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除了那一怔之外再沒什么表情，不說話也不看我。他走的很快，我一路疾走追著，我問他要去哪里，他只拿余光瞥了我一眼，我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他不動聲色的把衣袖抽走。
他對我的不友好已經(jīng)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圍，可我既不能哭，也不能鬧，他不理我，自然更不可能哄我。
我不想耽誤父親的事，可我后悔了，若事情真的很要緊，父親也不會有時間陪我們吃年夜飯，應(yīng)該讓父親先送我回家的。
只出了一會兒神，裴然已經(jīng)走了好遠(yuǎn)，若不是我正巧看見他折進(jìn)了一條巷子，只怕我就這么無聲無息的被丟下了。隔著一道街的繁華仍在，這邊卻清冷的仿若另一個世界。我不喜歡清冷，但我更害怕自己一個人。
巷子里仄仄的吹著濕冷的風(fēng)，青石板路上仍有未消的水痕，本該是隆冬萬物凋零的時節(jié)，突然飄來一陣空靈的冷香。紅紗輕曼，透過眼前的空氣輕輕拂過我的臉，那一聲輕笑如鬼魅般在我耳邊響起，吐出來的冷氣沿著脖頸滲透全身。
“找到你了哦！”
他的手指冷的異常，冰雕似的，從我的額頭滑到下巴，貼在我后背的身體也像個大冰塊，不斷吸取著我身上的溫度。
“你是誰??？”
我問了一句，還沒得到回答，就被一個身影掠進(jìn)了懷里。那人一手抱著我，一手從袖口里轉(zhuǎn)出一把極薄的短刀，攜出的一道藍(lán)光斬斷了擋在眼前的紅紗，我也終于看到了紅紗后的那張臉。
那將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噩夢，紅衣人手里的長刀劃著石板路，刺耳的聲音回蕩在四周的寂靜里，他狂笑著追上來，抱著我的人把我輕放在地上，捏著手里的短刃迎了上去。
是裴然，雖然這一路上不怎么好相與，到底還是他救了我。
一寸短、一寸險，那人卻沒能在阿然的短刃里討到半點(diǎn)便宜，甚至被逼的節(jié)節(jié)敗退。那人想逃，裴然沒給他機(jī)會，幾招下來，攻擊范圍逐漸靠近那人的身體。那人見勢不妙，故意露出了一個破綻，用一道不深但足夠長的傷口換來了一點(diǎn)時間，反手從身上甩出暗器。
裴然迅速朝我這邊躲了幾下，而后伸手將我撈進(jìn)懷里，飛身跳上旁邊的屋舍，那幾個落空的暗器盡數(shù)釘在地上。他沒有放下我，也沒有去追，望著那人逃走的方向若有所思。我仰頭看他，京城的夜色很美，綻放在天際的煙花也很美。
裴然沒有再松開手，像抱著枕頭似的把我攜回了家。母親聽到外面的動靜，皺著眉出來正要訓(xùn)斥我，看見裴然，臉上的怒氣已然消了大半。裴然還是那樣空空洞洞的站著，略有遲疑地朝母親那邊看了看。
母親溫聲道：“許久不見你，一切可都還好？”
穿透云層的月色平鋪在他的眼底，倏爾泛起一片瀲滟的光芒，他清風(fēng)朗月的微微一笑，點(diǎn)點(diǎn)頭。
母親見此，笑道：“時辰不早了，不留你喝茶了，快些回去吧?！?p> 裴然頷首致意，被管家好生送了出去。我問母親他是誰，母親說，他是裴將軍的最小的兒子，裴然。
裴然，這是個極好的名字，念起來的表情像微笑一樣。
母親帶著我和姐姐們?nèi)R里祈福，我拜了佛祖后便下去了，姐姐們陪母親念了一篇經(jīng)文后也退了出來。大姐姐和三姐姐坐在一起，二姐姐抱著我坐在另一邊，四下無他人，便聊起了天。
感興趣了我就聽一聽，不感興趣了就盯著爐子里燒紅的碳火發(fā)呆。臨走前母親帶大姐姐去求了一支姻緣簽，得了簽后大姐姐有點(diǎn)不好意思，低著頭羞紅了臉，應(yīng)是個好簽。
大姐姐已到了婚配的年紀(jì)，她雖不是嫡女，卻是長女，這一門親事必得慎重。父親母親也在眾多的求親者中斟酌考慮，過了年應(yīng)該就定下來了。
