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田壯老漢不由自主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眼含贊賞。
田壯迎著父親的目光,不自覺挺直腰桿,心里也浮起自得來,回頭看了一眼幾乎在田家沒有存在感的田家老二田牛,覺得這田家也就自己能擔起事兒了,又不覺感嘆田家沒有人能給自己幫一把,看來全家以后都得靠自己了。
心下又是自得又是自憐,忒得復雜。
田牛一眼看過去就明白自己大哥又慣常高傲了,低下頭往一邊縮了縮,盡量不引起家里人的注意。
吳婆子沒有注意父子間的眉眼官司,只聽得不但要給那丫頭花錢治病,回頭還要好吃好喝地供養(yǎng)著,急得眼都紅了,這可咋行!
田良老漢一個眼風掃過去,嚇得吳婆子立馬噤聲,將到嘴的話咽回去了。
“你要是再敢作妖克扣那丫頭的糧食,不把那丫頭養(yǎng)好,以后這家就不用你當了,直接讓大媳婦來!”
吳婆子嚇得一抖,低下頭不言語,暗暗瞪了大兒媳一眼。
田良老漢見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這才朝角落陰影處縮成一團的王氏道:“老三家的,那丫頭是你屋里的,你就多費心好好讓他將養(yǎng)著,這關系到咱田家以后的興衰,馬虎不得。”
王氏在灶間忙活了大半天,臉上全是灰,頭發(fā)也如慣常般蓬亂著遮著臉讓人看不清容面,此刻聽聞田良老漢的溫言細語,從來沒有被公公以這樣和藹的態(tài)度與語氣對待過,當下受寵若驚,又慌亂無措,只溫順地點點頭,小聲喏喏答應著。
說話間門口傳來推門聲,緊接著腳步聲傳來,田壯看著屋門口說:“老三回來了?!?p> 不一時田野掀開簾子進來,見一屋子的人都在,恍惚的神色有一絲的回神,迎上田良老漢問詢的目光,囁喏半晌,才小聲說:“人救回來了,要八百文錢?!?p> 田家男人聞言都松了口氣,只有吳婆子跟沈氏臉色不善,幾個孩子被自家娘親管著,也知道似乎家里發(fā)生了大事,都不敢哭鬧多言,只有長房長孫的田寶果不高興的冷哼一聲,想說什么又被自家爹狠狠瞪了回去。
田良老漢又仔細詢問了田春珠的情況,聽到還得用參掉命,不由跟田壯對視一線,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慶幸,幸好沒死,不然田家真的就完了。
吳婆子被田良老漢趕著去灶房里給田春珠熬雞湯喝,眾人聽得她在灶見罵罵咧咧摔摔打打,幾個媳婦跟在身后噤若寒蟬,王氏更是面色慘綠,縮著脖子可憐相十足,連刀都拿不穩(wěn)。
田良幾人在屋里相繼商量好了對策,這才各自散去。
田春珠這一覺睡得足,直到天已經(jīng)擦黑才悠悠轉醒。
王家兄妹已經(jīng)離開,屋子里的余暉也快要散盡,她撐著胳膊坐起來,緩了一會兒勁兒積蓄了些力氣,這才站起來晃晃悠悠朝門口走去。
一出門就迎面跟李大娘碰上了。
李大娘一見她起來就笑了,關切地問著她感覺如何。田春珠都耐心的一一回答,旁邊李勤收拾完晾曬的東西,露就要潮上來,得趕緊把東西都收好,不然返潮就白費功夫了。
他看田春珠有氣無力的樣子強打精神應付自己娘,不由插嘴道:“娘,你讓她休息會兒,這會兒精力不濟呢!”
李大娘一拍大腿恍然回神,笑著扶上田春珠的胳膊,將她就近坐在屋檐下的竹凳上,轉身急匆匆離開,不一會兒回來拿著一只碗。
田春珠趕忙站起來,聞出是雞湯,推手就謝絕人家的好意。
李大娘將她按下去,又把碗塞到她手中說:“別急,這是你家剛才送來的,我看熬得釅釅的,下了一番心思,你趁熱喝?!?p> 田春珠手一頓,握著碗仰臉沖李大娘笑道:“謝謝嬸子,勞煩您了?!?p> 李大娘啊呀一聲,擺手說不算什么不算什么,看著田春珠乖巧的樣子又不由心生喜歡,這孩子又知禮又孝順,還能干,多好的閨女呀,可惜被田家那個惡婆娘磋磨的不成人樣,可憐見的。
李大娘心里感嘆著,回身又忙碌去了,李勤也在忙活,上屋間傳來幾個孩子的嬉笑聲和大人的說話聲,一時間沒有人注意到田春珠。
她看了看手中的碗,站起身來緩緩挪到一旁的荊棘笆籬邊蹲下,背對著院子將雞湯潑到荊棘根下。
碗空了,田春珠看著湯水都滲下去了才要站起來,身邊突然伸出一只手,幫著她穩(wěn)住搖晃的身形。
田春珠微微一頓,倒也坦然地借著力度起身,回頭仰面沖身邊的李勤笑著道謝。
李勤若有所思的看著空碗,又看看地上的水漬,不由問道:“干啥不喝?我檢查了,沒毒的。”
田春珠又笑了笑,退后一步拉開兩人過分近的距離,溫聲說:“我怕的不是毒,我怕有人給我在湯里吐唾沫,或者手指伸進去,又或者給我在里邊撒尿呢?”
李勤頓時一臉被惡心到的樣子,又覺得不可思議,“——他們會嗎?”
田春珠道:“以前可能不會,從今天開始就不一定了?!?p> 李勤仔細看了看田春珠平靜到幾乎淡漠的臉,忽然說:“你怎么一點都不生氣?”
田春珠哦了一聲,道:“生氣么?當然是生氣的。怎么會不生氣呢?”
“你可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生氣的樣子?!?p> “可能精力不濟,實在做不出怒發(fā)沖冠的憤慨吧?!?p> 李勤這一下真的震驚了,他微微退后,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田春珠,驚異道:“——你識字?”
這怎么可能呢?田家怎么會花這心思讓丫頭認字,這村子可沒有一個識字的女子!
田春珠像是突然被發(fā)現(xiàn)秘密一般局促不安地動了動腳,低下頭良久才小聲說:“我以前每天給堂哥幾個去學堂送飯,偷著在院子外聽了好些時日,認了幾個字?!?p> 李勤又是了然又是訝然,不由自主地對這個受了無盡折磨的閨女有了點說不出來的敬佩,這個姑娘聰明啊,偷聽幾句話就能認字了,還用得是如此貼切的四字俗語,這得多高的天賦呢!
他還帶要探究田春珠究竟認識多少字,門口吱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來了。
倆人回頭看過去,見來人是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