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這是哪里來的黑貓?”一間簡陋的農(nóng)舍里面,剛從田里干完活回來的男人向著正在農(nóng)舍里晾曬著衣服的女子喊道。
女子手上晾衣服的動作一頓,順口就答道:“哪有什么黑貓,莫不是你眼花看錯了?想必是你餓了,我這就去給你弄吃的。”女子利落地把手上的衣服放在竹竿上,然后轉(zhuǎn)身就往家里那個小小的廚房走去。腳剛邁開兩步,突然停了下來。她看向門口的男人,小聲地問道:“你再看看,確定是只黑色的貓?”
男人聽話地再看一看,還用手把眼睛反復(fù)地揉上幾遍之后又看了一次,這下他肯定地對著家里的女子說道:“真是只黑貓,長得挺漂亮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不信你來看看?!?p> 女子一聽,匆匆跑著過去一看,真的是那只黑貓,是那只跟著少爺從小長大的黑貓。她跑了過去把貓抱在懷里,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黑貓就是九兒,她在破廟后面靠山的地方找塊地把劉平安埋了之后,就收拾好心情,重新回到鎮(zhèn)子上,想調(diào)查清楚劉家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怎么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幾經(jīng)周轉(zhuǎn),才讓她打聽出曾經(jīng)在劉平安院子里當(dāng)過差的一個丫環(huán)的下落。劉家以前的傭人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都已經(jīng)被新的劉老爺收買,最后好不容易才打聽出這個丫環(huán)被嫁到這個農(nóng)戶家里。她只好化做以前的樣子,等著被那丫環(huán)發(fā)現(xiàn)撿回家。
“相公,這只貓我認得,它是少爺最愛的小貓,咱收下它吧?!?p> “可是,娘子,我們自己都吃不飽了,哪還養(yǎng)得起貓啊。我看還是把它給送走吧,跟著咱們,我怕會餓死它?!?p> “相公,我……唉,相公說得是。咱們還得養(yǎng)兒子,確實養(yǎng)不起它,那我就給它吃這一頓,晚點就把它送走?!?p> “這,這好吧。那你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快弄點過來?!蹦腥艘呀?jīng)有點不耐煩,揮揮手再也不看那只黑貓,把手中的農(nóng)具放好就往那小小的房間里走去。男人高大的身材,把房間塞得滿滿的,一抬頭一伸手,幾乎就要碰到屋子。這房子,實在是小得可憐。
女子充滿憐惜地摸了摸懷中的黑貓,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不是我狠心,我確實是無力再養(yǎng)活一只貓了。如今一年的收入,都沒有以前在劉老爺那里一個月的收入多,唉,可憐的老爺。哼,要不是那可恨的劉希,劉家也不會變成這般模樣,我也不會嫁給這個窮鬼,跟著受一輩子的罪。苦了你了,以前跟著少爺,何時受過這樣的苦。也不知道少爺現(xiàn)在怎么樣了,唉!你餓了吧,我只能照顧你一頓吃的,以后你就去別的地方找吃的吧?!?p> 就這樣,九兒在女子家里,吃下了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的糟糠粥,吃得直想吐,想當(dāng)場消失不見。但是她做不到。這次是她自己找上門的,這個已經(jīng)是這戶人家拿得出來的最好的東西。在這樣的地方,難道還想吃到魚嗎?那是不可能的。
在她勉強按捺住翻滾的喉嚨,吃下幾口糟糠粥之后,女子那幾個月大的兒子醒了,哭聲震天,女子慌忙丟下筷子,跑進屋里把兒子抱起來輕聲哄著,再也顧不上被丟下的黑貓。那高大的男人直直地盯著她,看著她面前的那只破碗直皺眉頭。估計此刻正在心里罵著自己的婆娘,喂一只貓也用得著這么好的東西。這東西可是他們主人才能吃得上兩口的,哪里輪得到這種畜生來吃。
九兒看著眼前那個跟她像是有著深仇大恨的男人直翻白眼。這么小心眼,小心撐死你,你當(dāng)姑奶奶想來這種地方。你是有福氣才得以一看本姑奶奶的真面目,就幾口這東西,還要死要活的舍不得,真是小氣。真不知道那丫環(huán)是怎么過得下去這種日子,以前在劉家就連看家門的狗吃食都比這個要好上千倍百倍。真是可憐,竟然嫁到這樣的地方來。
