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高遠回到惠城老家。
客廳里,蘇梅和高建國又在聊著單位里的事兒。
高遠很自然地從抽屜里拿出紙巾,撕成兩半揉成團,一邊耳朵塞一個。
高遠從小就每天都聽著蘇梅和高建國討論單位的事兒,某某收了某某的錢沒辦成事兒,錢不退了,某某又被領導提拔了,剛提拔的某某又被查出問題了,某某背著家里,在外面包養(yǎng)了某某……
他們習慣了說姓名不帶名,全是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姓氏,這些問題像是復讀機一樣每天重復在高遠的腦子里,他覺得這些事情太煩,太復雜,他喜歡簡單地生活,自由自在地活著,不想聽那些社會的黑暗面,這也是高嵐、高遠姐弟倆都沒有選擇學法、考公務員的重要原因,因為在他們的意識里,像他們家族這樣鐵面無私,只知道認真工作的人,沒辦法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生存。
蘇梅總是在勸高建國,學著點巴結巴結領導,該送禮送禮,不要別人一犯錯誤就抓,顧及點兒人家背后的靠山……
高建國的回答永遠只是一句話,“我是為人民在工作,為黨工作,人民就是我的靠山,違規(guī)的事情,我絕對不能做,咱們就踏踏實實地干好工作,過好日子,黨和人民不會虧待我們。”
高遠把爸爸這句話,永遠記在心里——“黨和人民”,他永遠堅信,人民是家里最大的靠山,只要自己清清白白地做人,老老實實地做事,就一定能擁有幸福的生活。
可等到高遠真的走向社會的時候,他才發(fā)現,他太單純了,他認知的世界和所見到的真相越來越不一樣,他開始慢慢地迷茫起來,所以,才有了他的“夢魘往昔”!
蘇梅和高建國的聊天都是很平靜地開始,在達到高潮的時候,突然結束,高建國的固執(zhí)每次都讓蘇梅忍不住發(fā)火。
吵架也是這個家每天固定的節(jié)目。
“砰!”高建國摔門而去。
蘇梅推開窗戶,大喊:“有本事就別回來了!”
剛開始,高遠還覺得家丑不可外揚,后來也就習慣了,因為他發(fā)現周圍的鄰居也都習慣了。高遠把耳朵里的紙團掏出來,扔到地上,躺著一動不動。
他一點都不想聽到爸爸媽媽吵架,但他總覺得,自己在大學畢業(yè)工作后,就不能陪在爸爸媽媽身邊了,早已沉入海底的心,還是拼命地在水面掙扎。
“砰!”蘇梅把高遠臥室的門推開。
高遠覺得不妙。
果然,蘇梅把怒氣撒在了他的身上:“你跟你爸一個德行,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們高家的!”
高遠無辜地說道:“媽!我稍微比我爸靈活點兒?!?p> 蘇梅發(fā)起火來,根本不講理:“你爸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比你還靈活,搞各種花樣把我騙進你們高家,你將來要是敢跟你爹一個樣,看我不打死你?!?p> “那你不想抱孫子啦!”
蘇梅語塞。
高遠腦子一轉,“對了媽,我剛在樓下買飲料,忘記個李阿姨錢了。”
“你要是沒錢給,就把自己壓在那兒算了?!?p> “我現在去給!”高遠趕緊往門外跑。
“大的這樣,小的也這樣!”蘇梅一臉怒氣。
高遠連忙逃走,關上門,跑出樓道。
他當然看不見蘇梅在他和爸爸離開后落寞的表情。高遠深深嘆了口氣,低著頭到處轉悠。
這夜色茫茫,爸爸能去單位,他卻不知能去哪兒。
眼前出現黃峰一伙人的身影。高遠掉頭就跑,但他掉頭的動靜實在太大了,瞬間便被黃峰發(fā)現。不一會兒,他便被眾人圍住。
“小子,上次在春城,你走運,有小姑娘護著你!這次看你怎么跑?!”
高遠看了一下形勢,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雙手抱頭:“大哥,小弟知錯了!”
黃峰一腳將他踢倒。
“大哥,打人不打臉!”
“誰是你大哥?!”
“你就是我大哥!咱們有話好好說!”
角落陰影里,一群人慢慢圍上去。
高遠感覺活不過今天了。
“什么人?”遠處幾個巡警大喊道。
天色已晚,天空中又沒有月光,黃峰一伙根本不知道是警察,繼續(xù)對高遠拳打腳踢。
“別管閑事,快滾!”一個小弟喊了一句。
巡警們感覺不對,一擁而上,三下五除二,把黃峰幾個小流氓都撂倒在地。
其中一個巡警拍了拍躺在地上的高遠,“喂!小伙子,怎么樣?沒事吧?”
高遠滿臉鮮血,瞇縫著雙眼,看面前的人眼熟。
“小遠?”巡警認出了高遠。
高遠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便昏了過去。
“快,小李,送醫(yī)院!”
認出高遠的巡警叫王維山,他的哥哥王維國是派出所的所長,一次公檢法反貪行動中,被高遠的爸爸高建國親自送進了監(jiān)獄,弟弟王維山多次到高建國家送禮,希望高建國能網開一面,但都被高建國拒之門外,有一次高遠還偷偷替王維山開了門,結果被高建國一頓好打。
王維山安排其他幾個巡警把黃峰一伙銬起來送回派出所,自己和小李開車送高遠去醫(yī)院。
“王隊,這小伙子,你認識?”一個巡警問道。
“嗯!法院紀檢監(jiān)察高主任的兒子?!?p> “就是那個把你哥,送進監(jiān)獄的高黑臉?”
