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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女若翾無歸

第一章 幼女

秦女若翾無歸 尾巴骨頭R 9187 2019-09-10 17:57:48

  周赧王六十一年(公元前254年),距離長平之戰(zhàn)已足足過去了六年,這場戰(zhàn)爭讓趙國這個昔日的強國元氣大傷,更是讓趙國的百姓苦不堪言,無數(shù)病死的婦孺,餓死的孩童都在述說著這個戰(zhàn)敗之國赤裸裸的傷痕……

  這日,在王何村的后山上,一個瘦小的女孩正吃力的撿起樹枝放入后背的籃子里,不遠(yuǎn)處,村中的幾個孩子正向這邊走來。女孩一看認(rèn)出他們是村里的小孩,卻有些局促的縮了縮身子。

  孩子們都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女孩,呵,軍妓的賤種。

  我聽我娘說,她娘是萬人騎的,臟得很。

  什么是萬人騎?

  就是大人們說的妓女!

  真的嗎?好惡心呢??!

  帶頭的孩子向女孩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幾個孩子也鄙視地朝女孩望了一眼。

  我們不歡迎你,滾吧。

  末了,其中一個孩子這樣說道。

  女孩默默的看著他們一眼,陽光刺得她的眼睛有些酸痛,她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安靜地繞道走開了。

  黃昏時刻,林大娘估摸著這天,似乎像要下雨的樣子,忙把晾在屋外的草藥拿進(jìn)屋子里,同時有些擔(dān)心起來,這么晚了,那孩子怎么還不回來?

  越想越著急,正想去找她,女孩卻背著籃子回來了。

  閨女,跑哪里去了?這么晚才回來,天就要下雨啦。

  林大娘微微有些責(zé)備道。

  女孩忙放下籃子,幫著林大娘一起把裝著草藥的簸箕抬回屋子里。一邊笑著道:娘,對不起,我剛才玩去了。

  林大娘本皺著眉頭,突然看著女孩肩上的紅痕,是沉重的背簍壓上去的痕跡,有些不忍。

  下次早點回來啊。

  母女兩在收拾完了一堆活后,終于坐下來開始吃飯了。屋外已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娘?

  嗯?

  軍妓是不是很臟?

  林大娘皺了皺眉頭,看著低頭默默吃飯的女孩突然就冷不丁蹦出幾個字。

  是不是聽哪家人胡亂說什么了?

  林大娘有些氣憤地問道。

  女孩沒有說話,只是把頭低得很低,默默地扒飯。

  林大娘看著女孩有些微紅的眼眶,語氣軟了下來。

  別聽他們胡說,你的生母當(dāng)年是隨軍的歌姬,當(dāng)年為躲避戰(zhàn)亂,避免成為秦國的戰(zhàn)俘,才逃回了自己的家鄉(xiāng),明白了嗎?

  哦。

  女孩點點頭,沒有言語,依然默默吃著飯。

  林大娘嘆了口氣,摸摸女孩的小腦袋道:閨女,你生母本來是我的遠(yuǎn)方親戚,后來淪落風(fēng)塵,當(dāng)了趙軍的歌姬,那時正值戰(zhàn)爭,你生母有一天突然打著肚子就回村了,村里的人本來就沒什么見識,一聽她是軍營里逃出來的,就烙下了一個不好的印象,你生母雖然對你父親的事只字不提,但是我知道,她不是村里那些人口中說的那么不堪。你生母當(dāng)時為了生你,連命都可以不要,她是給你生命的人,是你的母親,以后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你都不可以以她為恥,明白嗎。

  嗯。

  女孩抬起頭,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淚水,眼睛里也明亮了起來。

  林大娘看著女孩,慈愛地看著她脖子上系著的白玉。

  這塊玉,便是你娘留給你的,也是你身份的證明,他日說不定還能憑著它找到你的生父呢。

  女孩用手抓了抓玉佩,乖巧地點了點頭。

  戰(zhàn)后的日子是十分艱苦的,這個村子是缺少男丁的,莊稼大都荒蕪,人也死的死,走的走,林大娘母女二人就這樣相依為命,常將山上采的草藥拿去遠(yuǎn)在三十里之外的趙國都城去賣。