她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呆下去了。經(jīng)過一天的調(diào)查,她已經(jīng)可以確定,害死劉老爺夫婦,奪走劉家的財產(chǎn),還把劉平安趕出劉家的真兇,就是劉老爺?shù)哪莻€叔叔劉希。她理了理她聽到的話,事情大概就是劉希對劉家的財產(chǎn)早就垂涎三尺,趁著劉老爺夫婦二人出門省親時,在馬車上做了手腳,導(dǎo)致劉老爺和劉夫人所乘坐的馬車墜下山崖,兩人連尸骨都找不到,甚是慘烈。在劉平安帶人出門尋找的時候,劉希與縣令相互勾結(jié),偽造文書,把劉家所有的家產(chǎn)都轉(zhuǎn)到了他的名下,劉平安就這樣被人趕出了家門。事情正好發(fā)生在九兒離開的第二個月,那時她滿心想著找金毛鼠,壓根兒沒想過劉家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劉平安口不能言,被趕出去之后,完全沒有自理的能力,再加上平時他衣食無憂,又有父母寵愛根本不知世間的險惡,最后被迫到鎮(zhèn)外面的破廟安身。他丟下所有的尊嚴,記得九兒說過要半年回來的話死死支撐著他活下去。為了活下去,他在人前乞討,在山里抓一些小動物來吃,在破廟里度過一天又一天。只是他沒想到九兒沒有按期歸來,他不敢相信她會食言,怕她回來找不到他,每隔一段時間就去劉家門前徘徊流連,還被現(xiàn)在的劉老爺叫人打了好幾次。也正是因為最后那次去劉家時,讓現(xiàn)在的劉老爺碰個正著,指使人把他打成重傷,沒錢醫(yī)治,才會病死在破廟的。
九兒知道這事的來朧去脈之后,恨不得把那個劉老爺給生吞活剝了。只是她不能這樣做,她不能再犯錯,如果被天宮的人知道,以后她將萬劫不復(fù)。她不怕死,她只怕以后再也見不到他。
離開那個丫環(huán)家的時候,她在門前放了一錠銀子。她知道他們一定會發(fā)現(xiàn)的,也一定會收好。那錠銀子可以幫他們過上一段時間的好日子了。她不忍心讓以前相識的人過得如此凄慘。她知道以劉平安的性格,他以前的仆人變成這樣,他心里一定不好受。這也是她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明天她就把這里的一切給了結(jié),再追去冥界,跟著他一起輪回。
劉希老爺這幾天滿面春風(fēng),自從勾搭上了縣令大人,他在這個鎮(zhèn)上可以說是過得如魚得水。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家產(chǎn),怎么說也得好好享受一番。這不,這天天一黑,他就已經(jīng)約好縣令大人,兩人要去鎮(zhèn)上那家最出名的青樓——萬芳樓,要去找那里最美的姑娘好好喝上幾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當(dāng)他的轎子走到一條小巷子時,四周突然刮起一陣大風(fēng),飛沙走石,把抬轎子的人都給刮倒,還把劉希老爺坐的轎子頂部給刮飛,只剩那劉老爺坐在沒有蓋頂?shù)霓I子里簌簌發(fā)抖。接著更奇怪的事發(fā)生了,本來好好的天,突然下起了傾盤大雨,雨滴往劉老爺?shù)纳砩现刂卦胰?,水不散,就在轎子里越積越滿,把在轎子里的劉老爺淹至脖子。被刮倒在地上的轎夫一見這樣的怪事,哭喊著從地上爬起來就跑,連鞋子掉了都顧不上。那個原本還滿臉春風(fēng)的劉老爺,已經(jīng)被嚇得面如死灰,就在被水快要淹過鼻子處的時候,嚇得直接暈死過去。在他暈過去的那一刻,水卻在剎那間退得一干二凈,連下過雨的痕跡也沒留下一點。
劉老爺?shù)诙煸缟献屓私o救了回去之后,一直發(fā)著高燒,嘴里含含糊糊地喊著:“妖怪!妖怪!”人也變得恍恍惚惚的,沒過幾天就徹底醒不過來。劉老爺死后,劉家的財產(chǎn)讓他已經(jīng)出嫁的女兒和女婿們?nèi)抗戏謧€精光,從此,秦安鎮(zhèn)上的百年劉家,再無后人,被世人遺忘個干干凈凈。
不管后事如何,九兒在嚇過劉老爺之后就已經(jīng)去往冥界,一如上次那般,在奈何橋旁等著過來投胎的劉平安。一回生二回熟,她這次誰也沒有驚動,在劉平安喝去孟婆湯投入往生石之后,她也跟著投了進去。這一次她再丟一命,在孟婆別有深意的注視下,只來得及點頭打聲招呼,就急急跟了上去。
“還余下七命,好自為之吧!”孟婆望著九兒消失的方面,用她那獨特的聲音說道。她的聲音還是那樣的難以入耳,也許在這里會讓她開口的,也只有九兒了吧。果然,她說完那句話后,再無半句話語,重新端起一碗湯水,木然地遞了過去。站在對面的那個魂魄接過來一飲而盡,喝過之后,往生石再啟,人間又多出一條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