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成親之日 （一）
該來的，還是來了！
和煦無云，清空湛藍，對瘴氣寒雨的蠻林而言，今天真可謂是良辰吉日。
冷風自四面八方急匆匆來祝賀新人，卻止步于樹林前，絕不敢俯沖進谷，仿佛有透明墻壁抵擋。
清晨時分，一百女兵已經抵達了族長之家。
偌大宅子位于天階之下，藏于郁郁蔥蔥中，若不是撥開枝蔓，極不易察覺。那是半鑲嵌在山石里的兩層木樓，從上而下眺望，宛若一把打開的大扇子卡在縫隙里。
近日觀察，女族皆是竹樓，這座大木樓的精致雕刻尤顯格格不入，飛檐走壁的怪獸警惕著每一個走進大門的人。大門前是一處小院落，立著兩尊石像，瞧不出是何怪物，獠牙咆哮守護在前，面目可怖。
四處可見的長竹竿上白色旌旗隨風飄揚，在綠色樹叢之中如浪翻滾。紅布結成碩大的花朵懸掛在粗重實木制就的門楣上，不禁令人想起了城里貴族婚慶時候的張燈結彩。
全族上下盛裝打扮，銀飾滿身，鈴鐺歌謠，老少皆載歌載舞，霎那打破了與世隔絕的靜謐。緊身的皮革將兩面青銅鏡子貼在女兵前胸后背，鱗片皮帶緊鎖腰部，下半身僅以短裙蓋住大腿根。站立在大門兩旁的她們，英姿颯爽絕不輸給男兒。
佇立而望，“這可不是什么女族長該住的房子。”田老頭裹著羊皮所縫制而成的大氅，經過漂洗染成藍色的羊皮已經失去了原貌。比起皮革店的手藝，不得不說，有些事情還是女人比較擅長。
“不就是房子，不都是用來吃喝拉撒?！逼谱蠖f?！澳阆胱?，這套衣服你來穿?！?p> “臭小子，大喜的日子別哭喪一張臉，像死了爹娘似的。你老子我生龍活虎，還能再戰(zhàn)三百回合?！?p> “你是快活了，我是快死了?！彼胺?，木樓的大門就像魔鬼張開的血盆大口。
“你的確要快樂至死?！碧锢项^突然哀嚎了起來，“老子卻即將成為孤家寡人啊，兒子要是娶了媳婦就不要丑爹啦，老子這后半輩子可怎么辦好啊?！?p> 他索性目不斜視，不再理睬玩上癮的田老頭。現(xiàn)在一看這張丑臉就不由來氣，他都沒哀嚎老頭倒是先叫上，即將赴死之人是他！倏然，一股莫名寒意爬上背脊，前路悠長似陰曹地府，他的腿越來越沉重。
南方野林的天氣從來都是女人的臉，說變就變，與世隔絕的古藤女族也不例外。前些天空氣里氤氳著夏天的悶騷，讓人一脫再脫，今日突然轉而見冷，半點不念舊情。
一路如木偶般沉默，僵硬的身體套著古藤女族特有的喜服，慢吞吞跟隨。短短一段路，仿佛是一生那么悠長。
他終于忍不住小聲問道：“該死的老頭，別告訴我，你沒有任何其他的準備?！?p> “賀禮？”田老頭高聳雙肩，表示兩手空空。“日后一定補上啦?，F(xiàn)在老子是人質，除了腿毛，一無所有，你不嫌棄的話，老子忍一忍。要幾根？”
“你知道我在問什么。”他咬牙切齒看著悠哉自在的田老頭，一副純粹看好戲的模樣令人怒火中燒。
“今日是成親大喜又不是家里死了雙親，你該表現(xiàn)出一個新郎官應有的樣子。瞧瞧，你這張倒霉十八世的臉，真是看一眼都晦氣?！碧锢项^伸手糾正他臉上的表情。“那個女族長很丑嗎？”
“這是兩回事情?！彼虻粼俣壬夏樀碾p手。“和她的長相沒有關系?！睆谋粵Q定成親開始，沒有任何人問他的意見。
