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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獨(dú)行

第五章 瘋狂清醒者

美人獨(dú)行 yaya20100920 3860 2019-09-16 23:39:27

  今日的雪,雪花很大但很少,偶爾一片飄下來,接在手里,幾乎能蓋住半個手掌了。

  車子里并不冷,因為走得慢,也并不顛簸,九姑娘神思縹緲。

  夏天父親回來一趟,幾年官場歷練,越發(fā)讓人看不清楚了,母親有孕,他的計劃,應(yīng)該會推遲吧?

  逃命并不是多困難的事,可是,人活一世,不能不清不楚,雖然這天下,不清不楚的大有人在,如果僅僅是活下去,那自己跟祖母當(dāng)初也不必與父親結(jié)下這份親緣了。要活,還要活得正大光明,不能成日躲躲藏藏,這便比較麻煩了。

  這個宋家堡,延續(xù)幾百年,它的創(chuàng)立者是個心腹天下身懷治國夢想的英才,估計是期望天下太平,卻不愿立身朝堂,便創(chuàng)立了這么個宋家堡,于儒道之外自成一派,教導(dǎo)天下才子治國之道,幾代經(jīng)營下來,于宋家堡求學(xué)的才子絡(luò)繹不絕,其中不乏驚才絕艷之人,不少在朝堂變遷之中,成為叱咤風(fēng)云的弄潮兒。

  宋家堡的名氣越來越大,越來越受到各路豪杰大族的重視,紛紛想盡法子意圖與其交好。只是宋家堡的幾代創(chuàng)立者都見識非凡,為保證其超然世外的中立地位,并避免宋家堡淪為朝堂豪杰爭搶的魚肉,立下幾條家規(guī),其中一條便是宋家堡認(rèn)嫡不認(rèn)庶,嫡出男兒只許教書育才不得出入朝堂。

  因此一條,宋家堡幾百年沒有任何一個嫡出男子領(lǐng)過什么官職,起初還有人出去歷練,哪怕是不入朝堂,便是長些見識也是好的,可是,因幾位外出的嫡子出現(xiàn)種種意外,有被設(shè)計陷害,有被拉攏迷惑,有為酒色所迷,因此折進(jìn)去不少大好男兒,由此外出的越來越少,直至后來,宋家堡大門,除了婚喪嫁娶,幾乎再未打開過。

  如此影響力的宋家堡,哪個有野心的政治家陰謀家不能爭取呢?堡內(nèi)男子不出來,可總要繁衍生息吧?于是,不斷有身份高貴的女子被嫁進(jìn)來,宋家堡的媳婦們,隨便拎出來一個,身份足以讓天下人矚目。光嫁進(jìn)來還不行,宋家堡的男兒不外出,女兒總不能不嫁出去吧?

  于是,宋家堡的女孩,成為全天下爭奪的目標(biāo),當(dāng)然,堡內(nèi)的女孩都被教導(dǎo)的不錯,即便是有些許錯,也被宋家堡女兒這幾個光輝的字眼掩蓋掉了,因此,幾百年來,宋家堡的女孩,無論長相如何,品行如何,嫁的,都如意得很。遠(yuǎn)的不說,就比如現(xiàn)在的八姑娘,敷一出生,就被無數(shù)世家盯上,直到去年,才敲定了山東孟家,成為孟家族長嫡長孫媳婦。嫁出去的風(fēng)光無限,嫁進(jìn)來的,過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就幾乎沒幾個人知道沒幾個人關(guān)心了。

  幾百年下來,如今的宋家堡,如今的宋家堡男兒,受著祖輩余蔭,卻早就忘記了祖宗遺志,堡外至名,堡內(nèi)污垢成河,套句紅樓夢的話,就只有門口的石獅子是干凈的。

  老祖宗,原是長安嵇氏嫡次女,自小聰慧異常,又因分外美麗,備受長輩寵愛,鮮衣怒馬肆意張揚(yáng)著長大,求娶者眾,卻不想,正當(dāng)其父母在眾多求取者中衡量斟酌的時候,宋家堡大管事木三爺?shù)情T造訪,為當(dāng)時的宋家堡堡主宋七爺求娶。

