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的意思大致就是說,天山山脈為整個西北部地區(qū)提供了水源,同時(shí)也成為許多重要河流的源頭,這其中包括我們要尋找的一條不凍河,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該是某條發(fā)源于雪山的河流的一條支流,而這條支流應(yīng)該就在阿依山附近。
囊袋子就在河里。他就是這個意思。
“那不對啊?”我尋思著,“不凍河也不是只有這地方才有的,比如昭蘇,還有內(nèi)蒙那邊,不是都有不凍河嗎?”
其實(shí)不凍河的成因,說白了就是和地?zé)豳Y源有關(guān)系,中國并不缺地?zé)嶝S富的地區(qū),可為什么偏偏瘋子就會來XJ呢?
瘋子摁了摁眼睛,說道:“要么說是小作家,不食人間煙火可是得餓死知道不?”
我心想你要說就說犯得著先寒顫我?guī)拙鋯??瘋子到溪邊上朝嘴里撩了幾口冰水,發(fā)出舒爽的吐氣聲,“現(xiàn)在這地方的天山水系網(wǎng)絡(luò)早就被嚴(yán)重地破壞掉了,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呸!”他舔了舔舌頭吐出半片溪里的腐葉。
“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我苦笑一聲,還真是這樣。趁著這附近的河流還存在的時(shí)候沖泥,有點(diǎn)黑色幽默的感覺。
走了一整天的路,渾身的肌肉都先老娘一步罷了工,瘋子這個皮糙肉厚的,也不知道以前過得是有多糙,我們倆包里連個帳篷都沒有,統(tǒng)共倆軍用毯,衣服還算御寒,抗凍基本上也全靠皮厚,而這地方到了夜間林子里的空氣能徒手?jǐn)D出水來,我開始擔(dān)心自個兒會不會再得個關(guān)節(jié)炎啥的。
瘋子又自顧自侃了會兒大山,我實(shí)在很累,就窩進(jìn)毯子里,靠著冰硬潮濕的石頭,就那么很快就睡了過去。
大概到了凌晨兩三點(diǎn)左右,我在半夢半醒之中隱約聽到什么聲響,巖石的寒氣刺激得我肩膀隱隱發(fā)疼,但即使這樣我都沒醒過來,也沒睜開眼看看瘋子還在不在。
就這么硬生生凍過了一整夜。等我醒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渾身麻木了,天色已大亮,瘋子在旁邊的樹下頭吹著口哨擦拭他的弩機(jī)。
“昨天晚上,瘋子你聽到什么聲音沒?”我活動著肩膀,仰頭看了看茂密的寒林,“好像是下雨?”整片山林都籠罩著濕氣,我們進(jìn)山的方向還看得到流淌的金色大河。
“老子去后山撒尿來著。”
“滾?!蔽覐谋嘲锾统龀缘臇|西站到溪邊兒,懷疑自己是不是這段時(shí)間精神衰弱都癔癥了,“話說今天還要往里走嗎?”
“不走,就擱這兒待著?!?p> “啥?還待!”我嚼著嘴里的食物,瞪大眼睛看著他,“我這一晚上都快凍死了,大哥你你到底知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我開始慌張,真怕自己會凍死在這寒林里頭。
我們昨天看到的大河,就是從眼前無數(shù)溪流匯聚而成的,白天倒是沒什么異樣,都怪我晚上睡得忒死,也沒想著留意一下這河凍上了沒,估摸著昨晚山里的氣溫也差不多能到零下吧?萬一這氣溫極低這河也沒凍上,那算不算就是我們要找的河?
我真是要瘋了,瘋子好像猜到我在想什么,臉上露出輕視的笑,“要不老子給你撈個魚?聽說魚肉御寒來著?”
