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囹圄 （四）
如此來回地踢了一會兒，趙桓接球后突然停了下來，道：“這樣踢得也太過沒趣。諸位不必拘謹(jǐn)，把我與三弟當(dāng)做常人對待就好?！壁w楷附和道：“大哥說的是，你們每次接球后便傳于我倆，看來誠心是要將我們二人累到趴下?！北娙烁胶偷匦α藘陕?，卻也無人敢動他們二人腳下之球。
趙桓道：“大家只管放開了踢，咱們這是球場較量，不分尊卑?！壁w構(gòu)聽此在場邊叫道：“大哥說的對，周先生，你平時踢得這么好，為何不露上兩手，不，是兩腳?！北娙寺牶蠊笮?，把目光都聚集在了周允身上。趙仲青見狀走過去拍了拍周允的肩膀，道：“大皇子和九皇子都發(fā)了話，周兄就別隱藏實力了?！?p> 趙桓將見狀腳下蹴鞠踢給了周允，道：“我看這位兄弟方才也沒機(jī)會碰到球，現(xiàn)在就給你個機(jī)會，還請好好露上兩腳。”剛才趙構(gòu)一番話引來的關(guān)注已讓周允有些不自在，此刻球在腳下更是讓他左右為難。是傳是帶還是射，不知該如何是好。周允轉(zhuǎn)身看了看趙楷，也在示意自己放開去踢。
周允便沒在多想，一腳挑起蹴鞠，緊跟著又踢上一腳。只見那蹴鞠速度奇快，先從趙桓等人頭頂飛速劃過，然后不偏不倚飛進(jìn)了球洞。眾人頓時目瞪口呆，爾后喝彩聲一片。
趙楷嘖嘖稱奇道：“周兄文武雙全，真乃神人也！”周允學(xué)會蹴鞠才月余，還未上場實戰(zhàn)過，沒想到自己隨便一腳居然有如此準(zhǔn)星，不由在心中竊喜起來。趙桓自然也面露了驚奇之色，雙掌鼓個不停。
周允大喜，心道：這下定可讓皇長子記住，若是得其青睞，說不定還可會那位太尉一樣飛黃騰達(dá)。過去他只想著靠自身實力在科考中脫穎而出，今日得了表現(xiàn)機(jī)會竟也免不得飄飄然起來。
接下來兩隊開始踢得有來有回。趙楷隊中人開始不斷傳球給周允，周允也不負(fù)眾望，又射了三腳進(jìn)了兩個。周允暗嘆這神行之術(shù)也太過好用，不但可以用來趕路，連腿腳都變得靈活無比。
趙桓隊中幾個人見他如此神勇，便貼過來嚴(yán)防死守。周允之前沒練過運(yùn)球，被人輕易地把腳下之球斷掉。周允也不敢太出風(fēng)頭，被斷后也不生氣，只是無奈的笑了笑。
對手又一次斷球后，又將球傳給了趙桓。趙楷這邊人象征性的去盯防一下，都被他靈活地閃過，轉(zhuǎn)眼間又是一個射門機(jī)會。周允本離他有一丈遠(yuǎn)，只聽趙楷在邊上叫道：“周兄，快去防守！”
周允本不想過去，但趙楷發(fā)話還是得挪動一下，便朝著趙桓方向趕去，心中盤算到其跟前站住被他晃過就好。不料趙桓見周允沖來，竟往將球回?fù)芰艘幌?，然后換腳抬腿便射。周允也比預(yù)想的快了一些，趙桓雖將球踢了出去，但收腿不及，重重地踢在了周允腿上。
眾人只見那滾圓的蹴鞠穩(wěn)穩(wěn)地穿過球洞，趙桓再得一分，但是他卻無比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周允被他踢了一腳，還有些吃痛，但瞬間被眼前的景象給鎮(zhèn)住了。剛才趙桓直直的小腿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彎的，看樣子定是腿骨折斷，趙桓也不在顧及形象，放聲痛哭了起來。不知誰叫了一句，“快去叫御醫(yī)！”幾個小皇子便飛奔了出去。
周允頓時大腦變得一片空白，打小他都沒與人發(fā)生摩擦，更別說打架傷人了。何況眼前受傷之人可是貴為皇長子，使將來可能要做皇帝的人。周允腦海中不斷跳躍著幾個字“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這一刻他正面臨出生以來最大的困境，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宮中太醫(yī)以生平最快速度趕了過來，簡單地查看了下情況，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夾板把趙桓斷腿固定完畢，然后幾個宮人取了擔(dān)架，迅速地將其抬回宮去。
