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吹風
兩道身影如疾風沖出榧樹林,呼呼聲從山丘上磨礪而過,一銀一黑竄入野草中,似蛇游動。
“等等我?!彼陲L中連連呼叫。
然而,前方的一團銀色如箭飛馳,全然不顧及稍微落后的他,更加沒有停下來等他的意思。他加速前進,全力以赴,亂發(fā)齊齊向后,風將飛發(fā)攏成束。
小白尤喜歡在白爺爺腿邊趴著窩著,而銀狼和小白不同,它總是遠遠地注視著一切,保持著距離,哪怕破左耳強制都無法改變它的習慣。
在廣袤的野林里自由飛奔,還有什么比這更快樂的事情。
“不必讓我!”他改變了主意,渾身熱血沸騰,決定與銀狼一較高下,看誰能快如風。他和銀狼一起長大,可如今他已經(jīng)跑不過銀狼。野人就是野人,狼就是狼。那四根刺心刺眼的狼牙,令他羨慕不已。曾苦苦等待長大,然后白天黑了,黑夜白了,他的牙始終沒有變成狼牙。
從漫漫野草中鉆出,銀狼沒有停歇,只是望了一眼便繼續(xù)沖刺,轉瞬躍上了前方的高丘。前方就是......那邊山崖下,可是......“不準!”他及時看穿了小狼。
“他們會殺了你。”他喝住俯沖而下的狼。然而勁風在耳旁呼嘯。該死的,銀狼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
無奈之下,他只好學著狼仰頭長嘯,無比凄涼?!安荒芟律?,絕對不能。他們會像殺狗一樣殺了你,扒了你的毛皮做衣服,剁碎你的肉放進石鍋里燉煮?!?p> 銀狼終于止步,遠遠回以長嘯,爾后佇立等待。
緊追而至,他在山崖前驟然止步。一陣趔趄后,才守住直直往前撲去的身體。
碎石混著松散的泥土翻滾落下,嘩啦啦如山坡倒下的泥石流,崖上遍地都是石頭,奇形怪狀隨意歪著扭著躺著。他挑了一塊還算平坦的巖石,銀狼在他腿邊后肢蹲下。前肢依然挺拔,低鳴幾聲以示抗議,扭頭看著他的眼里布滿疑惑和意猶未盡。
“他們連看門狗都不信?!彼阢y狼身邊,兩腿懸掛石邊,右手輕撫著它的細針般銀毛?!般y狼,你的毛比狗毛好看,就像天上星辰的顏色一樣發(fā)亮,比星辰更亮?!蹦_下河水湍急,咆哮聲震耳欲聾,隨時撞上巖石飛起浪花水氣,打濕了他的腳丫,再狠狠摔回河中。“河水,快洗干凈我的腳。銀狼,你好臟啊。你就是頭臟狼,臟狼,哈哈哈哈......”
銀狼低吼一聲,前肢跺地,石頭下的沙土簌簌落下,剛伸出的腳又縮了回去。它抖擻一下毛發(fā),旋即與他并肩眺望。
山下,裊裊炊煙如扭曲的手指頭正爬上天空。他知道那是山下的人要吃飯發(fā)出的訊號。餓了就吃,渴了就喝,偏偏要固定一個時候吃飯,真是沒事找事。好好的自由自在不要,非得找來一些藤條困住自己,卻偏偏有些野人部落也學壞,開始一日定時三餐。
“他們把狗養(yǎng)大后,統(tǒng)統(tǒng)都丟進鍋里煮了。”他摸著銀毛,伸出右手食指向下,輕聲告訴狼?!澳憧?,那煙就是山下的人正在煮狗肉。我見過他們殺狗......”
霧氣趁機鉆進狼眼。
雙目可及之處,霧靄籠罩、層層洶涌、越發(fā)濃郁。手指頭轉瞬消失在霧氣里,毫無蹤跡可尋,不知道爬向何處?
“狼和狗在他們眼里燉了都是美味可口的肉,”他捏了捏狼臉?!岸夷愫凸穼嵲谔裥值芰??!?p> 又是一陣低吼,銀狼沒有得到他的回應,伸出爪子撓著他的大腿。
“不過我們不會煮小白,更不會吃你?!彼男靥疟WC?!靶“资前谞敔敁旎貋淼哪腹飞碌墓丰?,你是我撿回來的銀狼?!焙舫龅臍庠谘矍盎鳠熒v化開。他連續(xù)呼出了幾口,困惑蜷縮在心頭,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便伸手將煙氣打散,如此反復玩了幾次,直至越發(fā)覺得無聊。“白爺爺保護小白和母狗,我保護你?!?p> 白爺爺!一頭白發(fā)瞬間浮現(xiàn)在眼前,一根細刺串著他的心臟。阿敢的話在空氣里沸騰,怒火立即攻心,他咬牙切齒罵道:“不說了,那匕首又不是什么好吃的東西?!?p> 他粗喘著,腮幫鼓起,抿嘴而思:為什么白爺爺就是不肯回答問題?關于他的過去,關于那些冤枉他的野人,關于那匕首,為什么一字都不提?難不成真如那個叫阿敢所說?不,白爺爺不是。就憑一個首領的一句話,就認定白爺爺殺了牛族幾人,這不公平。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阿敢也不知道。
那阿敢看起來就是個大笨蛋,就連眼睛都和小白一樣。那天之后,只要呆在石洞中,他的眼神就沒有離開過白爺爺?shù)亩亲印@涎刍杌ǖ陌谞敔敵商熳眭铬傅?,根本不會留意到他肚子里剛裝上的想法。然而,銀狼對此卻再清楚不過了。有時候,他會異想天開,銀狼或許根本就是聽得懂人話,只是裝啞巴而已。
他敢打小白,大不了打完之后哄哄,就像白爺爺打完他一樣??伤楞y狼不能打,這是一種直覺,也是白爺爺叮囑他的事情之一:狼心。如果他和銀狼決斗,他會贏嗎?