“放屁，除非你不是男人?！碧锢项^罵道，眼神充滿戲虐，“或許你根本不喜歡女人，女人的絨容貌便是她們的一生?！?p> “那是你好色。山上受了傷的女人，從來沒有人嫌棄她們。我的耳朵壞了一只，你為何還要和我同行？”
“那是因為老子生性善良?！?p> “放屁，那是因為你比我還丑，那你憑什么嫌棄別人？”
田老頭聞言不怒，反而淡然地望著他，須臾之后，才問：“臭小子，火氣干嘛這么大？”
“我根本不想成親?！彼哪槗潋v一下子燒著，抬起的一只腳停在半空中，始終不落石階?！皼r且我和她不熟，完全毫無準備?！?p> “準備什么，要先祭天地請各方神靈？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摸黑都能做?！碧锢项^拍著他肩膀示意?！俺粜∽?，你就知足吧。就你這傻不拉嘰的呆子，能有女人愿意娶你，該燒高香，還有什么好猶豫的。如果你不出谷，一輩子窩石洞中，在野林里你頂多就逮個野婆娘暖暖被窩。眼下，這好歹是個高高在上的女族長，收起你這張死了老娘的臉，別得便宜還賣乖?！?p> “那是你，不是我！”他瞪了田老頭一眼，“你喜歡，你娶啊?！?p> “臭小子！老子想娶，女族長也不讓啊?！碧锢项^朝他飛了一腿，“你就好好享受女族長的一番深情厚意，既來之則安之。”
“我還小。”他說出了第二個理由。成親？他只想成為勇士。成親兩個字，聽來就像蟒蛇纏身一樣麻煩。
“十三轉眼十五，十五歲不小啦，足以成家立業(yè)?！闭鹜壬想A的田老頭旋即扭頭望著他，眼神肆意打量著他的身體，然而揚起一抹丑陋的笑容，意味深長道?！靶?？不應該啊，多??？讓老子瞧瞧?！?p> “你真的沒有其他準備？”在眼神的拷問下，他渾身如針扎，不由伸手將喜服拉扯幾下，不死心再問。他認識的田老頭，從來都不是任由別人牽鼻子走的人，老頭一定藏有什么計劃卻不肯告訴他。
田老頭卻不打算就此放棄，繼續(xù)打探：“誒...不會吧...真的??？和誰比？老子還是樹子？”像只討人厭煩的蒼蠅纏著他的耳朵，隨后還用手指在半空中比劃著。
“什么？”他弄不清楚老頭詭異的眼神究竟是何意。
前方磬鐘喜樂喧囂翻林，他心里的不安如兩軍對壘的戰(zhàn)鼓聲聲急促，面色沉暗似夜幕來臨。
“裝什么裝！臭小子，你不會是......真不懂吧？”田老頭詫異地望著他，然后附在他耳畔?！皝韥韥恚献咏袢招那橛鋹?，免費教授你如何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男人。其實這種事情，和母狗公狗沒多大區(qū)別。你總見過公狗母狗吧？”
“不需要?！彼樕戏浩鹆伺瓪?，夾裹著羞澀紅云?！罢l沒見過母狗公狗?！备螞r他曾親眼目睹過，只是這句話他沒有說出過?！拔乙リ幊?，抓住子金搶回匕首；我要盡快加入暗夜鋼軍，好進入長屏竹海，成為野林第一勇士，然后堂堂正正把匕首埋在石洞前祭拜白爺爺。這是我答應他的事情，我必須做到?！?p> “你什么時候答應你白爺爺這么多事？”田老頭皺起眉頭。
他有些心虛，倔強道：“我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告訴你的?！?p> “哦，老子來算算，古藤女族有老祖母一名、長老四名、族長一名、藤女一名，負責采藥、農耕、養(yǎng)蠶、飼養(yǎng)、織布、釀酒、鐵匠、木工的平民共計639名......你加我，怎么算都只有兩個人，”田老頭的食指和中指在他眼前晃動，“這還不算上戰(zhàn)斗力，女族有女巫一名、獵人十名、長矛女兵50、持盾女兵50、弓箭手100、騎兵60、禮儀兵40?，F(xiàn)在你說，若是強行離開，你我的勝算多少？”
