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雞鳴狗盜

　　“你之前不是說，去齊國不曉得要花多少錢么?這次怎么這么肯定路費(fèi)夠了？“姬靈人笑著問道。

　　“薛公的手下說的。他說薛公沒空見我們，但這些錢夠去齊國來回的了。這薛公田文，坊間多有傳聞，說他在齊國很有賢名，喜歡養(yǎng)士，而且出手闊綽，果然是名不虛傳?！?p>　　姬靈人卻似乎沒有任何笑容，低聲道，“這事有古怪?！?p>　　“少主，你又怎么了？這路費(fèi)盤纏也有了，又有什么古怪的？”馮驩低聲道。

　　“你看這些薛公身邊的人，個個似乎都愁眉不展。像是遇到了什么難事。而且薛公這個人出了名的好客，所謂來者不拒，來投奔他的人，即便是沒有什么明顯才華的，只要來到薛公的幕府之中，即能享有門客待遇，至少是衣食無憂。

　　就算是不收人家，也會備上一份禮物，禮送出府。今天卻連見都不見我們，拿點(diǎn)錢就打發(fā)我們，這可不是這位薛公的風(fēng)格。除非他是真的遇上了難以解決的事，確實(shí)無暇顧及我們。”姬靈人搖搖頭道。

　　“這事，我也聽說了一點(diǎn)?！瘪T驩低聲道，“這一次，齊國的薛公田文率領(lǐng)眾賓客出使秦國。秦王將他留下，原本是想讓他當(dāng)相國的。所以薛公才留了下來。但這個人名氣太大，難免遭人妒忌。

　　秦國的大臣們都規(guī)勸秦王，認(rèn)為留下薛公對秦國是不利的。畢竟他出身齊國王族，在齊國有封地，有家人，不可能會真心為秦國辦事。秦王可能是覺得有理，便改變了主意，把薛公和他的手下人軟禁在這個驛館，不許離開，可能是找個借口殺掉?！?p>　　“難怪，這些人都是憂心忡忡，想必這個薛公田文也應(yīng)該知道了自己的處境?！奔ъ`人低聲道，“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一定會設(shè)法離開。我們就在驛館外面等著，如果他們走，我們就跟在他們后面走。他有這么多門客保護(hù)，一路上應(yīng)該很安全，我們跟在他們身后。一路上也有保障?！?p>　　“這能行么？”馮驩低聲道，“他們現(xiàn)在可是被禁足在了驛館里面，沒有秦王的命令，他們根本不能離開。我們跟著他們，能行么？再說他們出行，又是車又是馬，我們能跟得上么？”

　　“所以，你還得跑一趟，用這些錢去買一輛馬車。確保我們能跟上他們?！奔ъ`人低聲道。

　　“還要花錢，這錢才剛到手，還沒焐熱呢?！瘪T驩有些為難道。

　　“放心，這些錢應(yīng)該夠用，當(dāng)然買不了馬車，那就弄輛驢車。另外多備干糧，我感覺他們應(yīng)該要不了幾天就會出發(fā)。”姬靈人之所以這么肯定，一方面是因為他知道這個薛公非走不可；另一方面，他也認(rèn)為這個薛公可能不會光明正大地走，很有可能會是偷偷開溜。

　　所以他讓馮驩多準(zhǔn)備些干糧，以免到時候餓著肚子趕路。

　　其實(shí)薛公田文也不是一個善茬，他養(yǎng)士好客的名聲是不假，但他什么人都要。手下的門客之中不乏作奸犯科的罪犯，他的封地薛地，雖然人才濟(jì)濟(jì)，但也因此增加了很多的犯罪和暴力分子。他手下也有很多這種人。知道秦王想對自己不利之后，他也在各方面積極活動。

　　薛公打聽得秦王身邊有個寵愛的妃子，只要妃子說一，昭王絕不說二，就托人向她求救。

　　那個妃子叫人傳話說：“叫我跟大王說句話并不難，必須把薛公的白狐裘給我?！?p>　　薛公是有一件純白的狐裘，價值千金，可是在他來秦國之后就已經(jīng)把它獻(xiàn)給了秦王。聽了妃子的話后，薛公不禁暗暗叫苦道：“白狐裘就這么一件，已經(jīng)送給秦王了，現(xiàn)在要到哪里再去找一件白狐裘呢？”

　　他問遍了門下所有的賓客，沒有人能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時，有個會偷盜的賓客說：“我能拿到白狐裘?！闭f完就走了。

　　原來這個門客身材瘦小，最善于鉆狗洞偷東西。他先摸清情況，知道昭王特別喜愛那件狐裘，舍不得穿，放在宮中的精品貯藏室里。他便借著月光，逃過巡邏人的眼睛，輕易地鉆進(jìn)貯藏室把狐裘偷出來。

