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天寒,江北村門戶次開,在灰蒙蒙的天色里縮著袖子走家串戶。
村中的長老江癸早早地帶著年輕人準(zhǔn)備牲畜與五谷,磨刀霍霍。他們在河流邊的村頭搭起祭壇,旌圍薄裹,香火繚亂,村中老小都漸漸聚集而來。
江辛把自家喂的黑豬五花大綁,四根蹄子在一根粗壯的木棍上拴的嚴(yán)嚴(yán)實實,和另一個漢子呼哧呼哧地往這邊抗來。
那豬倒懸在木棍上驚恐地哀嚎,豬叫聲又慘又噪,真恨不得立刻就將它宰了清凈。
江辛把黑豬往地上一撂,心疼道:“這可是咱家養(yǎng)的最肥的黑豬了?!?p> 江癸一撩嗓子,大肆表彰了一通江辛為全村奉獻(xiàn)的精神。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今年澇災(zāi)再不停,咱們就沒法播種了?!?p> 江辛郁悶地看一眼黑豬,無可奈何。
“阿爹!”
那邊跑過來一個穿著講究的鵝黃小裙的女孩,朝著江辛抱怨道:“阿爹你怎么跑這么快?!?p> 她身后,浩浩蕩蕩墜著一尾巴的大孩子小孩子,邋里邋遢地去逗那頭慘叫的肥豬。
“這祭祀可是正經(jīng)事,你們來湊什么熱鬧?!?p> 江辛把閨女一把抱起來,兩下抹去她臉上的灰塵,露出白白嫩嫩的一張臉蛋。他家閨女生的俊俏,便是芝麻大的小事兒,村里的孩子都愛跟著她胡鬧。
江青青一努嘴,撒嬌道:“人家離不開爹爹?!?p> “好好好?!苯翗窐泛呛堑貞?yīng)著。
“江辛,來搭把手?!?p> 忙的昏頭昏腦的江癸來找人幫忙布置祭壇,一看見他懷里的江青青,蒼老的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青青怎么也來了。”
“青青來看爹爹,怕爹爹太辛苦,長老也不要太辛苦?!?p> 江青青脆生生地說道,把江癸逗的越發(fā)開懷了。
“青青嘴可真甜,人又長的漂亮,怪不得大家伙都喜歡你呢?!?p> “長老!”
一個在準(zhǔn)備祭壇的年輕人咋咋呼呼地喊道。
“什么事?”
“那個妖女好像暈過去了。”
“什么?”江癸皺巴巴的臉擰做一團(tuán),“帶我去看看?!?p> “長老,”江青青脆脆的說道,“是阿丑嗎,我也想去看看她。”
“阿丑是妖女,你們以后都不能和她玩鬧了?!?p> “就是就是!”
旁邊的孩子們七嘴八舌,有一個胖乎乎的男孩不屑道,“那個沒爹沒娘的丫頭,青青你對她那么好干嘛。”
“就是!本來今年家里飯就少,她還總來和我搶吃的,我都吃不飽了。”
“我看到她就煩,長的又丑,還總愛纏著青青?!?p> …………
“我還是想去看看她?!苯嗲嗟暮谘劬A滾滾的,孩童的稚氣與干凈一覽無余。江癸笑瞇瞇地應(yīng)道:“好好,青青還真是心善?!?p> 一個黑漆漆的柴房里,一個和江青青一般大小的瘦弱女孩臟兮兮地倒在稻草上。
她頭發(fā)枯黃,瘦骨伶仃,明顯地發(fā)育不良。那身破布條做的衣服,灰不溜秋的掛在她小小的身體上。
但是最令人不快的還是她右臉上盤桓的一大塊傷疤,腥紅筋白相間,猙獰兇惡地扎根在她整片右臉上,像是毒蛇對每一個看到這張臉的人吐出的詛咒的毒信。
不管看多少次,還是會心生不快。
江癸厭惡地皺起眉頭,“照看她的三嬸呢?”
“不知道?!?p> “昨兒個就回家了,誰還在這守她一晚上啊?!?p> 江辛有些不忍:“別不是一整天沒吃東西才暈過去的吧?!?p> “可能吧,”江癸無所謂道,“青青,你別離她那么近?!?p> 江青青乖乖地應(yīng)了一聲,躲到阿爹身后。這里好黑,也好臟……
江癸蹲下身拍拍阿丑的左臉,毫無反應(yīng)。
“馬上就到時辰了?!?p> “去接桶冷水來?!苯锊荒蜔┑胤愿赖?。
“青青,咱們?nèi)e處玩吧?!?p> “嗯?!苯嗲酄恐⒌氖蛛x開昏暗的柴房,離開前她好奇地回頭,看到一盆子涼水兜頭蓋在阿丑身上,阿丑一個猛子掙起來劇烈地咳嗦,臉上的傷疤隨著她的動作猙獰地顫抖。
蒼煙寒天,湯湯赤水澎湃地流淌,今年澇災(zāi)泛濫,河流都比往年寬廣了不少。江北村的村民們在村頭建起一個廣闊的祭壇,按五行方位拜訪了五谷三牲,最前方擺著的是那個巨大的黑豬豬頭。
新鮮的牛羊豬血淋漓地泊滿整個祭壇,也濺了跪在中心的江癸滿身滿臉。
江北村所有的村民都聚集此處,虔誠地跟著江癸跪拜祈禱。
“河神大人,吾等有罪,今年谷物欠收,吾等及時給您供奉?!?p> 江癸頭狠狠地磕在地上,額頭上滲出的鮮血和牲畜的黑血混在一起,他的臉上越發(fā)慘不忍睹。
“河神大人切勿拋棄吾等子民!”
江癸又是狠狠地幾個響頭,好像他的鮮血可以取悅神明。
又是一套尋求庇護(hù)的祭詞說完,江癸站起身來面對村民。
他振臂呼喊:“鄉(xiāng)親們!”
底下寂靜無聲,一雙雙漆黑的眼睛跟隨著臺上激情澎湃的江癸。
“自妖女離開河神來到咱們村子,村子就一刻不曾安生!
“先是克死了她的養(yǎng)父母,”江癸說到這里,語氣猶為憤恨,“然后又出現(xiàn)了今年這百年難遇的澇災(zāi),咱們的莊稼被大水沖垮,土地被糟蹋的一干二凈!這是何等妖法!”
“妖女!”
“這妖女讓我們今年險些顆粒無收,讓我們誤了供奉河神的時辰!”
“妖女!”
“妖女!”
“前日河水暴漲,這妖女還對河神大人口出不遜!”
“妖女!”
“妖女!”
“妖女!”
江癸抬手示意眾人安靜,指著被綁在一個竹筏上帶來的阿丑。阿丑嘴巴被蒙住,絕望而無助地掙扎著。
“今日我們就將這妖女,送歸河神處置!”
“好!”
“大快人心!”
眾人歡呼,江癸在一片叫好聲中指揮兩個漢子把竹筏推進(jìn)河里。
河水漫過簡陋的竹筏,浸濕她破爛的衣服。
冷水瞬間把她體內(nèi)僅有的熱度全部帶走,死亡近在眼前,馬上就將她吞噬。
“爾等宵小聚此何為?”
一個冰冷的女聲從天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