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青家里出來,天很快完全暗了下來?;野椎脑旗F爬滿城市上空,似乎要越過樹梢枝頭直墜落到地上。
陶姜機械地系安全帶,發(fā)動車子,沒有任何規(guī)劃地驅(qū)車出去。
應(yīng)該是要回家了,該死,怎么開到了最繞遠的一條路。
滬寧高速在錫城有三個出入口,新區(qū)的入口上去,過5公里不到,下了高速就是一條通往陶姜家方向的路。
這條路雖然遠點,可是紅綠燈最少,如果考慮到時間綜合來看,走這條路卻是最劃算的一條。
車窗玻璃上已經(jīng)開始啪嗒啪嗒地聲音傳來,雨滴越來越緊,看來緊跟著,將是一場大雨。
陶姜看看前方已經(jīng)接近高速入口,直接把車駛?cè)隕TC通道,在雨聲車流聲中逐漸加重油門,穿過虛線區(qū)域后進去快速行駛車道。
平常里,這段高速幾分鐘就開到下一個出口,今天今天卻因為下午,陶姜不敢車速太快。
前方水霧茫茫一片,落在車窗玻璃上的雨連成線,被雨刮器掃起一道波浪。
才剛開上高速不到一分鐘,天地間像一道水簾掛在路的遠處,車子一只扎進簾子里,除了近處閃著微紅光的尾燈,別的啥也看不見。
后視鏡里,一層白色水霧,車子外側(cè)的兩個后視鏡,已經(jīng)被沖泄下來的雨水給淹沒了。
陶姜開始有點發(fā)慌,這里離最近的出口也還有幾公里,這個時候,向右變道都沒有勇氣,因為后視鏡里除了白茫茫一片,看不見一米外任何東西。
左邊是綠化帶,前邊有微弱的燈閃,后邊和右邊隨時都會有車子從后邊沖上來。
陶姜的心揪到一起,腳和手開始有點堅硬,尤其是踩著油門和剎車的右腳,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一樣,艱難地分辨著左邊和右邊。
雨刮器已經(jīng)開到最快速度,白花花的水像潑下來一樣,在車窗外掛起了一道屏障。
右前面車道里似乎有紅光閃爍,因為看不清道路分割線,陶姜不敢輕易變道,也不敢加快速度,害怕稍微快一點,撞到前面和她一樣不知所措的車尾上。
她看了水霧里閃爍的紅燈,一明一暗,那是雙跳燈。她趕快摁下紅色的雙跳,嘩啦啦的雨聲里,嗒嘀嗒地的雙跳燈響聲,聽得渾身跟著都緊張起來。
“老天啊,這個時候真的想把車子停在最右邊的應(yīng)急車道上,一點路也不想再開了?!碧战杏X自己的腳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如果繼續(xù)抖下去,根本控制不住油門和剎車。
她強迫自己盡量鎮(zhèn)靜下來,想起來以前上學時老師考試前說過,如果太緊張的時候,就拼命深呼吸一口,等呼入的氣吐出來的時候,整個人也會放松下來。
她嘗試讓自己深呼吸,稍微好一點,腳還在顫抖,手卻抖得不那么明顯了。
有那么一刻,陶姜覺得自己好像出現(xiàn)了幻覺,總是看到有車子沖她撞過來,或者她控制不住撞到前面的車子上。
這種念頭在腦子里一出現(xiàn),嚇得她渾身冷汗。是不是今天這個大雨的高速路上,自己真的看不到出口了?
她踩著油門,以20碼不到的速度往前繼續(xù)挪動著,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顧不得看前邊后邊是否有車了。
因為顫抖的腳努力控制著油門,已經(jīng)沒有額外的精力再顧其他,如果有車撞上來,那就撞吧,那一會,她實在是有一萬個放棄在腳下,差一點點把車子停在原地,閉上眼睛……
最絕望的時候,右邊車窗外好像模糊看到擋在高速路邊的隔音墻,陶姜心里猛地一喜,老天終不絕我,隔音墻過了,就是出口了。
看到了希望,她又重新振作起來,往右打了轉(zhuǎn)向燈,過了一會兒才打到右邊車道。
這是一陣緊急暴雨,這段路上的車子好像消失了一樣,都不見蹤跡。
陶姜終于把車子開到了最右邊車道,這個時候車道早已看不清楚,完全是憑著感覺順著隔音墻往前挪動,到了岔口處順著側(cè)面方向駛下了高速。
車子一入匝道,緊張的心才稍微舒緩下來,出了匝道,顫抖的腳就可以休息下了。
匝道上的積水,卷起一層浪花,陶姜緊握著方向盤,順著彎道開過ETC,在路邊找到一個地方,停了下來。
車子剛剛熄火,窗外的雨似乎也小了許多。想想剛才在高速上有那么一瞬間,自己甚至想把車子停在高速上不想再開一步的可怕念想,陶姜對著方向盤大哭了起來。
原來自己在最絕望的時候,也會想著放棄。
還好自己咬牙堅持下來了,如果那會放棄了,可能早已被撞,或亡或傷,現(xiàn)在平靜的生活將會被打破,女兒可能永遠再也見不到媽媽,還有葉柏章,他會傷心嗎?
這些念頭讓陶姜害怕,自己剛剛死里逃生,多么想有人在身邊緊緊給她一個擁抱,和她一起分享這得來不易的平靜生活。
她哭了一陣,想打電話,又猶豫了不知道該打給誰。好朋友宋媛西正因為家里的事情煩得頭麻,是否應(yīng)該打電話給葉柏章,想起下午在阿青家里看到的領(lǐng)帶,她又茫然了。
事情不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永遠無法感同身受。此刻,陶姜似乎更能體會到宋媛西的傷心。
雨逐漸停了,路兩邊的樹木也清晰起來,不知名的小花,東倒西歪地與雜草攪在一起,聽著坡道上嘩啦啦地水聲朝地基溝里奔去。
陶姜抽出紙巾,在臉上胡亂擦了幾把,鼻涕和眼淚都混到一起,粘噠噠地滿臉都是。
她用力哼了一聲,幾張面紙捂在鼻子上,像是要驅(qū)趕全身的恐懼,擦干鼻涕之后,又是一個全新的自己。
等她再看手機的時候,發(fā)現(xiàn)沒電了。車子里有充電線,她沒有一點馬上充電的想法。
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多少值得牽掛?遠方的父母,幼小的女兒和年邁的公婆,除了他們,還有一個手可數(shù)出來的朋友,那個葉柏章,以后會不會與自己的至親一樣,今天開始又完全成了一個未知數(shù)。
在這個大雨瓢潑的時刻,又有幾個人在牽掛著自己?
手機沒電就算了吧,好像也真的沒有什么著急聯(lián)系的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