　　薛公把白狐裘獻(xiàn)給了妃子，妃子見到狐白裘高興極了，于是向秦王進(jìn)言道：“大王，我聽說您囚禁了薛公，這是不是真的呀？”秦王笑道：“是真的，你覺得如何？”妃子趁機(jī)說：“大王，薛公是天下聞名的人。再說請他來是原本是想讓他當(dāng)相國的，現(xiàn)在反而囚禁了他，難道不怕天下人的譴責(zé)嗎？我覺得這并非明智之舉。”

　　秦王聽后覺得有道理。因此幾天之后就釋放了薛公。薛公害怕秦王反悔，因此馬上喬裝，趁著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帶著一大幫門客乘車離去。

　　可是這一切，都被姬靈人和馮驩看在眼里。他們，已經(jīng)在驛館外面等了好幾天，等的就是這個。薛公一動身，姬靈人馬上讓馮驩駕驢車跟著。他們這這驢車雖然慢，但薛公等人因為人多，隊伍拖得長，倒也跟得上。

　　這一天，薛公田文一行來到了秦國邊界上的函谷關(guān)，只要通過了這道關(guān)口，秦王就奈何不了他了。

　　可是問題是他們到的時候是深夜，按秦國法規(guī)，函谷關(guān)每天雞叫才開門，半夜時候，雞怎么可能叫呢？但城門緊閉，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出關(guān)。

　　田文等一行人內(nèi)心真是急死了，城門必須等到雞鳴才會開放，但是如果等到天亮，又怕秦王發(fā)現(xiàn)他們逃走了，而派人追趕他們，這該如何是好呢？

　　薛公田文正在苦惱的時候，忽然聽見幾聲“喔，喔，喔”的雄雞啼鳴，接著，城關(guān)外的雄雞都打鳴了。

　　原來，田文的另一個門客會學(xué)雞叫，而雞只要聽到第一聲啼叫就立刻會跟著叫起來的。一時之間，全城的雞都跟著一起鳴叫。守城門的將兵一聽到這么多公雞在叫，以為天亮了，于是就按照規(guī)定把城門打開了。薛公一行人就這樣平安通過了函谷門，離開秦國。

　　等到秦王突然反悔，派秦兵追到了函谷關(guān)。才得知薛公已經(jīng)出關(guān)很久了，只得回軍。

　　這一路上姬靈人算是開了眼了。田文手下這些門客，真是什么人都有。逃亡的路上，也還有人吹竽、鼓瑟、擊筑、彈琴。有專門會狩獵的門客，有擅長廚藝的門客，用獵到的獵物給做美食。薛公田文這車隊，原本還忙于逃命，有所收斂。現(xiàn)在出了函谷關(guān)，危險解除之后，簡直是就成了大型游樂團(tuán)。

　　薛公田文身邊圍了一群人，跟著大拍馬屁，無非是說薛公洪福齊天，逢兇化吉。田文自己也是心情大好，當(dāng)即下令，人人有賞。

　　也就是這個當(dāng)口，他才想起隊伍后面跟著的那輛小驢車。

　　“那是誰?。亢孟窀宋覀円宦妨??！毖胰税櫭紗柕?。

　　“那個？哦，就是之前我跟薛公說過的，前幾天來求見的那兩個人，一老一小，說是仰慕薛公，想跟薛公回齊國效力。薛公原本是讓我給他們點(diǎn)錢，打發(fā)他們自行去齊國。

　　不知道他們怎么居然沒走，只是一路跟著我們到了這里。”他手下的人道，“薛公若是覺得不喜，我這就帶人驅(qū)趕他們。”

　　“哎。這可不行，不管怎么樣，他們也算是來投靠過我的。若是被人知道，我如此輕慢來投靠我的人，豈不是壞了我的名聲。算了，讓他們繼續(xù)跟著吧。難得他們不離不棄，這次我逢兇化吉，全靠諸位門客的功勞。

　　雖然雞鳴狗盜，說出去是不雅，但真正到了危機(jī)之時，我不是還得靠諸位脫困么？而我能蒙諸位效力，不就是因為我對待來投靠的門客，有足夠的誠意么？算了，就讓他們跟著吧。

　　這樣，你去看看他們有沒有什么需要？若是有食物短缺什么的，盡量分些給他們。也讓這些秦人知道我的仁義?！毖镂恼谛那楹玫臅r候，微微一笑道。

　　“薛公果然仁義?！笔窒碌囊槐婇T客鑒貌辨色，立刻大拍馬屁。

　　姬靈人在遠(yuǎn)處看著，低聲道，“看來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了。不過，薛公倒也沒怎么為難我們?？磥硖镂倪@個人，倒是還有可取之處。馮驩，我們到哪里了？還有多久到齊國？”

