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自己這一跳,會冒犯到哪位前輩,誰知進(jìn)去后才發(fā)現(xiàn)竟是一座空棺。他心下稍安,悄然合上棺蓋,只留一線縫隙留意棺外動靜。
夜魘魔推開石門,剛行兩步,徹骨的寒氣便裹卷而至,他打了個激靈,連忙運(yùn)起內(nèi)力抵抗,恍然大悟道:“難怪整個卻微山只有玉如意能進(jìn)得來這寒冢,原來是寒氣太過悍盛,一般人更本抵擋不?。 ?p> 一邊踱步一邊四處掃視,忽地一笑,說道:“聽聞歷任如意宮宮主皆是美貌女子,佛爺今日就來一一品鑒一下,順便給你們排個座次,看看哪個能作得花中魁首,哈哈?!?p> 腆著肚子走到一副石棺旁,運(yùn)掌用力一拍,棺蓋打橫飛出,咔啦一聲巨響,撞在墻上碎得四分五裂。
夜魘魔頗為滿意,嘻嘻一笑,看了看棺中女子,搖頭道:“這個模樣倒還周正,可惜年紀(jì)大了些……”
又走到相鄰的石棺前,正欲如法炮制再次打開棺蓋,忽然感到身側(cè)有勁風(fēng)襲來。
“啾!”
伴著一聲清鳴,一只白鶴突然現(xiàn)身,羽翅蕩起獵獵罡風(fēng),其勢如刀,毫不留情地掃向男子面部。
夜魘魔咧嘴一笑,大手輕描淡寫一揮,將這一翅擋回??辞逡u擊自己的是一只白鶴,罵道:“原來是一只扁毛畜生,害佛爺看走了眼?!?p> 他進(jìn)入寒冢是緣于察覺到了窺視,這般破棺戲玩,則是為了尋出那窺視之人。
武功練到他這種程度,周遭的風(fēng)吹草動根本逃不出耳目,哪怕有誰在背后看他一眼,也會被無情洞悉,這是一種天人感應(yīng),也關(guān)乎內(nèi)力、功法、天賦、經(jīng)驗(yàn)等等,夜魘魔作為當(dāng)世幾大高手之一,自是將此做到了極致。
此刻見到飛雪,方知窺視者是鶴非人,自覺是判斷出了差錯,掃興道:“無趣!可惜佛爺只殺人,不殺鳥……走啦!”
夜魘魔對飛雪毫無興趣,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但那鶴兒卻對他極為痛恨,或者是容不得他毀掉石棺,遠(yuǎn)遠(yuǎn)怒唳一聲,振翅一躍,迫到男子背后,用力啄了過去。
成歡清楚地聽出了飛雪的一舉一動,卻不敢莽撞現(xiàn)身,擔(dān)心之余,只盼男子那句“只殺人,不殺鳥”不是虛言。
然而夜魘魔身為當(dāng)世大魔,行事又焉能以常理揣度。他聽到身后響動,也不回身,反手一指點(diǎn)出!
飛雪發(fā)出一聲痛鳴,遂即摔在了地上。成歡在棺中看不到外面情形,只能從聲音判讀出那鶴兒在不住揮翅掙扎,似乎是受了傷。
他異常焦急,卻又明白自己決不能出去相幫,夜魘魔對他而言是太過強(qiáng)大的存在,此人嗜殺成性,又是為了尋找自己而來,倘若此刻現(xiàn)身,不但于事無補(bǔ),還必定會搭上性命。
只得按下心頭激蕩。卻是此時,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一聲女子的喝斥:“何人擅闖如意宮禁地,速速退出!”
夜魘魔聞聲眼睛一亮,嘿嘿一笑道,“如意宮的人也太過蠢鈍,方才那團(tuán)火燒的那么亮,怎么這會兒子才有人趕來,也罷,佛爺這就去看看是哪個呆貨?!弊ч_步子,出了石室。
成歡終于能喘出一口氣來,又過片刻,聽見那男子開始講話,顯然人已經(jīng)出了竹林,與趕來的如意宮門人對峙上了,這才從石棺里爬了出來。
看到不遠(yuǎn)處一團(tuán)白影孑然而臥,成歡心頭一緊,趕忙快步上前。
俯下身來查看,發(fā)現(xiàn)那白鶴身上有兩處血洞,一處在胸口,一處在軀背,顯然是被什么東西打穿了身體,寒冢內(nèi)奇寒無比,傷口的血跡也早已凝固,被凍成了冰凌。
“飛雪?”
