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唐元正十年,瀚海國鐵柯王從尼格王接下草原的第十八年,于始正十年的三十年前。
春正,巳時,距離瀚湖西南二十余里的馬幫群,瀚河經過此處。
這里不是一個城池,是一個集市,很多往來東西的商人和馬幫都在這邊休息和暫時交易,所以很多人把這地方稱作馬幫群。
往來這里的商人、旅人、傳教士人數很大,他們占地將近方圓兩里的地方。
駱駝和駿馬頭下的鈴鐺叮當響著,在人來人往的集市,西邊來的商人在成群的駱駝和馬上裝著西方特有的寶貝。他們會拿出一部分在這個地方進行交易。
東邊來的商人也不甘示弱,將箱子里邊潔白無比的青唐食碗和花瓶拿出來展示。有的人會在這里交換貨件然后返回,因為貨物不多的商人不敢走太遠,畢竟出入關時各個國家的關口都得扣掉一些貨品。
青唐關稅是入關時細貨抽十之一,粗貨抽十之三,再進入城市之后還得被市貨司再抽一輪才能將那批西貨帶入流市交易,但是在瀚海國很多貨物不會被抽,商人只要給貴族勇士帶一點貨物便可平安無事。
這不可避免的帶來另外一個問題,那便是明搶。
這樣的問題容易帶來可怕的后果。商人寧愿繞遠路也不會經過這個地方,這極大的影響了瀚海城商品交易。鐵柯王知道問題后便下令在鷹樹嶺附近不能搶殺往來的商人,并叫了一只鐵騎游走在附近以保護往來的商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商人必須按要求出讓一部分商品以求平安。
“你是第一次來這里吧?!辫F梨對尼倫說道。他年紀十五,已經有壯實的身軀,帶著尼倫穿梭在人群當中。
尼倫不愛說話,只是微微的點頭,靜靜地看著往來的人。
在一只駱駝旁邊有七個身體瘦弱的奴隸在跪著,旁邊坐著八字胡須的中原商人。這中原商人長著一張褐色的臉,滿口黃牙,嘴巴里邊嚼著干夏生葉,正悠閑地看著往來的行人。
尼倫留意唐風,駐足望去。唐風的身子不算瘦弱,皮膚偏黃,左拇指還有一枚指環(huán),他目光無神,正在自言自語,整體氣質特別,那是尼倫說不上的特別。
他嘴巴正不停念叨著“碧彤“二字,但其他人沒有聽到。
“你這奴隸怎么賣?(瀚西語)”這是極西的口音,但還是被中原人聽了出來。
哪一個?中原商人用瀚西語跟極西人溝通,但是沒有效果。兩人因為語言不通,在用肢體比劃著。
極西人指著唐風,然后再比劃了一番。
中原人擺出一個手勢:八,再用中原話說道:“八匹馬的價錢?!?p> 極西人搖搖頭,說了一堆極西話后便走掉了。尼倫走了過去,在唐風面前蹲下。眼前的唐風身穿灰色麻制服,腳上沒有鞋子,身上有傷口,手和腳正捆著麻繩。
鐵梨過來,然后對尼倫說道:“你想要奴隸。鐵柯王前幾天剛攻下一個部落,有好幾個奴隸你都沒有挑,現在還在巴圖魯那里吃剩肉啃綠草呢。(瀚西語)”
“我想要他。(瀚西語)”尼倫對中原商人說道。
中原商人是個聰明人,從尼倫的衣著上清楚他的不簡單,便恭敬說著不地道的瀚西語:“這人不賣,他是我的兒子,不聽話,所以嚇唬他當奴隸而已?!?p> “那我看你剛才對一個極西人說買他需要八匹馬。(瀚西語)”鐵梨對中原商人說道。
“這是不想賣,所以才把價格抬高嚇唬對方嘛?!敝性倘嗽儆缅髡Z說道:“如果你真的想要,那就十匹馬來換,畢竟這是我兒子。”
“十匹馬,別用青唐的手段騙我!(瀚西語)“鐵梨對商人說道。
在三人討價還價的時候,唐風嘴巴里說了兩個字——碧彤——被尼倫聽到了!
