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璟也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站在蒙面人與江遙的中間,一時之間糾纏在一起的人都各自退了一步。
蒙面人見玉璟沒有要出手的意思,也不敢當著他的面輕舉妄動,江遙也順勢讓自己的人退回來,兩軍對立,各自為營。
玉璟看我平安無事,臉上的緊張明顯放松了很多,但他全然不顧我臉上的擔(dān)心,對江遙道:“你放下容萱,我放了你?!?p> 江遙自然很不滿意對方的挑釁,冷聲道:“朕身體康健,朕的皇后自不需要別人照拂。”
現(xiàn)在的局面明顯是對玉璟有利,江遙的不滿意又算得了什么,道:“只要你把容萱給我,我保證從今以后玉氏一族絕對不會出現(xiàn)在京城,而且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困擾,必要的時候可以無條件提供幫助,你是皇帝,自然知道我說這些話的分量?!?p> 江遙不為所動,神態(tài)反而愈加的傲慢,輕飄飄的看我一眼,道:“朕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皇后這么值錢?!?p> 玉璟道:“對你來說可有可無的東西,只要你愿意,就能換來如此多的裨益,這是一場對你來說百益而無一害的交易,如果你擔(dān)心容氏一族的人會說什么,我會親自擺平,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p> 玉璟明顯不想對江遙出手,如果可以的話,他盡可能想和平解決這個問題,解決江遙的所有顧慮,以最大的讓步換的談判的勝利。
“可朕若是就不同意呢?”江遙抓著我手腕的手握得更緊了,我沒有反抗,默不作聲的低下了頭,極力想要避開他這樣刺人的鋒芒。
可是玉璟還是太低估一個帝王的容忍度了,從一開始這個談判就絕對不會存在,對于江遙來說我是可有可無,但我怎么也是他親自冊立的正宮皇后,他可以廢了我,甚至可以殺了我,卻絕對不會允許別人染指。
我原以為事情會僵持一段時間,或者兩方意見不合會大打出手、兩敗俱傷。可是江遙卻松開了一直握著我的手,道:“皇后選吧,是要跟玉氏少主走,還是繼續(xù)回宮做你高高在上的皇后!”
江遙沒有看我,我也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究竟是什么個意思,玉璟卻滿懷期待的看著我,他對于我的選擇似乎是勢在必得。
我已經(jīng)選擇過一次了,那一次我選擇了成為皇后,現(xiàn)在又是同樣的一道問題擺在眼前,我沖著玉璟笑了一下,一直不為所動的江遙突然發(fā)了話:“你可要想清楚了,皇后!”
既然是讓我做選擇,我自然不會在意江遙言語之中的威脅,可我也知道,就算我跟玉璟走了,這件事情也不會就此平息。
以前別人總是對我說“對不起”,我不明白哪里會有那么多的對不起,現(xiàn)在我突然明白了,所有的對不起,都是在兩難的選擇當中,無奈選擇了傷害自己最信任的一方。
是的,我選擇了江遙,踩著玉璟的期待,踩著他多年如一日的真心,撲到了江遙的懷里。
我貼在江遙的耳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那么顫抖,雖然早就做好了迎接痛苦的準備,可當身體真的被利箭刺穿,還是疼痛的讓人難以忍耐。
我的理智非常清醒,對著江遙,幾乎是乞求著:“求你,不要殺了他……”
我用我的生命,來換玉璟,這樣的交易,江遙,你覺得如何?