  嵇氏族內(nèi)一片混亂,亂的是內(nèi)宅,外院的男人一致決定允了這天下難得的婚事,認(rèn)為這是讓嵇氏從二流大族走向一流大族的求之不得的捷徑。內(nèi)院,當(dāng)時老祖宗的母親,本是望族下嫁嵇氏,在嵇氏說話向來一言九鼎,對自己這個小女兒,一向珍愛縱容,想到宋家堡的家規(guī):堡內(nèi)女人概不外出。想到她與女兒從此不得相見,想到她肆意長大的女孩從此被困方寸之地,想到隱約聽到的坊間傳聞,看到女孩臉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驚懼,幾乎竭全力,與嵇氏,與丈夫鬧了個底朝天,最后,被其丈夫,老祖宗的父親,抱著孫兒跪在面前要挾如不同意就掐死其長子嫡孫時,才萬念俱灰,抱著小女兒昏厥過去。

  嵇氏嫡次女,嫁給已死了兩任妻子的宋家堡主,成為三十年前,天下豪杰熱議了好久的一大話題。一年后,嵇氏主母不知通過何種方式,接到小女兒一方帕子。再一年后,一場大火,吞噬了正在召開族長會議的嵇氏祠堂,嵇氏主母站在祠堂外,狂笑吐血而亡。自此,嵇氏沒落。

  這些,是今年夏天,才得到的消息,是老祖宗母親身邊的一個幸存的小丫頭,隱名埋姓嫁到西村,被她查到,用了藥,才知道的。

  緩緩走了大半個時辰,才看到暮蒼齋,進(jìn)了門,下了車,有婆子帶路,九姑娘虛扶著老夫人,祖孫倆通過回廊,慢慢往內(nèi)堂走去。

  宋家堡沒有花草,一年四季聞不到花香,唯有參天松柏,遍布堡內(nèi)各個角落。暮蒼齋的大樹,樹齡最大,幾百年長下來,又高又粗,原本的樹間變小,有的樹之間,幾乎已經(jīng)走不過人了。從回廊往外看,大樹遮天蔽日,黑壓壓,偶爾有樹枝承受不住堆積的雪,垮下來,彎下來,便會有一團(tuán)團(tuán)雪掉下來。

  內(nèi)堂很溫暖,隨行的冬梅她們被暮蒼齋婆子引到旁邊的耳房吃茶,九姑娘與祖母一進(jìn)內(nèi)堂,就感受到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拜見老祖宗時,老祖宗笑著對祖母說:“你且坐下,我與這小孩兒親近親近?!本殴媚锟醋婺缸较率?,便跪倒在老祖宗面前的蒲團(tuán)上,盯了一眼她腳上黑色錦緞鞋子上一朵大紅的牡丹花,恭敬地問安:“喜娘問老祖宗安。”

  老祖宗微微俯下身,拉著她的手,將她拉起來:“來,起來,我看看,長得真是好看,這么可人,真是讓人稀罕的孩子?!闭f著,竟有讓她坐到自己旁邊的意思,喜娘急忙推讓,老祖宗也不勉強(qiáng),由著她坐到旁邊的腳凳上,只拉著她的手,笑著說話。

  宋喜娘不是第一次見老祖宗,可是,再次見面,依舊震驚的幾乎要戰(zhàn)栗。祖母告訴她,沒見過這么美,又這么,祖母說的時候,停頓了良久,才說,沒見過這么驚心的女子。是,驚心,美到極點(diǎn),

  四十多的年紀(jì),卻幾乎二十幾歲的樣貌,眉眼如畫,膚色極淺,細(xì)長的眉細(xì)長的眼殷紅的唇和如墨的發(fā),作為宋家堡的老祖宗,同時作為宋家大老太爺?shù)倪z孀,她的服色總是暗沉的,可是,她總要在這些暗沉的衣裳上擺弄出一些花樣,來比如今天的栗色錦緞長袍子配赭色褲子,袍子領(lǐng)口和底邊上,繡上了連綿的大紅色牡丹花,十分扎眼,甚至褲腳上,也繡上的鮮艷的翠綠色纏枝花。

  老祖宗拉著她的手叫她坐在自己旁邊的時候,宋喜娘低垂著頭,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鞋子,黑緞鞋面上各一朵驚心動魄的盛開的牡丹,宋喜娘把目光移開,端坐在老祖宗旁邊,腰背挺直,保持著端莊又不失羞澀的神色。

  老祖宗巧笑嫣然,輕撫著九姑娘的手,細(xì)細(xì)端詳她的容顏,愈看愈滿意,笑著對老太太說:“老九家,你養(yǎng)的孫女好,打那年頭一回見,我就喜歡,現(xiàn)在越看越覺得像我小時候。”老太太微笑:“這丫頭要是能得老祖宗三分好處,便是她的造化了。”