眾人如實將前后過程交代給前來處理的官員，周允只能在旁默默的把這一切看進(jìn)眼里，最后來了兩個侍衛(wèi)將他帶走，關(guān)進(jìn)了第一次進(jìn)宮與韋妃見面的屋子。侍衛(wèi)將門鎖上，并自覺地站在門口守著。周允靜靜地坐在那天的椅子上，只能等待事情的發(fā)展，不，是等候發(fā)落。
周允所犯之事放在宮外并不是什么大事，在宮外無意傷了人，通常都是雙方協(xié)商后賠錢了事，對方也不會過分追究。但如今傷的人卻是皇子，甚至可能是未來的皇帝，沒人敢妄下判決，這事得由皇帝和皇后親自裁定。
周允仔細(xì)回想本朝是否有過先例，但絞盡腦汁也沒想到有相似的例子。依照宋律傷人最多發(fā)配充軍，可他這次傷的人卻是皇子，宋律可是在那皇帝之下，定不能再套用。
周允心如亂麻，首先想到了龍顏大怒治他死罪，這樣反而倒好，一了百了，什么功名利祿都是狗屁，大不了下輩子再來一遍。然后想到了刺配充軍，他最接受不了是這點，受苦受累倒好，卻要一輩子背負(fù)賊人的名頭，就算天下大赦重獲自由，臉上的青印無論如何都抹不去來，父親一生光明磊落，含辛茹苦將自己養(yǎng)大，最后自己卻成了賊配軍，他在泉下如何能夠安息。最后一種可能是皇上和皇后都認(rèn)為這只是誤傷，并不追究自己的責(zé)任，但這宮中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而且如果日后趙桓登基，他這輩子將永無出頭之日。
周允忽又想到唐太宗與魏徵之事，魏徵作為一個臣子常常因為直諫得罪唐太宗，但唐太宗并沒有生氣，反而贊魏徵乃一面明鏡。可這些又無法套用在自己身上，魏徵只是勸皇帝去做正確的事，自己可是斷了皇帝的腿，如果斷腿生長的不好，未來大宋的皇帝就成了個跛子，他又怎會不記恨自己。若是旁人弄斷自己的腿，或許自己不會去尋仇，但日后定不會再與此人有任何交集。
所以無論如何推想，周允都得出來一個結(jié)論：此生無望。
這時門外有人在叫：“周兄弟，你可安好？”是銅鈴的聲音。周允知道此事無人可救，但聽到有人關(guān)心還是興奮不已：“銅鈴姐，我很好，皇長子他怎么樣了？”
銅鈴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我家主子已經(jīng)去鄭皇后宮里求情了，你說你平時看起來文文弱弱，怎地有如此大的力氣。咱們做奴才的就算有些蠻力，也只用做好本分就行。你倒好，與皇子踢球也不懂得收斂幾分。”周允道：“這事全都賴我昏了腦袋，本想在皇子面前顯擺些本事，誰知卻弄巧成拙?！?p> 銅鈴道：“這事也怨我平日里沒有好好教你。雖然我家主子平日里沒有架子，但始終高你我一等。咱們這些下人時刻都應(yīng)該小心的奉著才對?！敝茉士嘈Φ溃骸般~鈴姐教育的是，只怪我一時迷了心竅才釀成大禍?？上Ы?jīng)歷了這事，以后再沒機(jī)會聽您的教誨了?！?p> 銅鈴道：“你也不必太過擔(dān)心，我家主子說了就算舍了身家不要也會保你性命。以后你出了宮，老老實實地如以前般教書也是不錯。人這一輩子也別想太多，能夠平安過完就很難得了?！?p> 周允點頭同意，這一年來從父親之死到誤傷皇子，他經(jīng)歷的全是禍?zhǔn)?，如果能夠重新選擇他愿意用一生平凡來換取這些都不曾發(fā)生。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許多，周允本覺得銅鈴屬于粗人一個，今日才發(fā)覺其實她的見識超了自己許多。
天色漸黑，寒意襲來。周允道：“天色已晚，銅鈴姐您回屋歇著去吧?！便~鈴道：“這不當(dāng)緊，我皮糙肉厚，抗凍得很。我家主子囑咐過，她來之前讓我寸步不離這里，若來旁人來帶你走，讓我舍了性命也要留住你?！?p> 周允頓時熱淚盈眶，道：“在下何德何能，竟讓你們?nèi)绱速M心傷神，他日若有機(jī)會，定當(dāng)以死相報?！便~鈴道：“周兄弟嚴(yán)重了，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內(nèi)心卻慌得很呢，還好一直無人來提你，要不然我該如何是好。”周允道：“就算如此，我也是萬分感激?！?p> 這時只聽銅鈴對著遠(yuǎn)處，叫道：“主子，您終于來了，事情怎么樣？”