江遙對趙奕說,山下自有人接應(yīng),那么玉璟即便是帶著我,也無論如何不可能逃出去的,更何況玉璟身邊的人和玉璟根本不是一條心,即便是江遙同意了,他也很難全身而退。
江遙拖了這么長時間,無非就是等援兵的到來,他的那句話,既是威脅,也是警告,還好,我總算聰明了一次,聽出來了。
江遙抱住了我?guī)缀跻涞纳眢w,少見的有些著急,口氣卻依舊是那么的霸道:“你如果死了,我一定會殺了他!”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死,我已經(jīng)低伏著姿態(tài)活了這么多年。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鳳鸞殿,睜開眼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有一瞬間的木然,繼而突然想起了昏倒之前的事情,從床上跳了起來。
不過肩膀上撕裂的傷口限制了我的行動,長云沖過來扶著我躺下,急聲道:“這才剛剛包扎好的傷口,娘娘且不可亂動。”
我抓著長云的手,急于知道自己問題的答案,長云似乎早就猜到我想要問什么,拍拍我的手,道:“現(xiàn)在娘娘的身子才是最要緊的,其他的什么事都不要操心了?!?p> 長云把手從我的手中抽出去,起身走到了殿外,吩咐幾個宮女過來服侍。她明顯是想要逃避這個話題,或者是后面發(fā)生的事情不是我能接受的結(jié)果,目前就我的身體狀況來說,還是不告訴我為好。
我不是一個得不到答案就會放棄的人,如果真的發(fā)生了什么我難以接受的事情,那么我越快知道真相,反而越好,不然萬一事情還有可以轉(zhuǎn)圜的余地,豈不是因為自己的喪氣而白白錯過了?
我十分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看現(xiàn)在鳳鸞殿的情形,江遙似乎并沒有因此降罪于我,但不代表他心里沒有什么想法。
我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先讓自己的身體稍微好一點,拖著一個連走路都費勁的身體,無疑是最大的累贅,連自己尚且都不能照顧好,哪里來的精力可以幫到別人。
于是我避開長云,吩咐鳳鸞殿的宮人去請趙斐來,趙家跟玉氏本來就有交情,跟何況還是趙斐主動讓趙奕親近的玉璟,說不定她可以幫上我的忙。
宮女去了之后,很快就回來了,并沒有帶來趙斐,宮女說:“淑妃娘娘說自己染了風(fēng)寒,現(xiàn)在皇后娘娘受了傷,怕過了病氣給皇后娘娘,待淑妃娘娘身體好些了,就會親自登門看望?!?p> 這么巧,我需要用到她的時候,她就病了。雖然知道人走茶涼,但沒想到趙斐會如此的果斷決絕,十分迅速的對這件事做出了反應(yīng),想必也在盤算著怎么跟玉氏一族劃清界限,好讓自己不被牽連到。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感覺是這樣的無能為力。趙斐的態(tài)度也進一步反映出了事情的嚴重性,越是我擔(dān)心的不能自己,它越是糾纏著,讓人深深陷入痛苦的泥沼中,無法自拔。
我想了一下自己可以用到人,想了一圈竟然一個都沒有。王茵明擺著已經(jīng)跟我撕破了臉,她不趁機落井下石已經(jīng)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趙斐既然表明了態(tài)度不愿意趟這次渾水,自然也不好再麻煩她什么。
至于蘇蔻,她倒是會義無反顧的站在我這邊,可是如果真的把蘇蔻牽扯進來,只怕江遙會勃然大怒,絲毫不會顧念別的什么。
每個人都有他的弱點,如果說玉璟的弱點是我,那么江遙的弱點就是蘇蔻。
不行,我不能就此作罷,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不能放任自己!
我醒來之后,在床上睜著眼躺了半天,下午執(zhí)意要起來,宮女們拗不過我,只好去請示一直躲著我的長云,長云讓人在外面安置了一個躺椅,著人拿著毯子蓋上,不要風(fēng)吹著了,也不要冷著了。
我看著天上的云,看著它們消失在宮殿的檐角,心下生出了幾分悲戚。
那個宮女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是了,自從佩兒死了之后,鳳鸞殿里的人大換血,除了長云,都是我不認識的臉。
她站在我旁邊,左右環(huán)顧了一圈,才小心翼翼的靠近我,道:“皇后娘娘,剛剛淑妃娘娘身邊的人來了,托奴婢給您帶個話。”
我這才抬頭看著她,有氣無力的回著:“什么事?”