“像他這樣的身子,肯定吃不少的糧食,你有錢養(yǎng)嗎,你還要養(yǎng)著其他的奴隸呢?。ㄥ髡Z)”鐵梨對中原商人說道。
這時候有人騎著馬穿過人群經過尼倫的身邊,這人便是附近的游騎軍長鐵扎。
鐵扎年紀二十,身子龐然壯實,臉上有一道斜刀疤,身穿玄色羽州盔甲,腰間是中原人打造的赤紅直刀和瀚海打造的大彎刀。
“你怎么在這里。(瀚西語)”鐵扎目光如瞪,對尼倫說道。
他很看不起自己的弟弟,畢竟一個草原的勇士居然不喝酒不愛吃肉,并且沒勇氣跟人說話。要是上了戰(zhàn)馬,自己的弟弟一定會死在別人的刀下。
他內心堅定的認為。
“只是過來走一走。(瀚西語)”尼倫的聲音很小,差點讓鐵扎聽不見。
鐵扎沒有跟他說什么,拿起一個商人交給的鹽巴便騎著馬走掉了。
中原商人見過游騎鐵扎,畢竟這人最讓人深刻的便是他的玄色盔甲和刀疤。在鐵扎走掉之后,中原商人對尼倫說道:“草原的勇士,看在你這么喜歡這個奴隸的份上,我把這個奴隸送給你,你知道我從中原過來路途遙遠,可否送給我一匹瘦小的馬匹好讓我有機會回去。(瀚西語)”
“你剛才還說是你兒子!(瀚西語)“鐵梨罵道。
“附近的游騎為了保護你們流了多少汗水。我們是鐵柯王的人,你該為鐵柯王的人上供一部分商品。(瀚西語)”鐵梨堅定地對中原商人說道。
中原商人沒有說話。
尼倫想要將自己的馬換了唐風,但是被鐵梨阻攔。最后鐵梨用一袋鹽巴換走了唐風。
按照草原的規(guī)則,奴隸在戰(zhàn)場上是最先被安排到前面抵擋敵人刀劍和箭矢的肉盾,如果有本事還活下來,那就有女人和酒肉。所以,有一些部落會買奴隸去當肉盾,有一些國家的人為了賺錢將本國的人騙來瀚海販賣。
一天后的黃昏,草原的蚊子盤旋在牧民和牛羊上空,草原的貴族燃燒起中原的驅蟲香。
唐風已經恢復了身子,嘴巴能說了話,可以吃下水煮的羊肉。
“你倒是不像奴隸。(瀚西語)”尼倫坐在旁邊說道。
“你來自青唐的哪里?”尼倫在經過一番語言組織之后,說出了不怎么正的中原話。
“江州。”唐風邊吃肉邊說道。
“你怎么……來到……這里的!”尼倫問道。
“很無意當中就來到這里了。”
唐風撓了撓身后,說了尼倫聽不懂的話。
在遠處的瀚湖旁邊,一只鐵騎行成一條黑線,緩緩往帳包的空地穿去??盏厥欠峙`的地方,在那里有大片的慘叫聲。
“那里的怎么了?”唐風問道。
“那里在分奴隸,有的人原本高貴,接受不了奴隸的身份便選擇死亡。他們的親人只能承受痛苦?!蹦醾惢祀s著中原和瀚西的語言說完了這句話。
“為什么選擇我?!碧骑L對尼倫說道。
尼倫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
幾日之后,天降暴雨,瀚湖的水位很高,羊馬濕漉漉地坐在不遠處的草場上,在鐵柯的金帳中,這里干燥和幽香。
“真的需要這么快嗎?(瀚西語)”風薩對鐵柯說道。
“阿勒爾,你不知道我在討伐青南部落時,被長槍刺中胸口時的想法。(瀚西語)”鐵柯赤裸上身,包扎很久的傷口依舊有鮮紅的血跡。
“鐵扎已經是合適的人選,為什么其他人還要參與進去。(瀚西語)”風薩對鐵柯說道。
“終究要給其他兒子有個公平競爭的機會,要是我戰(zhàn)死在其它部落,好歹他們不會因為我獨自的選擇而爭斗起來。(瀚西語)”鐵柯王說道。
“這個方法也不怎么公平,因為鐵扎本來就強,年紀也大,其他孩子年齡和能力都還小。別忘了,你現在還有一個最小的兒子巴赫才十歲,你讓他進森林,這對他公平嗎?(瀚西語)”風薩說道。