“小李,不許你這么說高主任?!?p> “王隊,你怎么?”
“你不懂!好好開車!”
警車開啟警報,一路飛馳到醫(yī)院。
好在高遠沒什么大事,只是些皮外傷,被打昏了過去。
“高主任,我是惠城派出所的小王,您兒子現在在人民醫(yī)院,您快過來一趟吧!”
“小遠怎么了?”高建國問道。
“被幾個小流氓欺負,剛好被我們看到,孩子沒什么大礙,您別著急,只是些皮外傷?!?p> 高建國也是經歷過風雨的人,但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好!我馬上過來!”
高建國驅車來到醫(yī)院,看到孩子沒事,也就放心了。
“王隊,什么情況?”
“幾個小流氓,已經抓起來了!”
“謝謝你了!王隊!”
“高主任,您別這么說,我和我哥一直都來不及感謝您。”
“要不是當初您勸我哥,懸崖勒馬,我哥早就沒了,當初我哥進去了,要不是您秉公執(zhí)法,我這工作也丟了,我和我哥兩大家子人可就真完了?!蓖蹙S山雙眼含淚地說道。
“不是我替你說好話,是你沒有犯法,如果你犯了錯誤,我一樣把你也抓緊去。你不應該感謝我,你應該感謝黨和人民,感謝法律的公正?!?p> “是的,這次入黨,也多虧了您給我做介紹人!”
高建國拍了拍王維山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千萬不要走你哥的老路!”
“對了,一會兒給小遠做個傷情鑒定,對那幾個小流氓的處理,一定要依法辦事,不要因為是我的兒子,就對他們有什么不公平的對待?!?p> “是,高主任,我們一定依法辦事!”王維山打了個立正,給高建國敬了個禮。
“高主任,那等小遠醒了,您通知我一聲,我讓民警來做個筆錄?!?p> “好!你去吧,辛苦你了?!?p> “是!”
王維山剛要轉身離開,高建國叫住了他,“對了,你哥在監(jiān)獄表現不錯,給減了刑,再有一個月就出來了,我給他在一家被服廠安排了工作,到時候我把他們人事經理的電話給你,你帶你哥過去?!?p> 聽到這些,王維山兩行眼淚瞬間直流而下,感激之情無以言表,“謝謝高主任!”王維山又給高建國敬了個禮。
“去吧!快去忙吧,告訴你哥,以后要好好做人!”
“一定!”王維山揮淚而去。
一直跟在王維山旁邊的小李,不禁暗自感動——天下竟還有這樣的官。
路上,小李對王維山說道:“王隊,以前一直聽說,高主任鐵面無私,沒想到,他竟然對你這么好?!?p> “他不僅是對我好,很多被他抓進去的干部的家人,高主任都很關心。”
“好官!好官……”小李口中念叨著。
醫(yī)院病房里,高建國坐在高遠的病床邊,看著昏睡的兒子,滿臉愁容,“小遠??!爸爸對不起你,爸爸沒有給你正常家庭該有的溫暖……”
高遠的手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眼前是爸爸,虛弱地問道:“爸!我還活著嗎?”
見到高遠醒來,又問出那么一句話,高建國悲喜交加。
躺在病床上的高遠想到剛才自己被打得渾身劇痛,眼淚禁不住地流了下來,高遠無力地問道:“爸,為啥你單位同事家的孩子都是人見人怕,我卻總挨欺負……”
聽到孩子這么問,高建國沒法回答,他心里明白原因,他從來不允許高遠對任何人講起家里的事情,一是怕自己辦案得罪人,禍及家人,二是不想讓高遠像很多官二代一樣被身邊的小圈子寵壞。
其實,高遠總挨欺負,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太愛出風頭了,這使得他得罪了很多人,他上高中的時候,黃峰就是惠城出了名的小混混,有次高遠在學校里炫耀他的滑板技術,全校的女生都為之瘋狂。
隔壁班的班花齊媛媛,被高遠的帥氣迷得神魂顛倒,瘋狂地給高遠寫情書,還為此跟黃峰的一個小弟分了手,從此他們就結下了梁子。
因為高遠被要求不允許在外邊提及家人,所以,黃蜂一伙一直對高遠都是肆無忌憚的欺負,后來黃峰一伙游蕩于春城和惠城之間,沒過多久高遠也來到春城上大學,高遠的英雄救美,又讓兩個人撞到了一塊。
“兒子!等你強大了!就沒人敢欺負你了!”高建國說道。
高遠點了點頭,“以后我不僅要保護我自己,將來有一天我也要保護你和媽媽,還要保護所有我想保護的人!”
“爸爸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高建國教育高嵐、高遠姐弟倆的時間并不多,而且每一次對話都很簡單,但對于他們的成長卻有無比大的幫助。
一直躲在暗處的程乾,聽到了一切,聽到了爸爸跟王維山的對話,聽到了19歲的自己對爸爸立下的誓言,他忍不住留下了淚水。
程乾早就知道今天晚上要發(fā)生在19歲自己身上的事,于是在告別了孫主任之后,就趕緊攔了輛車直奔惠城。
等到了十年前自己挨打的地方,警車剛剛呼嘯而去,程乾又直奔人民醫(yī)院,看到了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高建國跟高遠要來了程乾的電話,想幫兒子請個病假。
電話一撥通,安靜地醫(yī)院里,頓時響起了美妙的鈴聲。
高建國扭頭看向程乾。
自己要和爸爸見面了。29歲的程乾要和46歲的高建國四目相對。
那些年,我們我們不理解的,等我們長大了,就都懂了。
希恭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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