她又看了一下周圍,我能猜出來大概是長云不允許別人告訴我這些事情,便安慰她:“你只管說便是,我就當自己沒聽到?!?p> 那個宮女才松了口,道:“淑妃娘娘說,雖然皇上沒有對外透露過,但玉璟公子已經(jīng)被關(guān)在皇城的大牢里了,聽說動了私刑,現(xiàn)在只怕就剩下半條命了,淑妃娘娘說自己無能為力,剩下的只能指望皇后娘娘您了?!?p> 我想過最壞的結(jié)果,玉璟會死在江遙的手里,最好的結(jié)果無外乎就是江遙就此收手,玉璟全身而退。
可是這個結(jié)果不是最壞的,是最讓人絕望的。
玉璟落在江遙手里,斷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至少要逼的玉氏一族為此做出極大地讓步。即便玉璟是玉氏一族唯一的少主,但是他們愿意用多少利益來換的這個屢次闖禍的少主呢?
腦子里一團混亂,各種思緒都在亂跑,我只覺得一陣惡心,眼前亮堂堂的景色都變成黯淡的灰色。許久,我才讓自己的思緒鎮(zhèn)定下來,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p> 暫且不論這些話是不是趙斐想要告訴我的,就算是王茵,那么玉璟被關(guān)押起來了這件事,已經(jīng)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所以長云才會對我三緘其口,才會故意躲著我。就算是玉璟死了,我是會難過,但人死不能復(fù)生,我即便是難過的死了,也不會掀起什么波瀾??墒怯癍Z沒死,那就必須要謹慎的防備著我了。
誰都不希望自己的妻子為了別的男人求情,更何況我身后還有如此龐大的母族。
我手里有籌碼,只要江遙愿意見上我一面,我有把握能夠救回來玉璟。我拿定了主意后,站起了身。
門口守著的侍衛(wèi)不敢放我出來,他們的名義是“皇后娘娘鳳體未愈,不要隨意走動,以免傷勢復(fù)發(fā)”,我知道大概是長云給他們下達的命令,便道:“如果你們是為了我的身體著想,那么你們必定是個一心為主的忠仆,但如果你們聽了別人的命令,膽敢以愛護之名阻礙我的自由,那便是個不忠不孝之徒,斷不能留在鳳鸞殿了?!?p> 我的聲音不大,甚至因為身體的原因,有點孱弱??墒钦l都能聽出來這句話的分量,他們收回了攔著我的胳膊,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道:“卑職不敢。”
我就這么大搖大擺的離開了鳳鸞殿,身后沒有帶一個人,我是找準了長云不再鳳鸞殿的時候才出來的,即便她們現(xiàn)在去告密,只要我出來了,誰也別想在我見到江遙之前攔下我。
我走的很快,肩膀上的傷口一直在撕裂著疼,我現(xiàn)在顧不得其他的,如果我遲了一步、如果就是因為我晚了那么一會兒,如果江遙真的全然不顧非要對玉璟痛下殺手,那么我這條命也要跟著去了,身上的這點痛又算得了什么?
我直接去了江遙的書房,以往沒什么事的時候,他多半是在這里處理政務(wù)。更何況又是剛出了這么大的一件事,他那兒有心情到后宮妃嬪的宮殿里風(fēng)花雪月。
我說我要見皇上,麻煩公公代為傳達,公公看見我又是著急又是擔(dān)心,好言好語的勸了我許多:“皇后娘娘您怎么來了,長女史怎么沒跟著您?”
“公公,我真的有很要緊的事要見皇上,麻煩您幫我傳一聲吧!”我扶著殿前的柱子,此刻已然站不穩(wěn),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什么時候。
“哎喲我的皇后娘娘啊,您這不是添亂嗎?現(xiàn)在哪兒還有什么事能比您的身體還要重要的,娘娘且先回宮,咱家即刻就去傳話,您看如何?”