  這日,女孩天未亮,就早早起來了,她跟著林大娘趕著驢車將草藥拿到都城上的市集去賣。

  長平之戰(zhàn)后,趙國國力大減,昔日熱鬧的西街市集也難再現(xiàn)昔日風(fēng)光,生意自然是慘淡的。

  此時已經(jīng)是中午了,太陽正值當(dāng)空,林大娘有些心疼的看著攤在地攤上快烤干的草藥,更心疼地望著身旁的女孩,從今早起來到現(xiàn)在,她還沒有吃飯呢,可是她卻乖巧的很,總是主動地幫著忙,還問娘累不累。

  林大娘打開荷包給了女孩一點錢去買熱包子,自己只管守在小攤旁。

  女孩的肚子的確是很餓了,急急地向包子鋪跑去??赡苁翘募绷?,不小心撞上了行人。

  女孩沒站穩(wěn),摔了個屁股著地。剛一抬眼,一雙修長的手便伸了過來,是一位溫潤如玉的公子,他溫和的笑道:小姑娘,沒摔著吧?

  女孩愣了一下,忙擺手:沒事,那個,對不起啊,我跑太急了,不小心撞到你了。

  然后拍了拍屁股,立馬自己爬起來,匆忙離開了。

  男子依然溫和地笑道: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啊。

  正想離開,突然發(fā)現(xiàn)地上落下的白玉,定是剛才相撞的時候,女孩不小心落在地上了,忙撿起來,看著白玉上刻的文字,男子一愣,微微瞇了瞇眼,望著已經(jīng)跑遠(yuǎn)的女孩。

  女孩當(dāng)然不知道自己剛才丟了東西,她正興沖沖拿著錢來到包子鋪前,買了三個大包子,又很不舍得吃,打算拿回去和林大娘一起吃,于是,她又將其小心翼翼的包好。

  女孩正要往回走,卻聽到一旁小巷深處傳來一陣吵鬧聲,也不知為什么,平日來不愛惹事的孩子這時卻涌上一種奇妙的好奇心,在這種心情的驅(qū)使下,女孩慢慢走了過去。

  只見幾個街上的小混混圍著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傳來,眾人一邊打一邊罵著:

  哈哈,賤種,誰都知道你娘就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娼妓,野種!野種!

  打他,打他,狠狠打,居然不把老大放在眼里。

  過了好一會兒,眾人終于哄笑著離開了。

  女孩這時才敢慢慢地靠近,她看著這個被打的一身污泥,臉上滿是傷痕的男孩,漠然的用臟袖子擦著鼻中流出的鮮血,低頭不語。

  女孩猶豫了一下,默默地走上前去,掏出隨身的手帕,遞了過去。

  滾。

  男孩頭也不抬一下,只聽到他冷冷地說了一個字。

  女孩愣了愣,呆呆地看著他,覺得自己的胸口處悶悶地發(fā)脹,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很多年后,女孩明白了,這就是心痛的感覺。

  女孩沒有離開,鼓起很大的勇氣,摸出懷里的熱包子,遞給男孩。

  你別難過了,吃了這個你會好點的。

  誰難過了?。?!我叫你滾,聽不懂嗎?

  男孩猛地抬頭,抓起女孩手中的包子,用力摔得老遠(yuǎn)。

  女孩轉(zhuǎn)頭看著那個掉在泥土里的包子,本來伸出去的小手有些不安地放下,自己又被嫌棄了嗎?突然覺得有些心疼,包子可是一文錢一個的呀…….她忍不住走過去,小心翼翼地?fù)炱鸢?,拍了拍灰,小心地用手帕包起來?p>  她回頭,發(fā)現(xiàn)男孩正用奇怪的眼神望著她。

  對不起,我不太會說話,但是你千萬不要把他們說的放在心上,他們,說的不對。

  女孩并不敢對上男孩的眼光,只是低頭小聲地說著。

  男孩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沒有言語。

  女孩見男孩不語,知道他應(yīng)該確實是不想搭理自己了,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男孩突然伸手道:

  你不是要給我手帕止血嗎?

  女孩有些欣喜地看著男孩,本想遞上手帕,無奈手帕已經(jīng)包了包子,想了想,解開林大娘前段時間因為天氣轉(zhuǎn)冷,給她脖子上防冷的巾布。

  女孩遞上巾布,心中想著幫人幫到底,便說道:我娘是賣草藥的,能治很多病的。藥攤就在前面,我?guī)闳ド宵c藥吧。

  男孩簡單的擦了擦臉,似不經(jīng)意間把帕子放入衣服袋里。

  走啊。

  嗯嗯,就在前面。

  女孩見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幫忙,有些開心,不自覺拉上他的手,一路小跑著去了林大娘的小攤。

  男孩任由著她拉著,有些恍惚地看著她迎風(fēng)飛起的碎發(fā),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微微泛起淺棕色,暖暖的樣子。

  不一會兒,女孩興沖沖地跑到小攤前嚷道:娘,我剛才遇上一個男孩,他受傷了,你能給他治治傷嗎?

