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賣菽少年
“稷下之士？”姬靈人想了想，“你說的，難道就是稷下學(xué)宮？”
“我也不曉得，我只是聽人說齊國稷下有很多飽學(xué)之士。人們稱稷下學(xué)宮的學(xué)者為稷下先生，隨其門徒，被譽為稷下學(xué)士。那里想必是有很多有學(xué)問的人?！瘪T驩點點頭道。
姬靈人一陣沉默不語。他也聽說過稷下學(xué)宮的聲名，在歷史上，那里可是百家爭鳴之地。
當(dāng)時的稷下學(xué)宮，是官辦的高等學(xué)府。四方游士、各國學(xué)者紛至沓來，除了官學(xué)黃老道家外，儒、名、法、墨、陰陽、小說、縱橫、兵家、農(nóng)家等各家學(xué)派林立，學(xué)者們聚集一堂，圍繞著天人之際、古今之變、禮法、王霸、義利等話題，展開辯論，相互吸收，共同發(fā)展，世稱百家爭鳴。
而戰(zhàn)國時期，三晉紛亂，楚則保守落后，秦雖是新興，文化未盛，齊國幾乎始終領(lǐng)導(dǎo)文化潮流。
看來要想了解這個世界，了解他人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最好的方式是去稷下之學(xué)。靈人想了想道，“那我們就去齊國?！?p> “從秦國去齊國？那得走很遠的路，而且，我們也沒有錢啊。一路上吃喝用度，只怕要花費不少。”馮驩吃驚地道。
“沒有路費，那就再賺。我們明天再去集市賣菽?！膘`人點頭道。
“還要賣？”馮驩吃驚地道，“可我們根本就沒有虞公菽這種東西，這是拿普通的菽冒充的，真要是被人察覺的話……”
“放心，正因為世上沒有虞公菽這種東西，所以就沒人能證明我們的菽是假的。另外我再想想辦法，讓我們的菽和一般人的不同?！膘`人想了想道。他一個人坐在小屋門口發(fā)呆，馮驩這兩天也見慣靈人這樣了，一發(fā)呆就是大半天。
他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進了屋。過了一會兒，馮驩端過一個陶碗，里面有煮過的狗肉，“少主，這是今天買的肉?！?p> “好，你也過來一起吃點?！膘`人從碗里拿了一塊肉，遞給馮驩。
馮驩兩個手捧著，不由感慨，“都不知多久沒吃過肉了。以前老主公在時，倒是還常吃肉。不過后來主公亡故之后，不提也罷……”
“我父母在世的時候，日子應(yīng)該比現(xiàn)在好點吧？”靈人一邊啃著肉骨頭，一邊問道。
“好的多了，不但吃過肉，我那時候還喝過放了鹽的肉湯?！瘪T驩點頭道。
“鹽？”靈人愣了一愣，脫口而出道，“我說這肉怎么這么淡，我們沒有鹽？”
“少主，鹽就不必了。有狗肉吃，那就是難得了?！瘪T驩連忙搖頭。
靈人轉(zhuǎn)頭看了看他道，“鹽很貴？”
“可不是么？秦國用商君之法，對鹽課以重稅且只允許官賣，私煮私銷可是要處嚴刑的，尋常人哪里吃得起鹽?！瘪T驩連連搖頭。
結(jié)果姬靈人一句話差點沒把他嚇趴下，“看來販私鹽倒是個快速發(fā)財?shù)霓k法?！奔ъ`人喃喃地道。
“不可不可！秦法森嚴，這私鹽絕對不可觸碰，是要掉腦袋的?！瘪T驩連連搖手。
“我也就是說說?！奔ъ`人笑了笑，突然靈機一動，“馮驩，那你是說，尋常人吃不上鹽？”
馮驩點點頭，“是啊?！?p> “那他們吃的菽，也沒有鹽？”姬靈人皺眉道。
“別說吃菽了，就連吃肉都舍不得放鹽。”馮驩搖頭道。
“好了，有辦法了。”姬靈人點頭道，“下次我們賣菽，必須加價了。虞公菽，五十個錢一斤?！?p> “少主，你……”馮驩忍不住想摸摸這位少主的腦門，看看他是不是發(fā)燒了在說胡話。
“你去把那些豆子拿過來，把這些豆子在尿里泡一下，但是別泡太久，沾上尿就拿出來，曬干。”姬靈人點頭道，“這樣吃起來就有咸味了?！?p> “尿？”馮驩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姬靈人點點頭，“是的，但是不能泡太久，只能沾上尿就拿出來，太久的話，豆子的表皮就會起皺，就會看出來是泡過水的。”