說著,不待我同意,公公就吩咐身邊的人好生送我回宮。
“放肆!”我喝了一聲,把那些想要扶著我的人嚇了回去,“公公不想幫我這個忙,大可直說,不必讓我回去空等著,如果公公不愿意傳話,我就在這里等著便是?!?p> 公公見我不肯離開,先是罵了一頓那些人不懂規(guī)矩,竟然唐突了皇后娘娘,一邊又勸著我:“娘娘,不是咱家不愿意,是皇上吩咐過誰也不見,咱家有心無力,還望娘娘體恤一二?!?p> “好,我不為難你。”我點點頭,手上的力氣一松,癱軟的跪坐在地上,“也希望公公不要為難我,這里路走來不容易,切不要讓我的辛苦白費了?!?p> “娘娘您這又是何苦呢?有什么話不能派長女史過來,皇上為了娘娘您的箭傷已經(jīng)一夜沒合眼了,宸妃娘娘來勸了好久,才算稍微休息了一會兒?!?p> 我沒有理會這些話,執(zhí)意要見江遙一面才行,公公見勸不動我,也只要著人好生看護著。
長云很快就追來了,少見的有些著急:“娘娘您不能這么糟蹋自己的身體?!?p> 她沒有生氣,語氣里盡是婉轉(zhuǎn)的心疼和委屈。
“我活不長的,如果皇上不見我,只怕我活的更短?!蔽铱粗L云,知道自己此刻臉色肯定很不好,勉強還是擠出來了一個微笑,道:“跟著我,辛苦你了?!?p> “娘娘!”長云紅了眼眶,千言萬語都哽在心里,她知道我的性格,勸下去只會讓我更加堅定自己的選擇。
我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一度昏迷過去,意識渙散了多長時間,再睜開眼的時候,看見殿前的門開了,一個人影走了出來。
我強撐著精神直起身子,卻看見來的是王茵。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道:“皇后娘娘還是回去吧,皇上現(xiàn)在不想見您,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娘娘可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成拙了?!?p> 我自知現(xiàn)在不是跟她呈口舌之快的時候,沒有置于理會,只要江遙不開口,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王茵見我不為所動,沒有在說什么,她在我這里討不到什么好處,反而會讓別人覺得她作為妃子,不尊重皇后。
我的身體根本不能支撐我在這里消耗下去,又要暈過去的時候,蘇蔻來了。
她說,阿萱,你快回去吧,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交給我,你放心,好不好?
我搖搖頭,想說“不”,但意識已經(jīng)支撐不住,又昏沉了過去。
我再睜開眼的時候,蘇蔻坐在我的床頭,哭的不能自已。我以為玉璟出了什么事,一著急,吐出了一口鮮血。
蘇蔻更慌了,嚇得連眼淚都不敢流了,拼命的揮著手,好容易才從喉嚨里嘶喊出一句:“快,快傳太醫(yī)!”
蘇蔻握著我冰涼的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鎮(zhèn)定下來,一字一句道:“阿萱,你別著急,阿遙說了會放了玉璟公子的,你好好養(yǎng)身體,行嗎?”
“真的嗎?”我不覺得江遙會這么容易就松了口,只怕是蘇蔻擔(dān)心我做什么傻事,故意安慰我的。
“是真的?!遍L云看出了我的顧慮,道:“玉氏一族的人來了,以半族之力相贈,并答應(yīng)從此退隱,永不踏入京城半步?!?p>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肩膀上的傷也開始痛了起來。
“但是……”蘇蔻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瞞著我,道:“阿遙說,大牢的鑰匙,只給阿萱一個人?!?p> “我知道了。”我松了一口氣,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又問了一句:“玉璟他,怎么樣了?”
蘇蔻沉默了,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她越是吞吞吐吐的不敢直言,我就越是擔(dān)心,但現(xiàn)在我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蘇蔻,我已經(jīng)拖累她一次了,不想她再擔(dān)心,于是裝作毫不在意的解釋著:“對于我來說,只要他能活著就好,其他的又能怎么樣呢?”
蘇蔻聽我這么說,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可還是支支吾吾的,有些難以啟齒:“阿萱你先答應(yīng)我,不要著急,好不好?”
