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薛公舉薦
馮驩連忙收起劍,“見過薛公。實不相瞞,我原有舊主,雖然在此侍奉薛公,但回憶舊主,時常心有感念?!?p> “舊主?”田文連忙拉起馮驩道,“馮驩先生的舊主,不知是哪位?”
馮驩就把自己和姬靈人的事情說了一遍。田文恍然大悟,“難怪我看先生眼熟,原來你就是當初在秦國求見我的人。想不到,馮驩先生,你竟然一路追隨我田文到了薛城。我田文何德何能,竟然蒙先生如此厚愛,這還真是慚愧了。
先生落魄至此,依然念及舊時幼主,堪稱是仁義之人。更沒想到先生的幼主,竟然還是虞國之后。不必多說,我今天推卻一切,也得備上厚禮,上門拜訪。先生也該早告訴我,現(xiàn)在倒是顯得我田文有些唐突失禮了?!?p> 其實誰都知道,田文這也是客套而已。虞國已經被滅了很多年,就算還有一個亡國公子,也沒人會當一回事了。
雖說虞國是西周時的四大公爵封國之一,算起來也是周天子的血脈近支,血統(tǒng)高貴。但現(xiàn)在可不是西周那時候了。就連周天子,諸侯們也不放在眼里了,幾個強國都已經相互稱王了。
這樣的虞國公子其實是虛有其名,扔在街上,就跟要飯的乞丐叫花子一樣。田文這樣的身份能去拜訪,其實是給足了他面子。
但馮驩還得表示感謝,點頭道,“我棲身薛公這里,其實也是這位少主的意思。但他希望能夠得到薛公的舉薦,進入稷下之學?!?p> “這,倒不是什么難事?!碧镂南肓讼氲?,“但我想先見見你那位少主?!?p> 既然他這樣說了,馮驩也只能帶著他去見姬靈人。田文在薛城的一個陋巷小屋內見到了這位姬靈人。
令他意外的是,這個孩子看起來只有五六歲。但這個孩子的行為氣質,卻根本不像是一個小孩。尋常的五六歲小孩,正是貪玩好動的時候。但這個姬靈人卻已經將屋子收拾了一遍,在地上鋪上了一層新的蘆席。像是知道田文今天會來,他已經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站在一旁等待。
田文走了進去,看著姬靈人道,“你就是那位虞國公子。”
“虞國早已不滅國,也沒有什么虞國公子。薛公所見到的只是我靈人而已。”姬靈人躬身施禮。
“靈人?”田文沉吟道,“是你讓馮驩去我那里當門客的?”
“是?!奔ъ`人點頭道。
“為什么,他是唯一可以照顧你的人,你卻要把他交給我?”田文皺眉道。
“因為,他跟著薛公,比跟著我會更好。”姬靈人點頭道。
田文點點頭,“是你讓他說什么都不會的?”
“是?”姬靈人點頭道。
“為何?”田文問道。
“因為這樣說,薛公會對他印象深刻。而且他身無長物,也無法給薛公獻上像樣的禮物。不如,就送薛公一個禮賢下士的好名聲,當做見面禮吧。薛公當然也不缺名聲,但能錦上添花也不是一件壞事?!奔ъ`人輕聲道。
田文愣了愣,看著這個孩子,他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田文猶豫了一下,點頭道,“那么,靈人,你為什么要進稷下之學?”
“因為靈人聽說過稷下之學曾經大賢云集,因為仰慕學宮的諸位大賢,想親自聆聽教誨。”姬靈人不卑不亢地點頭道。
“哦?那你想學什么?”田文問道。
“學以致用,什么有用,就學什么。”姬靈人點頭道。
田文一怔,看著姬靈人,很難想象這只是一個孩子。姬靈人和一般孩子相比,似乎有些安靜得可怕。而且這些話,也并不是有人教他說的。很顯然,是他自己所想。
田文想了想,他決定逗一逗這個孩子?!梆⑾轮畬W可不收一般的學生,況且你還這么年幼。他們要收的是有本事的人。你且說說,你有什么本事?是能文還是能武?”
“小人學識淺薄,但還算是能言善辯?!奔ъ`人點頭道。
“哦?那我來試試你?!碧镂南肓讼氲?,“你我對坐,你若是能說動我,讓我拔出我的劍,那就算是你有文才?!?p> 姬靈人突然一笑,“薛公,你的劍那么長,你又跪坐在地上,如何能拔得出這把劍?就算我說動了你,你也拔不出來。這豈不是欺負我年幼無知么?”
“這……”田文看看身邊的佩劍,劍確實有些長,垂在腰間,要想以坐姿拔出劍確實不易。他自己也笑了,“好,那就不占你的便宜,我站起來。”他站起身來故意拍了拍身邊的劍,“來吧,看你能怎么說服我把劍拔出來?!?p> 姬靈人一笑道,“其實我是故意要薛公站起來的,因為我除了能言善辯,還善于擊劍?!?p> “你?擊劍?”田文看著高度還不及自己大腿的姬靈人,忍不住笑道,“你還會擊劍?”