母親跟大姐姐有話要說，我便和二姐姐她們坐后面的馬車，三姐姐打趣道：“聽說給大姐提親的都是豪門顯貴，小妹他日長成，怕是皇親才敢登門了！”
二姐姐捏了一下三姐姐的鼻子，笑道：“怕不是你這丫頭想嫁人了，借著由頭打趣小妹。”
三姐姐也不遮掩，道：“我若嫁人，必要嫁個武藝高強(qiáng)的英雄，尚書家那樣的我是看不上！”
“哪兒有你說的那般不堪，尚書家兒子雖不善武藝，但腹有詩書、才高于世，他日封官拜相也未嘗不可?！倍憬阏f著，對她一笑，“不過聽你這話，難道是有了意中人？”
“你胡說八道，我不理你了！”三姐姐被說中了心事，嘟著嘴巴生氣。
武藝高強(qiáng)，我腦海里自動跳出來裴然的臉?？墒侨憬銥槿颂幨虏蝗缍憬惴€(wěn)重，我更希望二姐姐嫁給他。
母親遣了一部分人回家過年，廊上檐下張燈結(jié)彩的，倒也不清冷。
正月十五花燈節(jié)，皇后在郊外的行宮設(shè)了合宮宴，母親和我都在名單內(nèi)。
那是我第二次碰見文樂，我和母親在內(nèi)侍的引領(lǐng)下進(jìn)入上席，她提著紅色小燈籠走在閣樓上，看見我興奮地?fù)]著手。
母親有些驚詫，問我：“你怎么認(rèn)識的文樂公主？”
見母親似乎不高興，我搖搖頭道：“那天街上見了一次，并不認(rèn)識?！?p> 母親沉思片刻，低聲道：“不要惹事。”
我知道是在提醒我，雖然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但母親顯然不希望我跟文樂有交集。但她已經(jīng)從樓上下來了，直沖著我們走過來。
母親跟文樂互相行了個禮，文樂道：“夫人，我想跟你家女兒玩一會兒，可以嗎？”
母親不失禮儀地微微一笑，道：“小女一向拘謹(jǐn)靦腆，怕擾了公主雅興。”
文樂不知沒聽懂，還是真的想跟我玩，一再堅持：“就只玩一會兒，可以嗎？我會照顧好她的！”
母親見她言辭懇切，再也不好拒絕，“承蒙公主抬愛?！倍蟮皖^叮囑我：“注意時間，不要誤了出宮的時辰?！边@句話是說給文樂聽的，我還是明白的。
母親的手有意無意地捏了一下我的肩膀，眼睛里藏著未說出口的話，我卻不懂，只看著她。
文樂很開心，上來牽住我的手。母親看著我們遠(yuǎn)去，身后的燈火映襯出她此刻的落寞。
文樂帶我去了好多地方，可我眼睛始終盯著自己的鞋子，并不敢四處看。她見我拘謹(jǐn)，便帶我去她住的地方，拿出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我也不敢碰。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很壞，我明明可以回應(yīng)她的熱情，可我只是站著，對她的善意視而不見。比起文樂，我更害怕母親生氣。
文樂卻不在意，斷斷續(xù)續(xù)的跟我講著話，也不管我究竟有沒有在聽。
“我一個人的時候經(jīng)常去花房里玩，那里有好多漂亮的花，冬天也有很多！”文樂問我：“你呢？你一個人的時候都做什么呀？”
她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她笑的時候嘴角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她說話輕快明亮，她的一切都吸引著我想要靠近她。
我猶豫了好久，道：“看書。”
沒想到我會回答，她非常開心，又問道：“那你會猜燈謎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
她說：“我?guī)闳ゲ聼糁i好不好？他們總是笑我笨，你幫我猜好不好？”
我沒有答應(yīng)，但也沒有拒絕，或者說，我是有點(diǎn)想跟她一起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