　　“少主，還早呢。不過，我剛才遠(yuǎn)遠(yuǎn)聽他們談?wù)摚孟裼腥苏J(rèn)得路，說這里已經(jīng)是趙國地界了。少主讓我跟著薛公，還真是跟對了。這次總算是太平無事?！瘪T驩小聲道。

　　“已經(jīng)到趙國了？”姬靈人想了想，“去把那把劍收好。那把劍是趙王的佩劍，別讓人看到，再惹出麻煩。”

　　“早就收好了。”馮驩低聲道，“少主，還有一件事。你可一定在車?yán)锊睾茫瑳]什么事情千萬別出來?！?p>　　姬靈人皺眉道，“怎么了？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

　　馮驩嘆了一口氣道，“就在剛才，我聽到孟嘗君的門客說，孟嘗君準(zhǔn)備去拜會趙國的平原君。那個門客還讓我們識趣一點(diǎn)，別一起跟著。孟嘗君的那些門客都是些兇強(qiáng)俠氣之人，我這不是怕少主受辱么?！?p>　　姬靈人想了想，微微一笑道，“無妨那個門客這么說，無非是怕我們冒充孟嘗君的門客，多占了他的好處。我們不理他就是了，也別跟他們車隊太近，遠(yuǎn)遠(yuǎn)跟著就是了。至于他們?nèi)グ輹w國的平原君，我們自然也不會跟著，只要遠(yuǎn)遠(yuǎn)跟隨他們車隊就行?！?p>　　馮驩點(diǎn)頭稱是。

　　于是他們一路跟著，卻也并不再靠近孟嘗君的車隊，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薛公田文離開了秦國進(jìn)入了趙國的境內(nèi)，而趙國的平原君趙勝，聽聞田文到訪，趕緊派人將他接到府中，用貴賓的規(guī)格來款待他。會面結(jié)束后，平原君趙勝又派人將薛公田文禮送至邊境。

　　馮驩趕著車帶著姬靈人也是一路遠(yuǎn)遠(yuǎn)跟著，既不太靠近，又不是太遠(yuǎn)。卻沒有想到，這中途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讓姬靈人再次認(rèn)識到，這個世界的殘酷。

　　因為薛公田文是個名滿天下的大人物，所以趙國邊境某縣的百姓聽聞他來拜訪，便紛紛走上街頭，想目睹一下他的尊榮，場面之熱鬧，達(dá)到萬人空巷的程度。

　　在趙國百姓想象中，薛公必定是個高大威猛的形象，唯此才配稱得上英雄豪杰。然而等到他們見到田文的尊容時，竟全都傻了眼，原來薛公不過是個矮小瘦弱之人，跟他們想象之中的豪杰形象差的太遠(yuǎn)。

　　其實(shí)田文的個子確實(shí)不高，再加上人家是世家公子，王室貴胄。平素當(dāng)然是錦衣玉食，不事勞作，看起來確實(shí)瘦弱一些。而燕趙之地，自古民風(fēng)強(qiáng)悍，當(dāng)?shù)厝艘捕际侨烁唏R大的北方漢子。相形之下，這位薛公的身材確實(shí)不怎么出眾。

　　所以趙國的百姓先是錯愕不已，隨即便發(fā)出一片譏笑的聲音：“原以為薛公是個魁梧的大丈夫，如今看到他，竟不過是個瘦小的男人，真是令人大失所望?！?p>　　薛公聽聞百姓對他公然嘲諷，不禁勃然大怒。他這一路逃亡而來，已經(jīng)受夠了窩囊氣，他想：我斗不過秦王也就罷了，現(xiàn)在連趙國的平頭百姓也敢嘲諷我，可惡！被尋常百姓所恥笑，身為王室貴胄的他自然不干了。

　　雖然身處外國，但薛公為報復(fù)那些嘲諷他的百姓，竟然指揮門客對他們大開殺戒。他手下的門口，可不光是能陪著薛公吃喝玩樂的，其中有不少都是悍勇的暴徒，而且隨身攜帶兵器。

　　這些趙國百姓手無寸鐵，哪里抵擋得住這幫身懷利器的暴徒，結(jié)果沒多久，這個縣的百姓便被屠殺殆盡，沒有幾個活口留下?？粗鴿M城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的場面，受挫的薛公總算是平復(fù)暴怒的情緒，隨即大搖大擺地回到齊國。

　　整個過程慘不忍睹，馮驩的老臉都有些發(fā)白了，他一直將姬靈人擋在車內(nèi)，用布簾遮住車，不讓他看外面的情況。等走出好久之后，馮驩才低聲跟姬靈人說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