“啊？”馮驩撓頭道，“這能行么？不過，這似乎會有味道的吧？”
“氣味肯定會有，但是也好解決，你去找點草木灰，用布小心包裹了，放在豆子一起，只要一個晚上，就不會有太大的味道了。因為草木的灰能夠吸附其中的味道。所以聞起來就沒有尿騷味了。保證沒人知道這些豆子都是泡過尿的。”姬靈人點頭道。
“這，這能行么？”馮驩忍不住道?！吧僦鳎覀冞@么做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妥？”
“照我說的做，其他的事情一概別管?！奔ъ`人搖搖頭道，“再說，人尿能清熱解毒，有什么不妥的？待會兒就開始辦。明天，我們繼續(xù)去集市。要去齊國，沒錢怎么行？”
“少主，你真打算去齊國？”馮驩有些吃驚地道。他原本還以為這位少主只是一時興起，沒想到他還真仔細打算起來了。
“當(dāng)然，必須不斷充實自己，才能適應(yīng)社會。”姬靈人聳聳肩。
“適應(yīng)，社會？”馮驩一臉茫然。
姬靈人知道自己又說漏嘴了，于是微微一笑，“不懂也沒事，少主我會慢慢教你?！?p> 當(dāng)晚，他們兩人弄了半夜，才把一袋子黃豆全都沾上尿，這其實是個技術(shù)活兒。因為黃豆是干的，浸水容易膨脹，所以不能沾太多水，要不然就容易被看出來，也不容易晾干。這么糟踐食物，馮驩看得直心疼，不過他也沒辦法攔著這位少主人。
第二天，姬靈人依然讓馮驩扛著黃豆上集市。擺上了青銅鬲，擺上了晾干的黃豆。出人意料的是，生意比昨天還好。姬靈人知道這個時代的人，活動范圍也就這么一塊地方?；顒臃秶?，人和人接觸得就多，所以消息就會傳得很快。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來的人應(yīng)該比昨天還多。
因為昨天他買虞公菽的事，今天應(yīng)該已經(jīng)傳開了。就算別人不買，也會來看熱鬧。對于姬靈人來說，他絲毫不在乎看熱鬧的人多，這等于是在給他做免費廣告。他立刻漲價，一斤虞公菽，要賣五十個錢了。
眾人一片嘩然?！白蛱觳刨u二十個錢，今天卻要五十個錢，你這也太離譜了點。”一個圍觀的人搖頭道。
“五十個錢也沒算多，你今天要是不買，明天就沒有啦。我也就這么多存貨了?！奔ъ`人搖著頭道，“來來來，不買的先讓一下，別擠著，讓買的人先來。今天每人最多只能買一斤，數(shù)量有限，買完為止。”他在集市上喊著叫賣。
馮驩忍不住拉了他一把，小聲道，“有買家就不錯了，少主怎么還不讓人多買？”
“物以稀為貴。每人只能買一斤，就會有更多人愿意買。如果更多人擠在一起買，會有一些原本并不想買的人，也想試試。有錢也不能多買，這就叫饑餓營銷?！奔ъ`人小聲道。“放心，這些都會賣出去的?！?p> 咸陽的秦人，民風(fēng)雖然悍勇，但是卻也淳樸，大多數(shù)人不善言辭。所以集市上也少有這樣大肆叫賣的，一時間圍著的人更多。正在嘈雜的時候，傳來一陣喧嘩聲。一群武士分開人群走了進來，“讓開，讓開!華陽君到了?！彼行腥硕急悔s開。
在一群秦兵的簇擁之下，一個三十多歲的人華服男子走了過來，看看姬靈人，皺眉道，“你就是那個賣虞公菽的孩子？”這個男子身材并不高大，但留著胡子，長相威嚴。他錦衣華服，腰間的長劍更是裝飾華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是，是?！瘪T驩連忙拍著姬靈人讓他行禮。
“你又是誰？走開，我在跟這個孩子說話?！蹦莻€男子臉色一沉。馮驩連忙低頭，不敢作聲。
“是的，我就是?！奔ъ`人點頭道。
“聽說，你的虞公菽賣得很貴？”那個男子一邊問，一邊用手抓起了一把黃豆看了看，“這鬲倒確是虞國遺物?？雌鹉阋泊_是虞公后裔，只是你這菽，看來也跟平常的菽沒有什么不同。為何賣得如此之貴??？”