成歡輕聲呼喚,手臂顫巍著探了過去,觸摸到鶴兒的身體,只覺指腹冰冷,不由渾身一震:“它這是……”
他不敢相信,忙將飛雪擁起,但那鶴兒身軀僵硬無比,腦袋不著力般,直往一側(cè)耷垂,顯然已毫無生息。
“飛雪!”
不知不覺中聲音提高了少許,悲憤之意自然而生,但飛雪顯然再無法回應(yīng),這只伴隨了他多日、每每讓他驚嘆的靈禽玄鳥……竟是魂消身死!
冷光如晦,寒霧如煙,成歡只覺墓室之中凄迷萬狀。說起來飛雪對他并不算是友好,還曾經(jīng)多次戲弄,但不知怎的,自從那次這鶴兒受傷后,竟開始覺得莫名親切,又想起它那晚重傷后,依偎在自己身邊弱不堪憐的樣子,更覺心頭一陣陣堵壓。
看到地上散落了幾根羽毛,成歡默默拾起一支,看了片刻,忽然豪氣陡生,說道:“二魔三仙又如何!飛雪你等著,總有一日,我讓這惡人給你償命!”
將那根羽毛收好,走至它癡守的那一副石棺旁,將它放了進(jìn)去,置在那女子腳邊,又起身默默看了一會兒,輕聲道:“這位前輩是你曾經(jīng)的主人么……飛雪,去尋她吧?!庇昧⒐咨w一推,就此訣別。
出了寒冢,看到賀千城仍舊躺在地上,淚痕未干,口中喃喃囈語,不知在說些什么。
嘆了口氣,過去將他穴道解開,正欲開口安慰,忽然那男子猛然翻身而起,抄起手邊長劍就往自己脖子上抹,連忙出手阻了下來。
這賀千城武功果然極差,見到成歡一招之間就將劍奪下,怒道:“把劍還我!我死我的,誰要你管!”撲了過去,想要把劍奪回。
成歡輕松避開他,勸道:“宋姑娘臨死都怕你被火焰?zhèn)?,你何必這樣作踐自己?”
賀千城不肯罷休,一邊伸手搶劍,一邊哭道:“她死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有多喜歡喬妹,你根本不懂!”
成歡道:“你死了,豈非辜負(fù)她的一片深情,豈非對不起她?”
賀千城絲毫不聽勸解,一番亂撲亂搶,卻根本碰不到成歡,明白奪劍無望,竟是一轉(zhuǎn)身,朝著石門撞了過去。
成歡暗暗搖頭,只得出手將他點(diǎn)倒,歉聲道:“這位兄臺,冒犯了,你再聽我一言?!辈焕硭呐R,繼續(xù)道:“你的喬妹被人害死,你難道就沒想過報仇么?”
賀千城聞言微微一愣,停下了罵聲,成歡接著道:
“她死狀如此之慘,連一點(diǎn)灰燼都不曾留下,你卻不肯為他找回公道,仍讓兇手在世間逍遙,我問你,你即便到了下面,又有什么顏面見她!你不肯讓宋姑娘受一點(diǎn)委屈,哪怕是有人言語冒犯,你都會為她出頭,如今她被人害得灰飛煙滅,你居然不管不顧,我真是難以理解……哦,我知道了,你看出來那胖男人的身份,被他名聲所懾,所以是怕了,是不是?”
“你胡說……我死都不怕,會怕他……什么?那人是誰……”
“怎么,你不知曉?但宋姑娘就知曉!她在臨死前認(rèn)出了他的身份,情知不是對手,也是渾身充滿戰(zhàn)意,但苦于你在身邊,難以放開手腳,最終只能憾然而去……唉,你是知道的,宋姑娘不嫌棄你身處邪道、武功低微,哪怕頂著世俗的壓力,仍對你堅貞不渝,如此心性,足見她是個好強(qiáng)之人,我猜你們?nèi)羰菗Q位而處,死的是你,她必定會不畏強(qiáng)敵,想法設(shè)法為你報仇,不殺了那男人,絕不肯罷休的?!?p> 成歡連謅帶勸,故意不說出夜魘魔的名號,賀千城耐不住疑團(tuán),追問道:“你快說,那人姓甚名誰!我找他索命!”