還未等他問完,木棍和石塊已噼里啪啦落地,凡是白爺爺隨手可以抓住的東西都砸向了他?!拔也皇桥淹健!卑谞敔斉叵?,“破左耳你這個混蛋,你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狼心狗肺的東西,我白養(yǎng)你了。早知今日,當年我就該多養(yǎng)只狗,還能聽見幾聲吠叫。”隨即,白爺爺上前抱住了嗚嗚嗚撒嬌的小白?!靶液灭B(yǎng)了你,狗比人忠誠熨帖?!?p> 風刮走了胸口下繚繞的燥熱,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白爺爺真的會將他趕出石洞。只要明天拎壇好酒回去,酒水入喉,今天的一切就像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該死的家伙,居然咬我的衣服。”他扯著被小白咬壞的衣角罵道。“找個好日子,我要煮了小白。”
銀狼的爪子加重了力氣,改撓為抓。干涸的泥土散落,轉瞬他腿上用鼠皮縫制的褲子,開始呈現(xiàn)原本該有的樣子。終于,他妥協(xié)了。“好吧,我不煮小白?!彼挚紤]了一會兒補充道?!梆I死都不會?!?p> 得到保證后,銀狼才安心趴下,耷拉著腦袋,下巴抵在前肢上,直勾勾看著怪頭樹后參差不齊的房子。泥土和木頭混合而建成的房子肯定沒有石頭牢固,真不知道做人有什么好,老折騰一些不中用的東西。
“你不該碰白爺爺?shù)呢笆?,那是他的寶貝,連我都不讓看一眼?!彼柍獾??!鞍谞敔斦媸菤獐偭瞬艜檬^砸你。不過沒有關系,他經(jīng)常打我罵我,也沒有真燉了我。”或許是聽懂了他的話,銀狼委屈地嘶鳴了幾聲?!拔野涯銚旎貋淼臅r候,就像母狗剛下的小白。如果不是白爺爺命令母狗喂你,你這只臟狼早死翹翹了?!彼市α似饋怼!澳敲葱∧愣拣I不死,現(xiàn)在有牙更沒那么容易死了。”
銀狼立即展示狼牙的威風。
“你是為了我才搶匕首吧。”他心知肚明,雙手環(huán)抱著膝蓋,“你要是開口說話,像狼像野人還是人?”
這次銀狼沒有出聲抗議,只是瞪著它的眼睛,似懂非懂?!澳愕难劬φ嫫?,在夜晚里還會發(fā)出綠光,好像整個野林的顏色都裝在你的眼睛里。我也想有一雙這樣的眼睛,定能將人族嚇得屁滾尿流,可惜我不是狼......”
聽懂了他的贊美,銀狼抬起高傲的下巴?!般y,你長大后應該當狼王。野林里再也沒有狼比你更威風了。你越長越大,母狗都不敢讓你和小白玩耍,它怕你吃了小白。”此時此刻,他的口吻像極了白爺爺教導他,不過銀狼顯然比他有耐心。
“我也很好奇那寶貝,終有一天,我定要瞧瞧它的厲害?!逼谱蠖闪讼聛恚p手環(huán)繞在后枕著腦袋。“不就是山下人們的一把刀子,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們也有可以切開野牛肚子的石刀,一點都不比人類的差勁對嗎?只要能切東西,就是好刀子,管它是用什么做的。刀子就刀子,還要取名匕首,真多事。山下的人就是喜歡惹事找麻煩,可他們到底怎么過每一天呢?你也好奇吧!”
銀狼站了起來,如臨大敵警惕四周,特別是有遮掩物的那個方向,它的眼神直直盯著。
“上次下山,給白爺爺拿酒喝。我在窗子下看到他們吃肉不用手,居然用兩根樹枝,每人都拿著一碗白白的東西?!彼г沟馈!爱斠叭硕嘧栽?,烤好的鼠肉和山雞,左手抓一只右手抓一只,膩口了,就換成兔子和青蛙,又或者果子野菜。我才不要當山下的人,一點都不自由,每天都被關在黃土屋竹樓木房里,就像籠子的小鳥,張開翅膀哪都去不了。”
一聲狼嚎率先驅逐,銀狼霍然擺出決斗姿態(tài),長尾平翹如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刀。
隨即,一陣窸窣聲由遠而近,朝他們走來。
“可能只是兔子在逃命?!彼呎f邊折下山邊的小草叼著嘴里?!澳闶抢?,我是野人,別人怕我們才對?!?p> 聲響越發(fā)靠近,銀毛根根豎立?!叭??”他迅速坐起,豎起來耳朵分辨,清晰的腳步聲鉆入耳朵,已然避無可避?!霸撍赖?,真的是人?!?p> 山崖上,多是巖石,無任何遮蔽物。想找棵大樹爬一爬,卻在遠處。還沒有等他確定應該往哪個方向躲,銀狼已經(jīng)轉身,錐子般的目光嗖嗖順風射出,擺出決斗姿態(tài)面對即將現(xiàn)身的敵人。
五尺多的男人從石頭縫隙里穿了出來,獸皮疊穿,最后一層分明是虎皮。虬髯滿臉如亂草覆蓋,怒視著他和銀狼,腳步沉穩(wěn)向前。背上有箭簍裝著幾十支竹箭,腰下另有竹簍關著嘶叫的狐貍,左手抓弓右手抓箭正瞄準銀狼。
狼毛刺眼如毒針,“獵人!”他拔腿前大聲喊道?!芭?!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