  男孩?林大娘有些疑惑,看著女孩,哪里有什么男孩???

  女孩回過頭,只見男孩在不遠(yuǎn)處,向她們走來,女孩開心地喊道:快來呀,我娘的草藥很靈的,涂一涂,就可以止痛了。

  只見男孩默默走到她們跟前,從身后拿出兩個熱包子,遞給林大娘,說道:

  這是她本來要買給你的。

  林大娘欣喜接過包子,拍拍女孩的頭:我閨女真有孝心。來,你們拿去吃吧,我不餓。

  說著又遞給了他們。

  女孩連忙擺手,拿出剛才小心包好的臟包子,說道:

  不用啦,娘,我有,你吃吧。

  說著,將大娘手中其中一個遞給男孩:你吃吧。

  男孩沒有接,卻不著痕跡地拿起女孩手中的臟包子,直接吃了起來。

  女孩愣愣地看著男孩。

  你不餓嗎?看著我干什么?

  少年吃著包子,不在意地說道。

  哦。

  女孩傻傻地笑了起來。

  之后,林大娘給男孩敷了藥。

  男孩打量著林大娘的攤位,搖了搖頭道:

  大娘,你們這樣賣草藥實在太慢了,依我說,不如把它們?nèi)u給藥鋪,我知道有一家藥鋪一直在收購采藥人的草藥,我和那家店的老板還能說上幾句話,大娘可以都賣給他,價格也公道。

  林大娘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有些呆呆地看著這個大約八九歲的孩子。

  男孩從容地說著:大娘,我沒有亂講,那家店鋪就在東街口,從這里走到那里只要一炷香的時間,如果不行的話,你們也可以換一個地方擺攤,東街的人口也比這里多,流動人口大,藥草也會更好賣呀。

  林大娘覺得男孩說的的確有些道理,于是同意了他的建議。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東街口的何家藥鋪,東街口的行人往來熙熙。

  男孩讓她們先在外面等著,自己抓起一把草藥就直接進(jìn)去了。

  一會功夫,男孩和一個伙計從店里走出來,最終,老板答應(yīng)將林大娘的草藥全部收購,并且希望未來長期合作,以后她們都不再為生計所愁,而且店鋪的老板愿意出比她們自己平時自己賣高出一些的價格。

  回程的路上,女孩一直用一臉不相信的目光看著男孩。她甚至有些崇拜。

  你好厲害啊,你是怎么說動藥鋪老板的呀。

  男孩一臉無所謂地說道:你們賣的草藥本來就是屬于比較稀有的品種,藥鋪當(dāng)然歡迎了,而且之前你們生意不好,是因為攤位太小,而老百姓大都不識貨,大家都愿意去藥鋪抓藥,自然不會理會你們的小攤位了。

  女孩聽的一愣一愣的,突然覺得這個男孩和剛才在巷口的那個任人欺辱的男孩判若兩人。甚至,他好像比自己村里的那些年齡稍大的男孩們還要成熟許多,在他面前,自己好像一個傻瓜一樣,女孩一想到這里,有些羞愧的撓撓頭。

  他們一路又說又笑,走過東街,走過西街,林大娘一路默默微笑地跟在他們后面,有些欣慰。她知道這個男孩是自家閨女這么大以來交的第一個朋友。自從她懂事起,就一直跟著自己幫前忙后,幾乎沒有什么玩耍的時間,看著現(xiàn)在這樣和諧的畫面讓林大娘突然想起,她不過也只有六歲而已。生活的壓力卻過早的壓在了她身上,但是,她卻是這樣的乖巧懂事,善解人意。林大娘眼圈有些紅,她感到自己很無能,總是讓女兒跟著自己過苦日子。

  閨女,這里離村子也不遠(yuǎn)了,你們先玩一會吧,記得早點回來啊。

  盡管微薄,偶爾也彌補她一下吧,林大娘想著,于是這樣對女孩說道。

  嗯嗯!謝謝娘!

