾里地，鼻端全是自由的味道，我暢快地快要打起呼哨了。一邊瞇著眼睛享受，一邊盡情地擁抱著清新的冷空氣。但是很不幸，鴿子是不能得意忘形的。因為此刻的我骨子里沒來由地生出一種被監(jiān)視的緊張感來。
加速、俯沖、滑翔，本能驅(qū)使我完成了一系列飛行技巧，也沖淡了那絲緊張?？蓻]等我真正放松警惕，便聽見一陣鷹啼劃破長空。也激起了我靈魂深處的顫栗。
作為一個人，我當然不必害怕一只鷹。但是作為一只鴿子，我得承認這時候自己的兩只腳爪已經(jīng)被嚇僵了。
加速再加速，緊迫感卻不減反增，我似乎能感受到背后那只鷹尖銳的喙快要抵上我的后背！
這么下去不是辦法，我決定一個俯沖直撞向腳下的密林中去。沖、閃、鉆、躲，儼然星戰(zhàn)中的飛行特技一般，我核桃般大小的腦子飛速地計劃著下一秒的軌跡。
不能出現(xiàn)一絲偏差，在如此高速運動下，翅膀如果撞上哪怕一片小小的樹葉，都將可能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