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圍著李宏光轉(zhuǎn)了半天,等一齊來到飯桌跟前的時候,爺爺早已抹了嘴離開了飯桌。
“這老爺子還真能吃,估計沒剩幾塊肉了?!?p> 李宏光朝桌子上瞥了一眼,正當(dāng)他為自己達到的目的心滿意足而不計較爺爺?shù)淖运降臅r候,王喜來卻不請自來了。
“喜來兄弟,吃過了沒?”老母親習(xí)慣了有人來都要這樣熱情地喊一聲。
李宏光看了一眼鍋里少量的米飯,故意咳嗽了幾聲,意思是自己都不夠吃,還瞎招呼人。
等老母親明白了李宏光的用意時,王喜來背著手走到桌子跟前看了看盤子里零星點綴的肉片說:“我已經(jīng)吃過了,不過要吃也能再吃點。”
老母親正要去給他盛一碗飯來,他卻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他很艱難地皺了皺眉,似乎給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才來到了這里。
他對張婄婄說:“侄女子,你給我辦的那個保險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王喜來突兀地一問,張婄婄面帶微笑的臉?biāo)⒌匾幌戮桶琢?,那兩片失了水分的紅唇像是用暗紅的蠟筆涂在了白紙上。
“我不是都和您說清楚了嗎?是身故保險?!?p> “哦,身故保險,保人死的保險!”
“王叔,您這解釋不對,這身故保險的意思其實就是身價保險,也就是說保額是多少,您這個人在這份合同里就值多少錢?!?p> 因為這是她覺得萬無一失的第一張保單,當(dāng)王喜來開口提問的那會兒,她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促使她焦躁不安。
王喜來左右看了看已經(jīng)變了臉色的李宏光和像是藏了喜事在心里一樣的李成坤,他琢磨了一會兒兩父子不一樣的表情,然后得意地咧著嘴笑了起來。
“哦,身價啊,意思是我是值錢的咯?”
“是的,您現(xiàn)在可是一個有身價的人了?!睆垔鐘缫才阒黄鹦α诵?,但只是皮笑肉不笑。
“對了,合同已經(jīng)下來了,我正準(zhǔn)備找您簽回執(zhí)單的,家里一直忙著還沒來得及,這不您就親自來了?!?p> 張婄婄趕快起身到了臥室,取了保險合同雙手遞給王喜來。
“嗯?!?p> 王喜來把合同從前頁翻到后頁,仔細(xì)看了封面疑惑至極地問:“字太多,有點看不明白,就看到了一條,死亡賠付,我死了才領(lǐng)錢么?”
“這個保險就是這樣的?!睆垔鐘鐚擂蔚匦α诵?,“上次我都和您說明白了的呀,就幾百塊錢的事,也是您自己說的,有了這份保險以后,您的弟弟和侄兒才可能為您風(fēng)光辦理后事的?!?p> “哦,我確實說了?!蓖跸瞾戆櫚桶偷囊粡埬樣侄嗔艘坏缿C色,他看著受益人那一欄寫的也是自己,想了又想,到最后確實是自己受了益。
張婄婄從王喜來擔(dān)憂不解的眼神里猜到了他對受益人有那么一點點的糾結(jié),為了使這份保單真正落實,她問他:
“如果要改受益人的話,就得找您的弟弟簽字,就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有什么區(qū)別嗎?”
“您獨身一人,最親的也只有您弟弟了,他簽字的話,這筆錢以后就會轉(zhuǎn)到他的名下,受益人簽的您,他要領(lǐng)取的話,以后還要公證才行?!?p> 王喜來摳著腦袋,愁眉苦臉地想了又想,突然間看透塵世般舒展了神情說:“我現(xiàn)在覺得啊,人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死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了,還那么講究干什么?還不如過好眼前,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p> “對,說得太對了?!崩畛衫げ患敝永夏赣H遞到他手里的飯碗,趕緊拍著手板兒說。
“對你個鬼!”張婄婄狠狠踩了他一腳,然后對王喜來保持一種溫和的很官方的微笑說,
“有的人活著或許不能一生都風(fēng)光,但至少他風(fēng)光過;而有的人一生一次風(fēng)光的機會都沒有,就是因為沒錢也沒想法。但有了這份身價保險,你會發(fā)現(xiàn)你的家人可能會更加親近你,等走的那一天,他們還會為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送上一程,這樣一個完整的人生才叫人生。”
張婄婄說得再激情高昂,回應(yīng)她的也只有嘩嘩扒拉著碗筷的聲音。而王喜來似乎早就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所剩無幾的菜盤子里,他早就想好了該怎么做。
這個時候張婄婄才注意到有一段時日不見的王喜來已經(jīng)更加消瘦了,他像剛從牢房里放出來的犯人一樣狼吞虎咽,身上的衣服恐是好久也沒有清洗過了,那些褶子里的污垢都泛著油光。
想來初次見到王喜來的時候,他一身干干凈凈,那一定是出于對別人的尊重才有的樸素和干練。
而如今他卻可憐到明明沒有吃飯卻要假裝說吃過飯了的地步,張婄婄一想到他住在一眼可以看清一切的空曠屋子里,還有他偷偷吃掉自家狗子的事,就斷定他一定從來沒有吃飽過。
她對王喜來充滿了同情的同時,也非常糾結(jié)要不要讓王喜來繼續(xù)簽保險回執(zhí)單。對于一個飯都吃不起的人來說,買一份身價保險來風(fēng)光他的身后事似乎太可笑了。
等王喜來痛快地吃完了飯,先前特別在意這第一份保單的張婄婄就做出了一個違背她意愿的決定。
這個決定簡直讓李成坤大快人心,但在老兩口的眼里,張婄婄儼然又成了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
“王叔,我看這保單您還是不要簽了,我覺得您說得對,身前事比身后事更重要,活著的時候才是最重要的?!睆垔鐘绨褦[在王喜來身邊的合同拿了回來,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嗯!我沒什么能耐,也就只有做個俗家和尚過一天日子撞一天鐘的本事了?!?p> 王喜來扭曲著一張尖嘴,擠弄著藏在牙齦和唇肉之間未全部進入喉嚨的飯粒,吞咽著點了點頭。
飯后,除了張婄婄和他小聊了一會兒,其他人都各自忙去了。
即使沒什么可忙,老母親和李宏光也不是很待見他的,雖然大黃的事已經(jīng)過去了,他們對于王喜來也只僅僅限于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打個招呼而已,但沒有想到王喜來臉皮會比城墻倒拐還厚。
最后,張婄婄也覺得和王喜來無話可聊了,就借口要回房間休息一會兒。于是王喜來幽幽地坐了一小會兒,一個人沒趣沒趣地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