  女孩開心地告別林大娘,跟著這個男孩一起玩耍了起來。

  好久自己從來沒有這般開心過,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第一個不會欺負(fù)她,鄙視她的同齡人。

  他們一起來到了小河邊,席地坐下。

  男孩隨手拾起一枚石子,在河上打起了水漂。

  女孩看著在水上靈動劃過的石子,不由地拍起了手,真厲害。

  男孩又撿起一枚石子,隨意地拿在手上把玩著。女孩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于是雙手抱著膝蓋,默默地坐著。

  過了一會兒,男孩突然輕笑道:你真的不打算問我叫什么名字嗎?還是說以后不打算再見了?

  女孩連忙擺著手:不是不是的......我真的很開心能和你做朋友,真的.....我..............

  女孩急著解釋,生怕他誤會。

  趙政。我叫趙政。

  男孩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輕輕地說著。

  女孩側(cè)頭看著男孩,有些驚訝,只見男孩望著河對岸,眼眸中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傷痛。

  你叫趙政。我記住了。

  女孩認(rèn)真地說著。

  趙政側(cè)頭看著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有些局促,不好意思道:我娘親從小一直就叫我閨女,鄰居都叫我林閨女.........我大概沒有名字吧,叫我花兒草兒什么的,我都不介意。

  趙政看著女孩,沉默半晌,突然說道:阿者,大陵也。大陵者,心房也。

  啊?

  女孩不太明白他在說什么。

  阿房。我叫你阿房。

  阿房?我的,我的名字?

  是.............你喜歡嗎?

  女孩感到臉上微微有些發(fā)燙。

  阿房,我的名字。

  她慢慢低著頭,把臉埋在膝間,小聲地說道:我喜歡。

  男孩嘴角微微上揚。

  之后,因為會跟著林大娘去都城邯鄲的藥鋪運草藥的關(guān)系,兩人常常會見面。每一次見面女孩都感到特別的開心,女孩很喜歡聽男孩講各種各樣的街頭故事,她常常好奇少年的腦袋到底是什么做的,為什么懂得的東西那么多,探究的問題那么廣,他說的好些話,自己都似懂非懂,相比之下,自己似乎無知的可憐。

  有一天,女孩家里來了一個客人。

  那日女孩和往常一樣去后山拾樹枝,回家后,家里竟少見地來了一個男子,女孩覺得有些熟悉,仔細(xì)一看,這人似乎是之前在市集不小心撞到的那個男子。

  男子微笑地看著女孩,竟從衣帶里拿出那塊女孩以為已經(jīng)丟失的玉佩。

  這是你的吧,要好好保存呢,下次別在弄丟了。

  女孩接過玉佩,失而復(fù)得,真的很開心。

  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林大娘,似乎有些凝重的表情。

  后來,女孩知道這個男子,名叫尉繚,他說自己是魏國人,是個喜歡云游四海的旅者。比自己大十二歲,此后,他總會在女孩生日那天來看望她,給她帶來自其他國家的各種新奇的東西,女孩很喜歡他,女孩沒有見過父親,也沒有哥哥,但是每次和他在一起,好像就是有了一樣。

  大抵,和父親和哥哥在一起,就是這種感覺吧,女孩有時會這樣暗暗的想著。

  有一次,女孩給趙政提起了尉繚,也提起了那塊玉佩,她的生母。

  我可以看看你脖子上的玉嗎?趙政說道。

  女孩取下來遞給他。

  趙政翻動手中的玉佩細(xì)細(xì)觀察著。

  你生母...臨終前有沒有給林大娘說些什么嗎?

  沒有,娘說,我生母死之前只是希望娘可以給我撫養(yǎng)成人,平平安安就好。

  那個尉繚,有給你說過什么嗎?

  也沒有。

  趙政把玉佩還給女孩。

  你以后要好好保管它,最好,不要輕易示人,不,是不要給任何人看到。

  女孩點了點頭,接過玉佩。

  尉繚叔叔也是這樣說的。可是為什么呢?

  女孩若有所思的看著玉佩上的字。

  對了,這上面的字怎么念???

  這個字,念括。

  然后,日子久了,趙政有時也會來村子找她,他們一起偷過的農(nóng)戶種的白菜,會偷偷翻上城墻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下面過路的行人,上山采過新鮮的蘑菇,一起下河游泳,從河邊抓過小魚來烤著吃………..

  這樣的日子過了四年。

  女孩常常看著趙政在他面前開懷大笑,這男孩有一雙明亮的雙眼,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呢。

  后來,很多年以后,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毫無掩飾的笑意,她似乎再也沒有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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