  老祖宗眉毛一挑,嘴角一勾:“老九家,你出去這些年,確實與從前有些不同了,嘴皮子功夫真是長進(jìn)了?!崩咸诿娑Γ骸霸谕庥性谕獾目?,還是堡里讓人安心。況且,媳婦可并非說好話給老祖宗聽,不過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一句實話罷了?!?p>  老祖宗怡然而笑:“怪不得人家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話聽了,耳也順了,心了暢了,渾身舒坦啊?!闭f吧,呵呵大笑。又道:“今年風(fēng)雪大,小五想是不能回堡了。”老太太:“是。大雪封山前才接到家書,說是公務(wù)繁忙,待來年再回,這一耽擱,就得到來年夏天了。”

  老祖宗:“可不是,咱這就這點(diǎn)不好,出去難,回來也難,來一趟,得備一年?!崩咸?“是呀,小五信中說,本打算早些回來,陪我們過個年,可是算來算去,咱這待雪化路通怎么也得明年四月,這一待就是半年,不好與上峰交代,也恐誤了來年春種,耽誤農(nóng)時,不好與百姓交代。”

  老祖宗:“大丈夫為君盡忠,為國效力,為民謀福,是該恪盡職守。”老太太:“老祖宗所言甚是,小五也是惦記她媳婦,九丫頭和梧哥兒都是他看著出生的,他喜歡孩子,前幾年老惦記著再要個,盼了幾年也沒盼到,這些年不見動靜,兩個都漸漸大了,兒女雙全也算知足了,不曾想?yún)s有了,小五喜歡得很?!?p>  老祖宗:“這倒是,孩子多了總是熱鬧,就說咱這堡里,也是幾年沒見有孩子出生了”,說著又嘆氣,“哎,我這里又偏遠(yuǎn),又冷清,也沒有孩子愿意來我這里陪陪我這老婆子?!崩咸s緊安慰:“老祖宗這是說哪兒的話,一者說,老祖宗雖說是老祖宗,可這不是祖制輩分在這立著嘛?您看您這氣色容顏,說句不敬的話,您這哪是老祖宗,活脫的小媳婦嘛!”

  見老祖宗被她幾句話逗得咯咯笑,接著說:“再者說,孩子嘛,時不時來看看您,你悶了便招來說說話逗逗樂順便教教規(guī)矩,您也熱鬧些,孩子們也能親近您還能跟您學(xué)些好處,這樣才兩相得益呢?!崩献孀谛此谎郏骸袄暇偶?,近來愈來愈覺得,你這些年出去沒白歷練,嘴皮子確實是越來越順溜了。是不是,九丫頭?”

  宋喜娘抿嘴而笑:“回老祖宗,祖母倒是常說,我們家,父親是個謙謙君子,母親端莊賢良,梧哥是個悶嘴葫蘆,九丫頭則是塊頑石,一家子都不肯說話,倒逼得她成了個話癆了?!薄肮?,老祖宗撫掌大笑,摸摸就姑娘頭上的粉嫩珍珠,“老九家,你這孫女也是個促狹的?!?p>  老太太佯怒,瞪了自家孫女一眼:“兒女都是債,原來我看人家,一家子吵吵鬧鬧熱熱鬧鬧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偏著我家這大大小小都憊懶得很,大的裝穩(wěn)重,小的裝深沉,若我再不說說笑笑,這家哪還有個家的樣子?!崩献孀谌滩蛔⌒Γ骸翱磥砟愕故切量嗔耍 ?p>  說笑了好一會,老祖宗又道:“開春瑯琊王家欲來拜訪,倒是可以讓小五拜會一下?!崩咸骸艾樼鹜跫遥劽煜?,甚是榮幸?!崩献孀谝恍?,拍拍九姑娘的手,正欲說話,卻見一個小丫頭悄悄走進(jìn)來垂首答話:“二老爺求見老祖宗?!崩献孀诳戳诵⊙绢^一眼,又朝祖孫倆笑笑:“今天倒是熱鬧了,難得老二大駕光臨,那就請進(jìn)來吧?!毙⊙绢^屈膝答是,利索退出去。

  回去的路上,宋喜娘纏著祖母,祖孫倆擠進(jìn)一架車?yán)?。天氣有些變化,突然有些風(fēng)大雪急,車子走得很慢,祖母招呼跟在外面的楊媽媽和冬梅上了跟在后面的喜娘的車,不叫再跟著吃風(fēng)雪。再走了大概一刻鐘,祖孫倆互相看了看,喜娘張嘴:“她......”欲言又止。老夫人嘆口氣:“是清醒的,也是瘋的?!背聊艘粫骸斑@宋家堡的這些人,都是清醒的,也都是瘋的,包括你父親?!毕材锇涯樎襁M(jìn)祖母的手里:“隨了他的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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