成歡挑眉道:“怎么,你決定報仇了?可惜那惡人武功卓絕,神通彪炳,所向無敵,當(dāng)世少見,即便是少林,武當(dāng),衡山,昆侖等幾派掌門合力而圍,恐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依我看,你根本沒一點(diǎn)機(jī)會?!?p> 成歡說出這激將之言,本以為賀千城會十分激動,誰知男子卻是不再言語,只見他神色不斷變化,癲狂,苦痛,狠厲,決絕,不一而足,又過良久,一點(diǎn)點(diǎn)緩和下來,只余下了柔情和想往,聲音則是無比認(rèn)真:
“事在人為!我武功低微,未必就沒有別的辦法,我可以用計,用毒,可以找些兇禽毒獸來幫忙,我聽得懂它們講話的。那人武功高強(qiáng)又如何,我就不信找不到殺他的機(jī)會,一日不成那就百日,百日不成那就千日,總有一天,讓他給喬妹償命!”
成歡微微一笑:“既然兄臺你一心報仇,那小弟就只能祝你好運(yùn)了?!苯饬怂ǖ溃笆值溃骸斑m才多有冒犯,小弟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說完轉(zhuǎn)身便走。他不敢在此地耽擱太久,一來竹林外早沒了響動,雖說尚聽不到有人趕來,但駐留在這禁地,終歸是極為不妥。二來賀千城是蜃羽樓的人,而且根本就是來抓自己的,哪怕方才自己幫了他,也不能斷定他在遭逢大變之后,到底是何種心性、何種行事作風(fēng)。
是以不作逗留,舉步向竹林外走去,一邊細(xì)心聆聽附近動靜,一邊也不忘提醒賀千城:“如意宮的人恐怕很快就到,賀兄還是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吧……對了,那兇徒便是位列二魔三仙之一、殺人如麻的夜魘魔,賀兄須得謀定而后動,仔細(xì)籌劃一番了?!?p> 賀千城聽到夜魘魔的名字倒沒多大反應(yīng),他已沒了求死之念,爬起身來謝道:“多謝兄臺提點(diǎn),還請告知尊姓大名,改日千城也好……”卻是話未講完,已瞧不見人影。
成歡出了竹林,看到地上躺著幾位女子,一個個毫無生息,顯然已遭毒手。他并不意外,以夜魘魔的行事作風(fēng),這些如意宮弟子顯然不能幸免于難。
四下里血跡斑斑,斷劍殘刀星兩散落,足見那魔頭兇殘暴戾,出手毫不留情。他心中唏噓不已,卻也明白自己身為不速之客,如此是非之地絕不宜久留,看了看遠(yuǎn)處有幾座樓宇,趕忙加快腳步,朝那里行去。
他初到如意宮,不熟悉卻微山的地形,走在盤曲折回的山路上,幾次險些撞見來去匆匆的如意宮弟子,好在四下山石樹木頗多,倒是便于藏匿。
好容易來到了一片開闊地,看著不遠(yuǎn)處的幾座建筑,又犯起難來:“聽宋姑娘說,師姐是在望月閣,可望月閣又是哪一間?”
倒也不是沒想過找個人來問,但如意宮素來不輕易允許男子上山,半夜里如此突兀地現(xiàn)身,只怕更會招來麻煩。
為難之際,看到遠(yuǎn)處有一間廳堂亮著光,打算過去碰碰運(yùn)氣。
避開巡守的一隊女子,悄然行了過去,未到門邊,便聽見里面有人語帶怒氣,質(zhì)問道:“你們是干什么吃的!有外人上山居然一點(diǎn)也沒有察覺,還讓他進(jìn)入禁地!”
“屬下失職,請長老責(zé)罰!”一女子回道。
那長老怒氣聞言愈盛:“哼!罰你又有何用!換得回那幾人的性命么!”
又一女子道:“稟長老,此事并非是火鳳的過錯,屬下已經(jīng)盤查過了,領(lǐng)衛(wèi)宋小喬不知所蹤,或許此事和她有關(guān),何況來敵絕非常人,屬下懷疑……懷疑……”
“別吞吞吐吐的,說!”長老怒意不減。
“是!長老。事發(fā)之后,屬下第一時間趕到了禁地之外,仔細(xì)看過了幾位姐妹的尸身,發(fā)現(xiàn)她們都倒向了同一個方向,從傷毀,血痕和兵刃碎裂的勢態(tài)來看,是有人用奇強(qiáng)的掌力,只一擊就殺死了她們!屬下判斷,此人功力絕不在宮主之下,必是二魔三仙中的一個,而且,他殺人不留活口,又在月夜現(xiàn)身,此等行事作風(fēng)……”女子頓了頓,直斷道,“如此行事作風(fēng),必是那久未露面的‘夜魘魔’!”