我點點頭,她們現(xiàn)在說什么我都會答應(yīng)的。
蘇蔻這才松了一口氣,道:“玉璟公子……阿萱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才能將玉璟公子帶回來,但也要盡快,你也知道打牢那種地方陰暗潮濕……”
一定是玉璟出了什么事,不然蘇蔻絕對不會明里暗里的提醒我,要盡快去,只怕玉璟受了很嚴重的傷,在大牢里根本得不到醫(yī)治。
我現(xiàn)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至少我做不到很放松,我現(xiàn)在能忍住不讓自己在眾人面前失態(tài),已經(jīng)是能夠做到的最大的自控。
不能再拖了,既然江遙已經(jīng)開了口,越早讓玉璟出宮就越好。
當天晚上吃了晚飯,在長云的督促下,將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我喊住了長云,長云卻沒有要跟我商量的意思,她收回了我放在一旁的藥碗,道:“皇后娘娘有心結(jié),不如盡早解開,今日怕是不便了,明天奴婢絕不阻攔?!?p> 我愣了一下,繼而會心一笑,長云還是懂我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來了,吩咐長云去聯(lián)系玉氏一族的人,讓他們準備好馬車和最好的大夫,務(wù)必要帶上能夠救命的藥。我反反復(fù)復(fù)的安排了好幾次,長云也沒有拆穿我,只是拍拍我的手背,道:“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會事無巨細的安排妥當?shù)??!?p> “還有……”我抓住長云,眼神里滿是歉意,“若是玉氏一族的人對你不禮貌,你也不要生氣,他們的怒意多半是沖著我來的,可我沒辦法去親自請罪,委屈你了?!?p> “娘娘說什么呢,這樣的小事,奴婢心里有數(shù)的?!遍L云微微一笑,讓我心安不少。
我站在殿外,看著江遙下了早朝,文武大臣們魚貫而出,誰也不知道宮里面發(fā)生著什么事情。
江遙一直沒有出來,他身邊的公公卻來傳話了,說江遙在偏殿等我。
從金鑾殿的正門經(jīng)過,我看見高高在上的龍椅,從上面睥睨眾生是一種什么感覺呢?會不會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很多的無奈呢?
公公引我繞過正殿,偏殿依舊是威武氣派,御前服侍的人都訓(xùn)練有素,行走幾乎都沒有聲音,他們是這座宮殿里的隱形人,從出生,直到死亡,不過是凋謝的葉子,不痛不癢。
我站在偏殿里面,沒有看見江遙的身影,眾人也在我進去之后行了禮退了出去,空蕩蕩的大殿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等了許久,覺得身體有些支撐不住,可是御前不可失態(tài),也只得咬牙堅持著。我聽見了劍劃著石板的聲音,回頭,一道凌厲的劍意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根本不會殺我,不然的話大可一刀下去,新仇舊怨都掰扯的干干凈凈,可他偏偏選擇了虛張聲勢,用最危險的威脅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
我不知道江遙在害怕什么,這個被暗殺時都不曾眨一下眼皮的帝王,在自己的宮殿里,難道還有什么事是足以讓他恐懼的嗎?
我看著他,他又把眼神錯開,我跪在地上,無比謙卑的磕了個頭,此時無聲勝有聲,江遙自然知道我這一跪是為了什么。
許久的沉默之后,江遙垂下了手里提著的劍,說:“我可以放了他,但你們兩個人只能活一個!”
說著,將自己手中的劍丟在了我眼前。
我沒有絲毫的猶豫,撿起劍,抵在了自己脖子上,如果人真的怎么都逃不了一死的話,不如不做掙扎。
可是手里的劍被江遙打到了一邊,他像瘋了一樣的捏著我的肩膀,眼睛里的情緒多到讓人數(shù)不清,看不明白到底是失望還是憤恨。
“你為什么逼我,難道我做的讓步還不夠嗎?一定要我死了,你才滿意嗎?”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么,沒有后退,也不覺得膽怯。江遙的手快要將我的肩膀捏碎,裂開的傷口伸出大片大片的鮮血,染紅了他的手指,此刻的江遙像一個只顧宣泄著內(nèi)心的憤怒的野獸,絲毫沒有理智可言。
江遙的手腕被一雙慘白的手握住,他瞬間就冷靜了下來,松開了手,無力地后退了幾步。
“你們一定要這樣嗎?那我算什么,我對你這么些年的殫精竭慮,我對你一次一次的于心不忍,你都放在哪里了?容萱,你有心嗎?”