我心想你說的那是鯨魚肉,老娘得是熊呢。瘋子拍了拍手上的泥蹦到溪邊兒石頭上,俯下身子看著激躍的水流,像坐禪似的不動彈。
“人家姜太公釣魚起碼弄個竿兒,您這是準(zhǔn)備用顏值殺死魚嗎?”我叉著手站在后頭看著。
話音未落,只見瘋子腰間的刀“蹭”地一下凌空飛出,被他抬手接住直接一個連貫的直刺,緊接著一道白刃切入水流,又閃電般地抽離出來,那匕首刀尖兒已竟然穿入一條半臂長的大魚尾部,那魚痛苦地掙扎著拗成U形的軀干,濺落一身晶瑩的水珠,根根須子都躁動地顫抖,整個過程不到三秒。
“你……”我好不容易憋出幾個字兒,“是熊嗎……”
瘋子咧嘴一樂,幾腳在地上踢出個坑兒,而后流利地生起火來,又坐下開始處理那條冷水無鱗魚,我還站著,猶豫了一下,“卷丹叔說過探青囊的懸?guī)r子,不到必要時(shí)刻是不點(diǎn)明火的……”
“這火啊,無非就兩種用途,要么燒人要么燒物,你也可以聽那紅胳膊老蜈蚣的,等你餓死凍死成冰雕了老子可以考慮考慮用這火葬了……”
“呸呸呸!”我蹲下來盯著火苗兒,心說反正之前也不是沒燒過,虎皮也不在,吃飽重要。
火都生得理直氣壯,瘋子這樣的杏家番子更不會順照什么“藏身躲影”了,探青囊該有的規(guī)矩他身上一樣也沒有,我也慢慢開始適應(yīng)。
這一天里,我?guī)缀鯖]怎么活動,倒是瘋子,魚骨頭一吐就站起來去山里頭繞了大半晌兒,到了快天黑才回來。
一天又過去了,到了夜間零點(diǎn),我被凍醒了,迷迷糊糊適應(yīng)了夜色,就感覺到了周圍刺骨的寒氣,緩過神兒,我突然發(fā)現(xiàn)瘋子不知什么時(shí)候不見了,這里,好似整片林子死去了一樣,我站起來環(huán)顧四周,聽到了細(xì)微的響動,仔細(xì)辨別似乎是從寒林深處傳來的。
于是我拿起手電,握緊匕首,朝山林里傳出聲響的地方摸索前進(jìn)。這里日間太陽光稀疏,到了晚上卻遍地鋪灑月光,越往里走就越亮,那響動也就越清晰,我意識到那聲音就是我昨天晚上聽到的“下雨”的聲響。
四十分鐘左右,面前景象一下子開闊起來,周圍樹林高立,環(huán)繞著一面幽藍(lán)發(fā)亮的湖,我抬頭一看,那光亮來源竟是湖上聳立著的雪山山崖,白雪幽藍(lán),肅穆純凈,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的視力無窮清晰起來,被雪水洗滌了似的,甚至望穿那山崖后一脈無垠的冰川雪線和星羅棋布的冰藍(lán)色湖泊,積在夜色下的天山山脈中。
這時(shí)我看到了瘋子,他站在湖旁邊的坡地上,正靜靜看著山崖的積雪,我跳上去,站在他旁邊,說不出話來。
瘋子佇立不動,良久,我開口道:“冰斗湖?可能嗎?”
中高緯度地區(qū)冰川侵蝕形成的洼地,中匯集冰雪融水和雨水形成的湖,就是冰斗湖。
瘋子沒回答我的問題,眼神依舊落在山上某處,“來了?!彼p聲說。
“什么?”我抬頭眺望,一下子倒吸一口冷氣,“那是……那是什么……”
山崖高處,正面山地,開始淅淅瀝瀝出現(xiàn)下落的“雨點(diǎn)”,我甚至看不清他們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四周的死寂漸漸被“雨滴”聲撕裂出千萬洞口,蠶食一樣作響。那山上開始躁動,幽白的雪影襯著月光,孤寂中蘊(yùn)藏著無聲巨大的力量,釉色的灰白的樣子,那力量開始下落,滾落下山崖流星似的落入潭水中去了,一絲漣漪竟然都沒有激起,愈來愈多,成水流之勢源源不斷,無數(shù)“雨點(diǎn)”落進(jìn)了潭面,無數(shù)“雨點(diǎn)”前赴后繼。
“那是……”我抑制不住渾身的顫抖,心似乎也磕磕絆絆隨著落下深潭,“那是什么?”
“那是隕貂啊,小朋友?!悲傋拥穆曇艉芷骄?,沒有波瀾,一絲也沒有。
“隕貂?”我難以置信。
“從雪山來到冰湖去,雪一點(diǎn)點(diǎn)向上褪去,就只能攀爬得更高,攀不上的被淘汰死去,爬上去的,從高處掉落死去,動物界也是有殊途同歸的?!彼f,“人自負(fù)文雅地壓了這么個名字在它們身上,其實(shí)他媽的是在給自己洗腦呢?!悲傋拥哪橗嬘吵龌野档牧辽?,眼睛里卻沒有光。
我感到莫大的震撼,這些隕貂,竟然是自殺。我開始感覺被巨大的悲涼裹挾,“‘處于極端痛苦的人才能認(rèn)識生活無憂無慮的可貴’,可是……”我意識到這樣的痛苦,是多痛苦,“可貴”只是人自封的而已。
這算是教訓(xù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