聽到屋內(nèi)女子的推測,成歡暗暗佩服,但此刻他的目的是找望月閣,哪怕里面的言辭有多精彩,也不該過多關(guān)注。
越過那房間,聽得又有巡守的人趕了過來,連忙小心閃到廊柱一側(cè)。
卻是剛剛藏好,忽聽身后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女聲喝道:“什么人!”
夜里本就十分安靜,這女子聲線又高,這一聲呼斥直如平地焦雷,成歡大驚之下來甚至不及回頭,迅速往廳子拐角閃去,看到眼前是一片花叢,不由分說躍了進(jìn)去。
耳聽得開門聲,詢問聲,還有四面八方無數(shù)的腳步聲涌了過來,成歡暗罵自己粗心,竟被發(fā)現(xiàn)了行藏。
他矮著身子在花叢中低行,再不敢大意,放開耳力,聽那女子跟人解釋道:“方才有個男人鬼鬼祟祟地偷聽,我一喊,他就往北舍那邊逃了?!?p> 出了花叢,眼前是一排排矮屋,成歡看到房前屋后撐起了不少竹竿,上面掛著女子的衣衫,知道此地就是方才女子口中說的北舍,連忙調(diào)轉(zhuǎn)方向,向東邊奔了過去。
遠(yuǎn)處的人聲似乎是嘈雜了起來,其間竟還伴隨著狗叫,顯然有更多的人加入了搜尋,成歡不敢直來直去奔走,只選擇往偏僻的地方逃,七拐八繞之后自己也迷了方向,又過片刻,來到一條小溪前,看到溪水對面有一座庭院臨崖而建,紅墻高聳,院門緊閉,心道:“此地距離自己被撞破的地方已有很遠(yuǎn),倒不如先躲進(jìn)去,挨過了這陣子追蹤,再作計較?!?p> 躍進(jìn)院子,發(fā)現(xiàn)墻內(nèi)是一幢三層閣樓,勾檐吊角,綠瓦朱甍,如洗的月光映襯之下,竟是意外的雅致怡人。
忽然看到閣樓正面橫額上的“望月”兩字,心中又驚又喜:“是這里了!”
成歡急不可耐地奔上樓梯,一間間屋子查看,終于在三樓屋內(nèi)發(fā)現(xiàn)了有人居住的痕跡。
點(diǎn)破了窗紙,向內(nèi)看去,發(fā)現(xiàn)這是一間暖閣,里面布置精細(xì)考究,織毯,繡墩,錦屏,牙床,一水的藍(lán)色,床前一雙云絲繡鞋以及帳內(nèi)傳來的平穩(wěn)呼吸聲,說名這鞋子的主人已然酣然入夢。
他不敢確定臥榻之上的人是不是師姐,但既然已到了這個地步,不打攪一下又如何說得過去。
進(jìn)了房間,鼻翼間是淡淡的暖香,類似于鳳蘭金盞的氣味,顯然是來自于睡塌上的女子。從前和師姐相處時,只覺得她身上好聞,雖然也知道那是女孩家的體香,但當(dāng)時他嗅覺尚未神進(jìn),卻是無從分辨地這般仔細(xì)的,而此刻,略微熟悉的溫馥氣味襲來,登時明白了臥榻上女子的身份。
他心中歡喜難以自持,緩緩拉開帳子,只見帳中之人鸞衾裹身,螓首屈偎,檀口微闔間偶見翕動,似乎是在輕訴著讓人無法捉摸的柔情。
“師姐?”
成歡在心底輕喚一聲,卻是不愿叫醒熟睡中的許蕁楠??吹剿启W微亂,伸出手,又退了回來,笑著想道:“還和以往一樣呢,睡著了就沒有一點(diǎn)警覺?!?p> 取來繡墩,在她身旁坐了,用手支起下巴,就這么看著她睡著的樣子。
眼前人云鬢堆鴉,眉如小月,瑤鼻挺翹,朱唇潤盈……成歡驚覺以前怎么不知她如此好看,倏地回想起幼時的一幕,自己每日清晨一睜開眼,便會看到師姐守在床邊,小大人一般穿戴整潔,也不知候了多久,就等著自己起床一起去練功。
恍惚間回到了從前的日子,心中一團(tuán)暖融之意化而開來,不覺欣然一笑,說道:“這次換我守著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