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六年夏末秋初,上京熱鬧非凡。
風(fēng)有琴與她庶出的妹妹風(fēng)霽月同時出嫁,坐了良久的轎子,從定西侯府到瑾王府,經(jīng)過朱雀大街,一路吹吹打打搖搖晃晃,好容易花轎才落了地。
是夜,瑾王府掬水軒。
夏末的夜風(fēng)卷起梁上層層紗幔,燭影搖紅。大大的喜字貼滿雕花小窗,一扇厚重的木門將府邸的喜樂之聲隱去過半,無甚賓客恭賀,到和瑾王這病秧子相得益彰。
坐在鋪得格外柔軟的大床上,風(fēng)有琴四肢發(fā)麻垂頭拓翼,那紅蓋頭下一張臉,不見半點悅?cè)?,哪怕著了濃墨重彩的新婦妝,也壓不住她雙眼沁淚,眼神飽含委屈和絕望。
她是名滿上京的第一才女,侯府嫡出容貌傾國,與當(dāng)下風(fēng)頭正盛的睿王本是青梅竹馬情誼甚篤,早就私定終身。
沒曾想兩人議婚期間,在國相府千金生日宴會上,睿王醉酒鬧出一檔子糊涂事,于是一道圣旨頒下,反倒成全了她庶出的妹妹一樁佳緣,一時之間,上京第一才女淪為了第一笑柄。
風(fēng)老侯爺,為保全家族顏面,奏請皇帝之后,皇帝轉(zhuǎn)而為她擇選了不受圣寵的瑾王當(dāng)婿,這塊皇族遮羞布,于同一天被賜了婚。
她好恨吶!本是勛貴艷羨的天賜良緣,結(jié)果卻意外突發(fā),落得個所嫁非人的下場。
傳聞中,瑾王軒轅玨不僅身患寒疾,他還是個胸?zé)o大志好畫扇逗鳥之輩,一想到酒宴結(jié)束,自己就要面對這樣一位紈绔,風(fēng)有琴的心悲涼透頂。
可嫁已嫁了,木已成舟,再恨也毫無辦法。
悲憤和落寞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咬緊下唇直到喉頭一甜,她扶住床桓嘔出一大口鮮血,頓感天旋地轉(zhuǎn)胸腔熱血翻涌,五臟六腑劇痛無比!
白皙的手指卷曲拽緊嫁衣,風(fēng)有琴雙瞳猛地睜大!
這絕無可能是餓了一天引起的!
那痛錐心蝕骨,令她整個人喘不上氣,渾身如秋風(fēng)狂掃落葉般劇烈顫動。
是中毒!她何時中的毒?!
簌簌落下的淚花了紅妝,因疼痛而五官扭曲的臉看上去格外可怖。
風(fēng)有琴剛回憶起,臨行前,她的貼身丫鬟翠兒給她那塊墊肚子的甜餅,整個人就一頭栽倒在喜床上,默念了句:“死了好,死了干凈?!?p> 隨后她的雙眼慢慢閉上,徹底昏死過去。
門外婢女聽聞房中有動靜,急匆匆推門而入。
不消一刻,尖叫聲傳出,驚走院里榕樹上棲息的幾只麻雀。
“不好了!王妃自盡了!”
掬水軒亂作一團,近衛(wèi)劉溪步伐匆匆趕去前廳。
酒席上,一身紅衣的軒轅玨正一一謝著稀松落座的賓客,劉溪走到他跟前,緊皺著眉,悄悄對其耳語了幾句。
軒轅玨臉上的笑容頃刻消失,拱手對眾人道了句失陪便立即跟著劉溪往掬水軒去。
這女人,就這么不想與他成婚么?
軒轅玨心煩意亂,上京無人不知風(fēng)有琴想嫁的是他七弟軒轅毅。
這樁婚事名為御賜,當(dāng)中卻大有緣由。
他好不容易才使計,將這丫頭哄來的……
“定西侯的嫡女剛剛?cè)腴T就死在了新房床榻之上,這件事要是傳出去,王爺勢必難逃責(zé)難,只怕陛下就更……”劉溪見回廊無人,邊走邊道:“已經(jīng)請?zhí)K先生過去了,王爺別急?!?p> 他怎么可能不急?他要借助她的勢力,才能有機會走向那登頂之位,要是她死了,一切就前功盡棄。
大紅色錦袍下修長的雙腿疾步踏入,瑾王的臉陰沉得讓人不寒而栗。
房中仆從下人跪了一地,個個瑟瑟發(fā)抖。
年輕的醫(yī)官蘇逸滿頭大汗,也不管來的是他主子,只焦急道:“心脈已封!需灌解毒湯?!?p> “本王來?!避庌@玨眉頭緊蹙,跨步上前坐到了床頭。
他端坐泰然,卻難掩緊張的神情,伸手一把捏住風(fēng)有琴那血跡未干的尖下巴,強行發(fā)力使人張口,把極苦的解毒湯藥灌了下去。
“咳咳咳——他娘的,什么鬼東西?呸!”
風(fēng)有琴醒轉(zhuǎn)過來,啞著嗓子嚷罵兩句,意識逐漸恢復(fù)清明。
罵完人之后她一口藥噴出去,隨即瞠目結(jié)舌。
眼下,她半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
她身前坐著一人,這人錦衣紅裳面如銀盤,薄唇幾近透明,與那紅衣大相庭徑,有一種難言的文弱病態(tài)。
他長發(fā)如墨束著銀冠,五官柔和是一副難得的好看面容古風(fēng)美男子,美男子周身氣宇不凡,端的是君子無雙。
只可惜,美男子現(xiàn)在衣服被她噴了一口苦藥水,吃驚之下,雙目瞪大,失了儀態(tài)。
風(fēng)有琴以為他會惱羞成怒,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實在不是故意的!”
美男子滿眼錯愕,定定看她。
那眼神有些疑惑有些吃驚,還稍帶著一抹喜色,只是這喜色很快就被他隱于眼底,片刻就換上冷峻默然。
他僵在半空的手將一只空碗丟到地上摔得粉碎,隨即大袖一揮,招來地上跪得最近的婢女,女婢立即顫巍巍遞了條干凈的錦帕,他接過之后,使勁擦自己手上沾著的湯藥。
風(fēng)有琴抬眼一掃,好家伙,這跪了一屋子的人,跟演電視劇一樣隆重。
她還沒來得及多想是怎么回事,美男子冷聲開口了:“你是本王的人,哪怕想死,也得本王允可。”
他的聲音微慍,地上跪著的下人們沒有一個敢出聲兒。
還挺霸道啊,風(fēng)有琴心想。
眼珠轉(zhuǎn)了一圈兒,風(fēng)有琴瞄到自己細白的腕子上系著根紅線,隨著紅線的另一端看過去,床邊不遠處,矮凳上坐一青年男子。
“王妃已無大礙?!边@男子大松了口氣,倒是與別人的謹小慎微不同。
他五官端正,濃眉鹿眼炯炯有神,說話間已經(jīng)奮筆疾書,很快就開了張藥方出來,將手掌中的方子遞給臨近的丫鬟后,又道:“晨昏煎服,七日痊愈。”
待他話一說完,坐在風(fēng)有琴面前的美男子接著道:“有勞蘇先生?!?p> 醫(yī)官蘇逸微微頷首,美男子便再不看床上的風(fēng)有琴,徑直站起身來覆手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