紅衣男子站在我們兩個人中間,背對著我,看著江遙,道:“遙兒,你冷靜一下?!?p> 我不明白江遙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但能夠感覺到他言語里的傷心和失落,連帶著讓我也覺得心痛,面對著這一地的狼狽,無從收尾。
江遙捂著心頭,突然吐出了一口鮮血,手指上沾染的我的血和他的血交融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楚。
他怎么……
我想要扶他一下,他卻一把把我的手推開,怒道:“不用你來可憐我!”
我看著紅衣人,不知道這是個什么狀況,紅衣人看著我,也覺得我應(yīng)該知道。
“玉氏一族的人給了遙兒穿心一劍,索性傷口輕淺,又偏移了半寸,但自古刀劍無眼,若不是遙兒命大,此刻江山萬里,還不知道是誰家的姓!”
“我就是要殺了他,又能怎么樣,你若是舍不得,就跟他一起去死!”江遙咬著牙。
“臣妾無德無能,忝居高位,早就死不足惜。”我不能做什么辯駁,只好把江遙的憤怒引到自己身上。
任何人的憤怒都要有一個發(fā)泄點,江遙更是如此,這次,畢竟是我對不起他。
紅衣人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帶著幾分諷刺,又似乎再透過我看著另外一個人,他的情緒在我身上只是一個跳板。在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的時候,紅衣人眼里的那團火又急速的湮滅了,散落一地的灰燼和失落。
我知道的,他這份無處安放的情緒,來自于我的母親。他一定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讓她卑躬屈膝在自己腳下,設(shè)想過要讓她后悔,讓她痛苦,最好再品嘗一下自己的絕望,可是這些都不能了,我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了,紅衣人卻并沒有大仇得報的暢快感,他這樣的失落,我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的根源在于不了解,我對紅衣人的了解僅限于數(shù)面之緣,浮于表面、不敢深究。
對于江遙又何嘗不是呢?我不知道他為何會歇斯底里的發(fā)怒,問我“你有心嗎?”,他的狀態(tài)不像是一個君王,倒像是一個愛而不得的失意男子。
我根本不清楚狀況,我是個身處在旋渦中的局外人,我若死了,這些恩恩怨怨自然再與我無關(guān),可我偏偏這樣好生活著,半刻不得安寧。
一把鑰匙丟在我面前,江遙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道:“只準你一個人去,玉氏一族的人只準在宮外等著。”
我拿了鑰匙,心里生出萬分的感激。
宮人帶我走到大牢的門口,便不再進去了,這里只有一條路,我往下走著,刺鼻難聞的氣味熏得人頭暈眼花。
大牢里面空氣不流通,也沒有陽光,不知道里面滋生了多少腐朽的東西。玉璟何等金尊玉貴的一個人,如何能夠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活?