有這么多女人？“你什么時候數(shù)過？”他開始懷疑老頭是不是自始自終都是自由之身，一個被囚禁在竹樓的人如何能摸清一切？就知道老頭沒有那么容易被女人蠱惑摧毀。
第三只眼睛微皺，雙眼閃爍著得意?！白怨拍腥撕团酥灰蔡幰皇夷潜闶菓?zhàn)場。老子不分白晝苦戰(zhàn)，換來這點情報，你以為容易啊?！碧锢项^忍不住抱怨?！按藗€女族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來歷，這軍力規(guī)模可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部落該有的配置啊。老子確定南方野林的部落名錄里，從來沒有記載過古藤女族。如果有，不可能任其與世隔絕。南方野林因陰寒不絕，七大家族一直以來都致力于擴大領地，希望借此獲得更多生存的資源。古藤女族白晝、四季分明，比起南方野林任何一處都算得上人間仙境，居然沒有他族掠奪的痕跡。此地是和武境內當屬于陰城所有，然而老子呆在暗夜鋼軍許久，從來不曾聽聞，你說怪不怪?！?p> “野林之大，豈都是你和七子所知道的?！彼麖牟幌嘈虐狄逛撥娬娴陌岩傲止渫福热缰窈＃狄逛撥娍刹桓姨と搿Ｔ僬f，野林又不是博赫努一生的，憑什么都必須歸他所有。
“老子是沒有走遍野林，但七大家族皆土生土長，對每一寸土地都勢在必得，還有哪里不在他們的版圖內。我若是任何一子定然都想在此設下一族中心，宜人宜居的世外桃源啊，還有什么地方比女族更易守難攻呢。老子敢賭一條腿，七大家族若是知道這地，不惜一切代價血流成河都要將其據(jù)為所有?！痹掝}一轉，昔日經驗老者言之鑿鑿?！叭羰侨藗冎獣粤诉@里，只怕又有很多故事在野林各處播散。”
“什么意思？”他還沒有弄懂老頭噼里啪啦一陣說，到底想表達什么。
“不可說?！碧锢项^搖頭故作玄虛。
野人之怒可不像他的臉可以一直暗沉?！澳蔷蛣e說，正好我心煩意亂懶得聽?！彼卮?。
“你不想聽，老子還偏要說?！碧锢项^湊近他，酒氣淹了過來?！俺钦嬗姓嫔癖Ｓ优?，否則老子也想不出其他理由啦。野林的陰寒啊，畢竟沒有人喜歡過苦日子，長年累月和凍瘡較勁。這里對野林而言，就是人間仙境。”
“是你孤陋寡聞而已?！彼顓挓┞牭绞裁瓷瘛９芩裁瓷?，反正都阻止不了他要成為勇士。
“臭小子，你就不能對老子有點信心？”一拳頭落下，田老頭又道，“老子用腦袋和你發(fā)誓，野林再也沒有第二處這樣的地方了。”
一本正經的田老頭讓人頗為不自在。“你值得信賴嗎？”他停了下來盯著第三只眼睛。
田老頭笑了起來：“你又不是女人，要保證做什么？”
“你的計劃呢？”他還是不相信老頭就這么放棄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咯?！碧锢项^再次聳聳肩?！俺粜∽?，你該好好享受你的新婚，這可是真神給你牽線的因緣?！?p> “我不稀罕?！币幌氲皆僖矡o法兌現(xiàn)承諾，他的心直泛苦水。