“貴，也不貴。”姬靈人點頭道，“只是這菽品種特異，別說秦國不太能看到，就算是故虞國之地，也罕見得很。故此價高?！?p> 那個男子皺眉道，“貴又不貴，這是怎么說的？那你這東西，到底是貴還是不貴？”
“要說貴，對于尋常庶民百姓來說，確實是貴。但對于大人這樣的貴人，則貴亦如常?！奔ъ`人眼珠一轉(zhuǎn)道，“如果大人穿和平民一樣的衣服，吃一樣的食物，怎么能體現(xiàn)出大人的貴氣呢？
就像平常庶民的衣服，粗布麻衣，一件也不過幾個錢而已。怎能比大人身上的錦衣刺繡，更有大人這件狐裘，通體火紅，沒有一絲雜色。這一襲狐裘只就怕要數(shù)百金。這就是大人和尋常百姓不同的地方。
所以小子賣菽，對尋常庶民來說，即便是價低也嫌貴。而對大人這樣的人來說，卻是價高而不貴。因為菽價雖高，卻貴不過大人的身份。”
那個男子愣了愣，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這一身狐裘，微微一笑，“你倒是會說話。你知道我是誰么？”
“恕小子無知。但是看大人威儀，只怕是位將軍，而且前呼后擁，身份高貴?！奔ъ`人搖頭道。
“那好，我告訴你。我就是華陽君羋戎。此番我攻打楚國，斬首了三萬余眾，還殺了楚國的大將景缺，攻占了襄城，剛剛回到秦國咸陽，正要去覲見太后。楚地物產(chǎn)甚豐，我備了厚禮贈與太后，但卻想起禮物之中卻沒有什么華貴的食物。所以你這虞公菽，我全要了。”這個穿著狐裘的男人冷冷一笑，有意無意亮出自己腰間的劍。三尺秦劍，雖未出鞘也令人膽寒。
“多謝華陽君，那就一千個錢?！奔ъ`人笑著點頭道。
“好小子，你知道了我是誰，你還敢問我收錢？”華陽君微微有些驚訝。他有些有趣地看著這個小孩，故意道，“我這是買給我姐姐，也就是當(dāng)今太后的。即便是這樣，你也敢收我的錢？”
姬靈人搖頭道，“小子不敢不收?！?p> “哦？難道有人的面子比太后還大？”華陽君意外道。“為什么你會不敢不收？”
“我想問華陽君，在這集市賣菽，是否要上稅？”姬靈人笑著道。
“這是自然。我大秦法度嚴明。大秦稅法乃商君和先王所定，何人敢違抗？”華陽君點點頭。
“所以我不敢不賣給華陽君，也不敢不收你的錢。因為我若是把這些菽送給華陽君，那就不是買賣，也沒法交稅。稅是上繳給君王的。若不交稅，豈不是不忠于王上。故而，我不敢不賣，也不敢不收華陽君的錢。
小人賣菽交稅，是為了侍奉秦王，豐實秦國的國庫。
華陽君花錢購菽，以孝敬太后。小人賣菽交稅，以忠于秦國君王。雖然行事不同，但豈不是一樣，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盡忠么？國庫若是沒有了錢，秦國又怎么能強大成現(xiàn)在這樣？同樣，只有國庫充盈，華陽君才能率兵伐楚，建立功勛。
小人豈敢以一己之私，把這菽贈與華陽君，而不收錢？因為這樣我便無錢納稅，豈不是不忠于秦王，更阻擋了華陽君為國征伐，建功立業(yè)？”姬靈人點頭道。
華陽君羋戎看了看姬靈人，點點頭道，“好小子。我要是不給錢，倒顯得是我讓你不忠了。”正在所有人以為他要發(fā)怒的時候，他卻突然大笑了幾聲，拋下一小塊黃金，“我花錢買菽。多下來的，賞你這張敢跟我討價還價的小嘴。”
集市上一片嘩然。這位華陽君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秦國羋太后的弟弟，當(dāng)今秦王的舅舅。這個小孩子敢跟這樣的大人物討價，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更奇的是，這位華陽君還真吃他這一套，居然肯真的花了一塊黃金，購下這個孩子所賣的虞公菽。
姬靈人當(dāng)即拜謝，收下了黃金。轉(zhuǎn)身找到秦國稅吏，按照正常的稅率交稅。因為華陽君開口要賞他，稅吏也不敢多收。只是收了幾個圓錢，做尋常賣菽的稅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