周允聞聲忙趴到窗戶邊，隔窗紙依稀見一大一小二人提燈籠快步走來，定是韋妃與趙構(gòu)無疑。
韋妃走到門口急切地問道：“允兒可還在房中？”銅鈴答道：“周公子一直都在！”韋妃對侍衛(wèi)道：“兩位可否讓我進(jìn)去與里面之人說上幾句話?！笔绦l(wèi)在門口站了一下午未動，說話已有些不利索，道：“鄭……鄭皇后下令看好此人，韋婉容莫要讓我們?yōu)殡y?！?p> 韋妃道：“我剛從鄭皇后宮中出來，她已言明不再為難這位公子，明早便會放人。還請二位行個方便?！笔绦l(wèi)道：“可我二人仍未得令，恕難從命。”
韋妃道：“那我就不為難二位。不過我與屋中之人有幾句關(guān)緊的話說，還望二位站的遠(yuǎn)些。”韋妃畢竟生了皇子，雖不得寵但還是有一定地位，兩位侍衛(wèi)便依命站遠(yuǎn)。接著韋妃給銅鈴囑咐一番，然后差她帶趙構(gòu)回了宮，于是房屋內(nèi)外只剩韋妃與周允二人。
韋妃輕聲道：“允兒，這半天可有人欺負(fù)了你？”周允道：“沒有，我一直被關(guān)在這里，沒有旁人進(jìn)來過?！表f妃道：“雖說鄭皇后已答應(yīng)姨娘不再追究此事，但宮中好事之人甚多，姨娘好怕會有人過來傷了你?！敝茉实溃骸澳锬锊挥脫?dān)心，門口有二位大哥看著，旁人可是進(jìn)不來的。”
韋妃笑道：“你怎地又喊我娘娘，還是照以前叫我姨娘就好。允兒有所不知，姨娘在這宮中地位甚低，旁人只是賣皇子面子才敬我三分。你看剛才我要進(jìn)屋他們都不敢同意。但換個宮中稍微有些頭臉的人物過來定可進(jìn)這屋中，輕則斷你一條腿，重則可傷你性命?！?p> 周允聞此不寒而栗，道：“鄭皇后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不再追究么？”韋妃道：“就算皇后不再追究，但不代表皇長子手下之人會放過你，他們已打聽到你不是什么有地位之人，正商量著教訓(xùn)你一頓為皇子出氣。到時就算傷了你，皇后也會裝作毫不知情。你年紀(jì)還小，還不知道這天下之人都壞的很呢?！?p> 周允嘆道：“畢竟我傷了皇子，受點皮肉之苦也是應(yīng)該的?！表f妃道：“你怎么說如此傻話，這天下所有的苦能不吃則不吃。這世間之道并不是你讓人幾分，別人便會敬你幾分。只有你夠強(qiáng)到惹不起時別人才會怕你敬你。姨娘活了這幾十年吃過了太多的苦，所以更不希望你們別走再我的老路?！?p> 周允道：“姨娘教育的是，外甥領(lǐng)悟了。”韋妃道：“這件事本就是你無心之失，我聽構(gòu)兒說是趙桓踢了你才弄斷了腿，所以這件事完全怪不得你。但趙桓手下那些走狗可不會這么想，他們無德又無才，只盼著靠著此事在主子跟前長個臉?！表f妃停了一下道：“你看，已有些不懂事的奴才過來了。”此時天色已黑，周允隔著窗紙看不太清，但可以看到有幾個東西在門口道路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韋妃道：“允兒不必害怕，今晚姨娘會一直在這里保你平安，這幫人若敢動你，姨娘定會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出宮之后你也不必?fù)?dān)心，我已求了位大人今晚就接你出宮。到時你便在他府中住個一年半載，定可保證安全。不過你還是要小心行事，莫要隨意漏了行蹤?！敝茉什幌肫渚箍紤]的如此周到，道：“如此多謝姨娘了，只盼有朝一日外甥能報您大恩大德?！?p> 韋妃道：“你遭此災(zāi)禍全部因我而起，又何談報恩。若是姨娘對你不聞不問才是丟了良心，日后下了黃泉也無顏面對周大哥。”韋妃長嘆一口氣又道：“更何況周大哥還與我有救命之恩?！敝茉什幌敫赣H與韋姨娘還有如此糾葛，他知韋妃定會講出，便沒又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