鐵柯王喝下一碗冬生湯,再吃下一塊羊肉,便說道:“阿勒爾,你很久沒有上過戰(zhàn)場,不清楚戰(zhàn)馬上的恐怖,我在其它部落有見過八歲就上戰(zhàn)場的勇士。(瀚西語)”
那是一個部落的悲哀!風薩心中說道。
“你安排一下,到時候讓鐵扎、巴圖魯、尼倫、巴赫一起進森林,阿蘇牧是個女孩,就讓她呆在帳里邊就好。(瀚西語)”鐵柯王對風薩說道。
“好的,我會選擇森林最不危險的時候讓他們進去。(瀚西語)”風薩說道。
“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給他們考驗,免得到時候上了戰(zhàn)場成為他人刀下魂。(瀚西語)”鐵柯王對風薩的態(tài)度不好。
“在那個森林還有上古部落的亡靈,它們帶著很深的怨氣,草原神對他們都無可奈何。它們在森林中游蕩,尋找新鮮的肉體。當年你安然無恙,是憑借你的運氣。別忘了你的兩個弟弟在里邊死得有多慘。(瀚西語)”風薩對鐵柯王很不客氣。
鐵柯王沒有說話,靜靜地坐著,過了很久之后再說道:“讓他們等下就出發(fā)吧。(瀚西語)”
“你說什么?(瀚西語)”風薩說道。
“阿勒爾,我希望我的孩子是個勇者,而且他們年紀已經不小,在一些部落已經有十幾歲的孩子成為首領,那些孩子帶著部落的幾百號人在草原上馳騁,如果我還把他們當小弱孩看,總有一天他們一定會死在別人的刀下。”
“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等下讓他們各自帶著一個奴隸進去,將奴隸和阿爾巴的神木帶出來的人便是未來狼頭座的王?!辫F柯王對風薩堅定地說道。
風薩嘆氣搖頭,沒有再辯。
兩刻鐘之后,一只鐵騎穿破雨簾經過瀚湖,往東北邊的森林奔去。
當下午正,天降雨水,距離瀚海城二十余里的赤手森林,有八個人站在森林的入口。風薩正站在石頭上,對他們說著友好的警告。
“這座森林,不單單有毒蛇猛獸,另外還有上古的亡靈戰(zhàn)士,他們怨氣很重,喜歡你們身上的精氣,遇到的時候盡量不要害怕,因為越是恐懼越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并奪走你們的靈魂。(瀚西語)”
“單單是靈魂嗎,這也不怎么樣。(瀚西語)”巴赫對風薩說道。
風薩對巴赫說道:“這思想會讓你陷入危險。(瀚西語)”
“另外,不要往禁湖的南邊走去,去那里必死無疑。(瀚西語)”對于這個警告風薩一共說了三遍。
再過一刻之后,幾人全部都進了森林當中。
始正十年秋,瀚海國尼倫王繼承草原第十五年,瀚海城金帳。
“當年你是怎么從那里出來的?!憋L薩老早之前想問這個問題,但是漸漸忘記了。
“當年那場雨下得很冰冷,四周都是可怕的東西,那些東西十分致命,但是那個家伙一點都沒有害怕。因為他不害怕,所以我也沒有多害怕。”尼倫王說道。
“赤手森林沒有那么可怕,我還經常去狩獵呢。”丹胡邊吃著肉邊對幾人說道。
“那時候你的母親還在東部落,赤手森林就像一只巨大的手,可以輕易奪取草原勇士的生命?!卑蛨D魯對丹胡說道。
巴圖魯在每回身體受傷,身心疲憊之時容易夢到那座森林的場景,每當醒來后他心有余悸。他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么尼倫和他的奴隸能夠毫發(fā)無損地走到禁湖。
尼倫沒有說話,在玩弄著手上的白玉卵石。
此時亥時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