我慶幸自己來了,但是真正看到玉璟的時候,我才知道蘇蔻婉轉(zhuǎn)的那些話,到底還是顧慮到我的情緒,而說的太模糊了。
我想張開嘴,喊玉璟一聲,可是心痛的已經(jīng)讓我覺得喘氣都很困難,心臟一點點的從里到外撕裂著。
玉璟的手腳筋都斷了,傷口只粗略的包扎了一下,此刻只怕即便是神醫(yī)再世,也對此無能為力了。
毀掉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是殺了他嗎?不是,是毀掉他的驕傲、毀掉他引以為豪的曾今,把他從高高在上的位置拽下來,跌入泥沼中,成為千萬人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個人。
孤傲卓絕如他,不可一世如他,光芒萬丈如他。
殺了他,不如磨滅他。
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很感謝江遙沒有殺了他,畢竟當初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玉璟絕對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我的手指撫著玉璟的臉,蒼白的看不見一絲血色,他的額頭好燙,意識昏沉的厲害,只怕我再遲來一天,他就要在這昏暗的地方長眠了。
我喊了玉璟幾聲,他迷迷糊糊的囈語著,我聽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但明顯玉璟現(xiàn)在的意識已經(jīng)支撐不住了。
我撐起玉璟的臂膀,單是這樣拖著他,就很是費力了,更不要說從大牢將他一直帶到宮外。
可是機會已經(jīng)擺在眼前了,就算是爬,我也一定要帶玉璟出去。
我把身上的外衣撕開,將玉璟的胳膊和腰緊緊的綁在我身上,這樣就算我體力不支松開了手,也不會摔了他。
長長的宮道,我從未像今天這樣一點一點的挪過去,一路上沒有碰到過一個人,卻也是江遙對我們的極大地羞辱。
我跌倒過無數(shù)次,膝蓋直生生的磕在石子路上,手掌、胳膊沒有一處皮膚是完整的,可我能感覺到背上的玉璟的體溫,能感受到他微弱但依然沒有停止過的呼吸。
這就夠了,這就足夠讓我即便是將鮮血流盡,也換不回來的機會了。
遠遠地看見了玉氏一族的人,我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玉氏一族的人想要趕過來,卻被一旁的侍衛(wèi)攔下,江遙是鐵了心的要讓我受完這份罪,就絕對不會再退讓一步,我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來。
我將玉璟從我身上解下來,從脖子里取下那塊跟了我十幾年的長命鎖,戴在了玉璟身上。
這一別,大概就是永遠了吧?
我看著玉璟,竟然不會覺得舍不得,我能知道他是平安的,他能在世上的某一處很好的活著,就心滿意足了。
我支撐著玉璟,盡量以最不狼狽的姿勢走完了剩下的這一段路程,玉氏的人沒有對我說什么,他們此刻能忍耐住不殺了我,已經(jīng)是對我極大地仁慈了。
他們將玉璟接過去,我沒有上前,對著他們鄭重的磕了個頭,再次起身,便是兩不相欠了。
這世上沒有一筆賬是能夠完全對得上的,但是以后天各一方,又何必計較到底是誰虧欠誰更多一點呢?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回到鳳鸞殿,在我送走玉璟之后,身上的痛意鋪天蓋地的襲來,痛到我真的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
可我不能,我只是了卻了心里的一樁心愿,還有一件事,必須要求得江遙的寬恕。
可我還是去晚了,我父親雖然沒有被奪去國公的稱號,但已經(jīng)名存實亡,江遙還不甘心,大有要徹查容氏一族與此事有無關(guān)系的意思。
這種某須有的東西,查的就是江遙對于容氏一族的信任,他說要有,就一定能夠找出蛛絲馬跡,繼而給我們本就在風(fēng)雨動蕩中額容氏一族帶來強力的一擊。
雖然不足以將我們徹底壓垮,但是父親已經(jīng)年老,若是就此倒下了,只怕容氏一族也會隨之傾塌。
可我既沒有江遙的寵愛,也沒有足以讓江遙改變主意的能力,我甚至為這件事找不到任何一個扭轉(zhuǎn)的機會。
我只能賭一個籌碼。
在宮人的攙扶下,我跪在江遙的殿前,恭敬的磕了個頭。
紅衣人從我身邊掠過去,輕飄飄的留下一句話:“小丫頭,我只給你一次機會,結(jié)果怎么樣,就看你自己了。”
紅衣人一直跟著我,如若我問他為什么跟著我,他一定會極為傲慢的說,我是來看你受辱的。其實我知道的,紅衣人并不想讓我死,他是這個世上最想讓我活著的人。
江遙本不愿見我,不知紅衣人對他說了什么,竟也從大殿走了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大,也不知道江遙能不能聽到,耳朵一直在轟鳴,甚至連眼前的事物都有了好幾重影子。
我還不能倒下,至少現(xiàn)在不能。
“妾身無能,愿做皇上手中的一把利刃,無所不及、無往不利,刀劍無眼,末惜羽翼?!?p> 我伏在江遙的腳下,看不清他什么表情,也無法揣測他的意思。
好在江遙給了我直接的回答,他說:“皇后有此覺悟,朕心甚慰?!?p>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渾身像散了架一樣,任憑身上的疼痛將我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