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一處無名的荒漠,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釅釅熱氣從中心一點傳播而來,燒紅一盞青天煮沸百里混沌。
女魃狼狽地趴在黃土里,她忍受不了自己每一片皮膚里透發(fā)而出的烈火,不住地抓起手中泥土往自己被燒綻的皮肉上涂擦。
好熱……
爆體而出的天炎之力將她的身體損毀殆盡,她的皮肉全部爆開,靜脈與骨骼之上覆蓋著融化之后余下渣滓的血肉,她的肺腑半消半熔,連骨頭也只是勉強剩下一個空架子,骨髓早就被天炎之力蒸騰銷無了。
塵塵肆虐地侵染著她的骨血,仿佛她本來就是骨子里就是骯臟的。堂堂天女,此刻比世間任何一個鬼怪還要瘆人。
任誰看到她此刻的模樣,都只會想要除之而后快。
千萬不要被人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熬過這一劫就好。
她便是料到有這一劫,才特意躲到這無名的大陸上。
熬過這一劫,她便可以斬斷過往,成為自己,成為女魃……
可是好熱啊……
便是損身熔巖火崖也不會比這更痛苦了,灼燒的痛苦層層疊加,仿佛會無窮無盡地越來越痛越來越?jīng)坝?,這痛苦永無寧日片刻不停折磨著她。
“嘩啦!”
迎頭潑來一股涼水。
什么人!
她咬著裸露的牙齦和殘缺的牙齒,費力地撐起參差齟齬的脖頸,沒有眼瞼的眼珠搖搖晃晃地轉不上彎,努力了半天也只能看到一對緇色靴尖和半抹靛藍裳擺。
許是她這蛆蟲一般的丑態(tài)令這人看不下去了,又是傾頭一場大水兜下,女魃像是燒紅的烙鐵被浸在冷水里,嗞嗞地冒出股股白煙。
好,好舒服……
女魃放棄抵抗,安心成為癱在地上的一堆爛肉。
她現(xiàn)在的模樣,誰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掉她。也罷,死了就都結束了……
這水流越來越輕柔,等把女魃身上的塵土沖刷干凈,那人就收手了。
壓抑熱氣的水流沒有了,女魃不滿地嘟囔幾聲,又試圖去看這個奇怪的過路人。
她現(xiàn)在是仰躺在地上,一轉眼看到一個逆光站著的高大男子。
背著光源,只看見他半明半暗的面容。光與暗在他輪廓分明的面容上各訴衷腸,高挺的鼻梁和過密的眼睫英俊的不動聲色。
劍眉入鬢,底下是一雙沉寡無波的水藍色眼眸。
他的眼眸不清不亮,簡直白白辜負了那樣難得的色彩。可是即便如此,他還是英俊的舉世無雙。
女魃連疼痛都忘記了,呆呆地盯著他看。
她似乎從他眼眸里看到了自己--一攤在地上掙扎腐肉。
而他長身玉立,一身靛藍長袍纖塵不染,他的鞋底子怕是都比女魃此刻的模樣珍貴。
她忽的自慚形穢起來,拖著自己兩雙還附著些淋漓碎肉的手臂遮住臉。
她攔住眼便看不到這個男子了,于是這張俊逸非凡的臉便悄悄地鉆進了她的心里。
涿鹿之野。
蚩尤勢不可擋,在風伯雨師與食鐵獸的襄助下,將黃帝軍隊一壓而倒!
應龍縱有通天之能,也只能勉強在風伯雨師的壓制下硬抗蚩尤。
其余的,再也有心無力了……
黃帝軍中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消極地等待最后戰(zhàn)敗的時刻了。
女魃也說不上心中什么滋味,她自覺已竭盡全力,剩下的不過是天意難違。
兩軍正在前方大戰(zhàn),山石滾滾風云色變,連后方軍營都能感覺到土地在震顫,營帳隨風鼓動,仿佛隨時就要坍塌。
女魃嘆了口氣。
罷了,陪他們到最后一刻,便算是完成自己的承諾了吧。
那邊,禺強一身白袍,和叔均一起從營帳中出來。
禺強自上次被蚩尤打傷一直在后方修養(yǎng),黃帝放心不下,自己抽不出身便時常命叔均前來看望。
“帝女大人?!?p> 叔均略一致意便離開了,禺強淺笑著同她打招呼。
他生的清爽干凈,雖在病中卻并無軟弱之氣。年少人特有點一絲靦腆讓他顯得更加柔軟,易于親近。
女魃低聲應了,隨口問道:“你傷勢如何?”
“皮肉傷罷了,再修養(yǎng)幾日便是。倒是帝女,您傷了元氣,可要好生保重自己?!?p> 女魃一頓,倒不知如何應答才是了。
在這勝敗之分的關鍵時刻,她身為黃帝的主力卻從不上陣,她也知道人前人后勉強會出現(xiàn)的一些非議。
這少年人的好意溫情,竟讓一向冷淡的女魃不知如何是好了。
“帝女大人可是要去附近走走?”
“嗯?!?p> 想了想,女魃又說道:“一同走走吧。”
“好?!?p> 禺強眉眼彎彎。
逐鹿并不是一片廣闊平坦的原野,這里山巒涌立,高矮成趣,山峰和山谷摩肩擦踵,到處都是花樹木林,怪石斷崖。
“帝女大人覺得神州如何?”
“景色甚美,堪為樂土?!?p> 她說的真心實意,這樣一處平和安穩(wěn)而靈氣豐饒的大陸,是混沌洪荒里難得一見的美景。也難怪黃帝與蚩尤這般爭執(zhí)了。
“帝女大人可有意在神州落腳?”
女魃不置可否,反問道:“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禺強稍一皺眉,繼而舒展道,“我跟著黃帝,黃帝有何打算我去做便是?!?p> 女魃點點頭。
反正不管結果如何,黃帝都會有相應的打算的。他就是這樣讓人信服的人。
遠處,山藏谷映之間,看到數(shù)十個年邁的老者。
后面還跟著幾個青年人,抬著牛羊豬三牲之肉,稻黍稷麥菽五谷之精,慢騰騰地超群山更深處走去。
“怎么有百姓在這里?!必畯姲櫭?。
“黃帝不是吩咐過多次了嗎,此處危險,不得擅入?!?p> 那隊人誠惶誠恐地躬身,唯唯諾諾不敢多言,領頭的老者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到:“大人,馬上就是四季更迭之歲了。我等亦知此地危險,所以只挑了幾個無畏的漢子,陪著我們這把老骨頭前來祭祀。不然路遙途遠,我們還真走不動這里咧。”
女魃皺眉道:“什么祭祀?”
“尋常歲祭而已,并無所求。不過向女娃娘娘告知我等安和順遂,子孫繁棲?!?p> 女魃心臟猛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