“不錯,我是客人,薛公是薛城之主,所以我可以讓薛公先出劍,而保證薛公不會刺中我。”姬靈人認真地點頭道。
田文愕然道,“真的假的?”
“薛公何不試試?”姬靈人微笑道,“請薛公出劍?!?p> 田文根本不相信這孩子有什么劍術,也是有心想嚇嚇他,錚地一聲,拔劍在手。
哪知道他劍一拔出來,姬靈人便噗通一聲跪倒。田文哭笑不得,“這,你這是會什么劍術?這么快就認輸了?!?p> “但小人已經讓薛公已經出劍了。”姬靈人抬起頭來,純真的臉上笑得無比干凈。
“呃……”田文這時才回過味來,自己中了這小子的奸計。他趕緊抓著劍柄擺手,“你這個不算,不算,重來,我們重來?!碧镂牧⒖添槃莅褎κ栈亓藙η手?。
“薛公已經出劍而沒有刺中我,這是又輸了一次?!奔ъ`人攤開雙手道,“我并未欺瞞薛公,我除了能言善辯,還善擊劍?!?p> 田文哭笑不得,“你這算是什么擊劍?”
“但薛公確實出劍,而且出劍未果,無奈還鞘?!奔ъ`人點頭道,“我雖未出劍,但劍意已經使得薛公收回了自己的劍。劍者,兵也!正所謂,百戰(zhàn)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下攻城。”
田文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他看著姬靈人道,“吳孫子兵法……”
姬靈人暗自慶幸,這孫子兵法他也就記得這么幾句。但表面上卻不露任何表情,而是謙遜地施禮道。“剛才這些,都是為了應對薛公的考驗,若有沖撞,實在并非靈人本意。我只想請問薛公,我可否進入稷下之學了?”
田文看著他,怔怔地半晌沒有說話。隨后才突然像是醒悟過來,“可以,當然可以?!?p> 他心里卻忍不住狂喜:人才??!這小子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就這么能言善辯,還知道兵法的含義。要是丟在稷下之學,讓那些名師調教個十來年,將來那還了得?!
自己不惜重金招募那么多門客,為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求人才么?這個姬靈人雖然家室高貴,但現(xiàn)在明顯是無依無靠。要是能對他從小培養(yǎng),施加足夠的恩惠,何愁他將來不能為我所用?
田文是大笑著離開的。聽跟了他十幾年的近侍說,上一次見薛公如此高興,恐怕還是他當年繼承薛公爵位的時候。
一天之后,田文派了馬車專程接姬靈人離開。不但送他去了稷下學宮,還請了兩個專程照顧他。另外田文還給稷下學宮的數(shù)位先生都送了信。
稷下學宮是齊國官學,尋常人想要進入,并且追隨名師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有田文的舉薦則不同了。因為田文是齊國大貴族,又是薛公的身份。再加上田文喜好結交,稷下之學的很多先生,都和他有交情,也都對他贊譽推崇。
稷下之學其實有點特殊,學宮的日常協(xié)調工作由學者們中的杰出者擔任,稱為祭酒,這也不是正式官職。當了“祭酒”仍然只享受“上大夫”俸祿。
那時候的教學,因為各派學者觀點不同,有的甚至尖銳對立。
所以,齊國國君允許學者們自己招收學生,這些學生不是國家供養(yǎng)的,要自帶盤纏,還要給老師交足學費。在稷下之學中,其實教學不是主要的,也不是稷下之學的任務,這里的學者們主要是把這里當論壇闡述自己的哲學、政治、管理、思想觀點。
把稷下之學嚴格意義上并非為學校,“稷下之學”的“學”字,應當理解為“學術”、“學派”、“學問”、“理論”等等。
這里是不同學派、不同哲學、不同理論爭論是非辯求真理的地方,主要的活動也就是辯論治理國家的目標、方法、前途,并非是主要搞教學活動。
正是因為如此,國家沒有給學者們下達教學任務,招不招收學生是學者自己的事,怎么上課也是學者們自己的是事。招收的學生管理吃住也都不是稷下之學的職責,統(tǒng)統(tǒng)由學者們自己解決。
稷下學宮的先生,也不是全靠著教學生過日子,他們之中有些人很有名望,比如有些先生就是齊國給俸祿的。而且是高薪,拿的是上大夫的薪俸。他們在這里講學,是為了推行自己的主張,教學倒是其次。所以收還是不收學生,都是先生們說了算。
薛公田文的舉薦,加上田文為此準備了不少禮物,贈送給學宮的先生們。姬靈人進入稷下之學也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